眾人紛紛讚同，一宿無話，天大亮，黃興達睡了一覺，吃了早飯，女眷們也都知道家裏的事，飯後，支撥銀兩，打發黃興達回去，他這邊前腳走，那邊黃天河、高孝奎就出發了，目標連腳鎮。

    張一山終於沒有死，十四天之後，咳嗽一聲，吐出一口帶血的濃痰，那是多少憋屈堵在胸口，不吐不暢，不吐會死，他活過來了，他發現床邊空無一人，淚水無聲滾落，唏噓著，一生悲涼湧上心頭，他抬頭看看窗戶外的天，陽光明媚，這是哪裏？我怎麽會在這兒？他想弄清這一切，正在這時，門開了，單秀麗，是單秀麗端著一盆溫水進來，要給他擦身子，這個一生與他離心離德的女人，一下子就蒼老了，原先一頭烏發，現在象霜打一樣，半截全白了，人清瘦了許多，他晃動兩下腳，把單氏嚇了一跳，丟開水盆就跑，“你……你究竟是……？”驚駭退到門邊，拉開門，衝外大叫，“雨煙，雨秀，你們快來哪！”

    “哼哼！”他冷哼兩聲，隻要你還在這世上行走，我就不能死，不敢死！石卿那孽障，想要鳩占鵲巢，門都沒有！耗我也要耗死你們！他坐起來，悠閑吹著口哨。

    “媽，怎麽啦？”雨煙、雨秀跑過來。

    “你看他！”單秀麗指著他。

    “爸！爸！你醒過來了？你沒事吧！”張雨煙走進來，摸摸他的頭。

    “沒事！我好得很，閻王爺陰曹地府走一遭，那叫爽！”

    “爸，你真沒事？你睡了這麽長時間，嚇死人了！”張雨秀拉開窗戶，“嘿！你上來，我爸醒了！”她在叫她的丈夫。

    “真的假的？”小夥子興衝衝上來。

    堂本木澤時不時往後麵看看，總覺得有個影子在跟著他，可等到他一轉身，又好象沒有那個人，清仁府這個地方太好了，比起他的家鄉還美，這裏的美食更是一絕，如果不是戰爭，這個地方他能住上一輩子，比起滿鐵，更舒服一些，這裏風土人情更迷人，那些遺漏在曆史中掌故，讓人蕩氣回腸，就象傳說中的漢血寶馬，在人們的視野中，瀟灑一縱，絕塵而去。他穿著中國人的衣服，隱藏在中國人中間，有時裝聾作啞，聽中國人說他們的事，益趣橫生，多聽多看多想。太陽載不動許多輝煌，在傍晚時分，慫了一地，最後隱沒山的背後，清仁府是個不夜城，太陽才掉下去，燈紅酒綠的生活才開始，男男女女，穿著時興，追逐著時髦，那些流浪漢就夾雜在其中，醉生夢死，難道中國人就沒有覺察到危險的存在？當他穿過人流，拐進一條小巷，正要拾級而上，有些昏暗朦朧的燈光下，站著個女人，一身濃妝豔抹，笑吟吟走下來，“嘿！”，堂本木澤嚇了一跳，正要分辨是誰。

    “我！我！私のことが知ってないでしょうか？”山口林芹放縱著她的肥，男人喜歡胖而美，那種爆裂的美，有著無法抗拒的魅力。

    “山口木芹？你是怎麽找到這兒的？”堂本木澤吃驚。

    “嗅著你的味道過來的！”

    “胡說八道！我能有什麽味道？”

    “成熟男人的魅力！”她淫蕩得象個妓女。

    說實話，堂本木澤更喜歡有些羞澀的加代秋子，可惜加代對他如同路人，也許是長穀川天一影響了他，她把自己視為一類，“你要幹什麽？”

    “我能幹什麽？和你共進晚餐，至於飯後，你要幹些什麽，我也不反對！”話說得如此露骨，呀，還塗了紅嘴唇，這是要吸血嗎？

    “我記得我好象沒有邀請你！”

    弄堂口一伸一縮，好象有兩雙眼睛盯著他們。

    “我沒興趣！”堂本木澤也許警覺到什麽，就大步流星從山口木芹身邊走去。

    “哎，你……”這太令她意外了，“想和我有一夜情的帝國男人，一抓一大把，這其中不乏高層大人物，你算個屁！不識抬舉的東西！給臉不要臉！”她跺一下腳，怒氣衝天揚長而去。

    一支烏黑的槍口，把她逼退到燈光下，“你們要幹嗎？劫財？我沒有，要劫色，還勉強可以，我就是幹這個的，不怕，請拿開槍，這東西會要命的，地點你們選，是一個一個來，還是一起！”

    “山口木芹，不要再故弄玄虛了，我們已經盯你好久了，你是日本特高課駐清仁府的特務，廣木弘一你不會說你不認識吧？剛才那位是堂本木澤吧？淺倉次郎接替了廣木弘一，正在實施天女散花計劃，是吧？”錢大華收起了槍，“山口小姐，跟我們走一趟吧？”

    山口木芹看看四周，巷子裏太過僻靜，基本上沒什麽人，大段大段路燈損壞，沒人修理，坑坑窪窪路麵，破損不堪，鵝卵石這兒一顆，那兒一顆，要逃跑，決無可能，“上哪裏？”

    “給她把頭套套上！”錢大華知道計劃有變，隻能如此。

    林劍春把槍往後腰一插，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黑色頭套，往山口木芹頭上一套，“嘿，這是摟草打兔子，稍帶腳逮住條泥鰍，純粹是意外收獲，走吧，山口小姐！”林劍春扯著她，走過一條馬路，並不太遠，到了路邊，有一輛黑色轎車，拉開車門，“腰彎著點兒，小心把這張好看的臉剮花了！”汽車穿街轉巷，拐了幾條街，才在一個地方停下來，很僻靜一條巷子，林劍春把她拖下來，“走吧，上去，注意腳底下！”

    錢大華給林劍春使個眼色，“要不把站長叫來？”

    “我看還是別！先審審，說不能咱倆能撿個漏！”林劍春拉亮了電燈，替她拿下頭套。

    山口木芹這回大意了，聽話音，人家並不是專門對付她的，是她自己撞人家槍口上，她看看四周，這是個四合院，北方建築，但主屋又是樓的結構。

    “山口小姐，說吧？要不然，這關你是過不了，淺倉如果發現你明天不見了，他會怎樣想？”

    “我隻是具體做事的，其他事，我並不清楚，你們讓我說什麽？”

    “堂本木澤是怎麽到了清仁府？”

    “淺倉召見！”

    “說具體點兒！”

    “我不知道！”

    “看看，我說什麽來著的？溫柔，老錢，你太溫柔了不行，不割著肉，嘴裏的珍珠，舍不得吐，還是把戴主任獨家發明用上，一用一個準，獨坐蓮花，嘖嘖嘖，聽聽這名字就帶勁，那是冰上蓮花，多麽有詩情畫意，老錢，你看牢她，下麵不遠就有家冰凍製冷廠，聽說老板是德國佬，我去抱塊冰，咱讓山口小姐坐一回？”

    “需要那樣嗎？”

    “你看看，人家山口小姐見過大世麵，哪能被一般雕蟲小技嚇唬住？死豬不怕開水燙！”

    “你咋就不能有點憐香惜玉的心情，我可聽說了：凡是上過戴主任的冰上蓮花的，後半生就完了，月經不調事小，還會落下可怕的後遺症，有婦科都是小事，從此就做不成女人了，想想吧，多麽可怕！這是賤踏生命！不能生育事小，關鍵是……嗯，真要那樣就糟了，求生不能，求死也不能，後半生痛不欲生，遭罪囉！”

    兩個人象演雙簧，一唱一和。

    “你不要攔我，完不成任務，我們全得完犢子！”

    山口木芹是知道這一切的，想不到落了單，被人抓個現行，“我說了馬上可以走？並且你們不會出賣我？”

    “應該是這樣，你要是說晚了，我們站長要是來了，恐怕……他這個人色的，當然，我也是看在你誠懇的分上，才告訴你實情的，當然，作為下屬，背後這樣說上司是不對的！”林劍春表情誇張。

    “我問你答，說完了，我們送你到原地，毫發無損，怎麽樣？當差無非混碗飯吃，要是沒命了，這飯還怎麽吃？完不成任務，他們要拿我們祭旗！”

    “天女散花是什麽？”錢大華問。

    “對清仁府所有重點目標進行轟炸。”

    “有批重要物資從龍澤縣起運，交貨地點在哪裏？”

    “不知道！”

    “堂本木澤來幹什麽？”

    “收集情報，主要是軍事情報。還有一批情報員聚集清仁府，任務不同，分工有側重。除了他，還有長穀川天一、高橋誌浩等五十餘人。”……

    兩個小時以後，夜更加寂靜，山口木芹站到那條小巷子裏，拍拍胸口，現在還在心驚肉跳，看一眼堂本木澤住的地方，溫柔的燈光亮在那裏，淚水一下滾出眼眶，如果這個男人接納了她，也許會是另一番風景，但堂本偏偏就那樣一回，讓她的生命有了拐點，出了巷子口，大街上人來人往，她招輛人力車，屁股一坐上去，後脊背就發麻。

    毛三春朗聲大笑，“真有你們的，這就是我們常說的：要善於鬥爭！拿下山口木芹，就等於我們有了千裏眼，順風耳，這會減少滄海一粟同誌的許多壓力，當然，山口這個女特務，從此會更加小心，可見戴主任發明的冰上蓮花，讓敵人毛骨悚然，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這個戴雨農，別人稱他為‘中國的希姆萊’，決不是白給！神州站要是知道你們冒用他們的名號，還不得氣瘋？是不是也要讓他們分一杯羹？”

    “這杯羹端到他們麵前，他們未必看得上眼，他們會嫌棄量少、羹寡，他們一向自視正統，又有美國佬的全套刑偵設備，他們會相信我們的情報來源？”錢大華坐下去，大口喝水，“這是不是也應該通知尤副書記、何委員他們？”

    “不僅要通知，還要快，劉昆侖他們一行人已經到達菱角鎮，根據他們的分析判斷：菱角鎮交貨的可能性比較大。菱角鎮距離橫江碼頭不過七裏地，遠離警察的視線，既能遮人耳目，且能避開各方勢力爭奪，日本人為了保證物資安全，菱角鎮是首選之地，無論陸路、還是水路，都可以繞開那天成的鬼頭刀十三鋪，黃金嶺、杜培聲勢力範圍雖然可達，但日本人也許會提前下食，甚至可以請兩位青幫大佬幫忙，杜培聲也許不稀罕這仨瓜倆棗，黃金嶺就不一定了！”

    “不是說鯊魚號上有我們的人嗎？”林劍春放下槍。

    “至少目前還不是，但他可以信任，提供足夠的情報。”

    史鳳琳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恨鐵不成鋼的妹夫，會成了日本人的急先鋒、馬前卒，他所苦苦查找的日諜，竟藏妹妹家破舊的閣樓裏，一條大魚就從他張開的網邊溜掉，這太可怕了，遠遠比紅黨更可怕，如果再給他一點時間，他也許會抽絲剝繭，找到他們，一步之遙，功虧一簣，他時常捶胸頓足，妹夫結結實實做了漢奸，其罪可誅，雖遠必誅！

    烏白和錢牧寒包括神州站站長李大誌一些人都在等他，可是史鳳琳知道這些人全是在玩忽悠，所以他不緊不慢，在綠月牙對過的四馬公司二樓上，這些官僚聚齊一堂，一個個談笑風生，看上去活得自在逍遙，時不時爆發出一陣陣爽朗的笑聲，這些人幹事不行，內訌很有一套，扯閑篇一個頂幾個，日本人不再是厲兵秣馬那樣簡單，而是橫衝直闖殺向人群，而這些掌管著國民政府要害部門的官僚，還在一起說官話、套話，以此為樂，史鳳琳站在台階上，聽見那些笑聲，恨不得上去把他們一個個踢下樓去，黨國命運如此堪憂，而這些人閑裏偷忙，還在狎趣，何等無聊。比起曾經咬牙切齒地恨，比起黃興忠他們，這些人狗屁不是，指望這樣一群人報國，國將不國，想起黃興忠，他現在才知道父親為什麽會輸得很慘，黃興忠就象一陣和諧的風，時不時吹進他的心田，了不起！他要堅定地豎起大拇指，為這樣自覺自醒的草民點讚。或許不合正統，甚至有的想法太過幼稚，但位卑不忘憂國的精神，不正是樓上這些高談闊論人所缺少的嗎？他們長期占據有利位置，卻在其位不謀其政，誤國誤民，那一刻，他的心涼了，與這些人為伍，他感到可恥。

    “喲，喲喲，我們的專家怎麽姍姍來遲？是否溫柔鄉裏沒睡醒？”李大誌張著大嘴，迎上來，“聽說你家嫂子即將首產，可喜可賀！”一臉揶揄的表情，伸出的大手，閃在那兒。

    史鳳琳擦身而過，錢牧寒忙站起來，“各位都不要說笑了，歸正題，我們請我們元老級專家給我們談談他們那個諜報小組的工作，史老兄，來吧，坐下，小汪，給倒杯水！”

    姓汪的磨磨蹭蹭，好不樂意，“憑什麽每次都是我？”

    “說什麽屁話！是你就對了，這是你的光榮！當年鳳琳跟國父鬧革命時，你小子還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裏呆著，等待著重修為人！對待革命前輩，要有禮有節，這樣的機會並不多，能夠碰上更是少之又少！”錢牧寒對猶豫不決的小汪揮揮手，“去吧，去吧，太缺少曆練了！”

    四馬公司表麵上是一家經營電子產品的個人公司，實則是國民黨新建的專門用來開會的公司，主要頭頭平時都不在這裏，隻有每周一次例會，才在這裏召開，隸屬於軍統局，主要任務是甄別共黨和日特，奇怪的是會議有召集，有領導，卻沒有記錄，這是為了應付突發狀況而設定。

    烏白曆來跟史鳳琳關係不錯，算是誌同道合，但烏對於官場這些陳規陋習習以為常，或許他在更大的舞台上呆久了，比這個更加觸目驚心的事，他見多了，熟視無睹。（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