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芳雅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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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淺倉次郎跟在山口木芹身後,還是那張不陰不陽的臉,“長穀川君,我問過影佐禎昭將軍了,那是麻生太郎將軍和德川宏一將軍的意思,你不曉得:這個杜某人在上海很有實力,他手下信眾過萬,蔣氏多次派人拉攏,均未果,現在又是上海工部局華董,此人的向背,關乎未來上海戰局,從這個意義講,它遠勝於一場小規模戰役,獅子溝我們棋失一招,可以從其他地方找補回來!”

    “他不就和黑龍會差不多嘛,究竟能起多大作用?在龍澤縣,德田秋俊殺了人家一個主任,人家聲都不吭,反手宰殺了德田,至今連是誰殺都不知道,馬上德田俊聲就要回到龍澤縣了,我看你怎麽交待?總有人要倒黴的,沒有石牆不透風,黑龍會至今窩在大柵欄外,頭回讓人打得屁滾尿流,什麽也沒撈著,依我看把黑龍會解散得了,讓這些流浪武士自生自滅!”

    “長穀川天一,我警告你:不要得意忘形,德川老師讓你由鬼變人是讓你為帝國效力的,我們黑龍會怎樣,還輪不到一個外人插手,是,你是少年睿智,你是有過輝煌戰史,和東北老毛子交過手,可你占的是年齡的便宜,如果不是孩子的年齡,你試試!近年來,你又在你輝煌戰冊上,留下幾筆濃墨重彩?你在西涼城,還不是惶惶如喪家之犬?”高橋誌浩這一頓血扒,讓長穀川天一啞口無言,明麵上是為了楚楚動人的香川幽蘭,實則是不服氣:沒有人可以躺在功勞簿上吃一輩子。

    汽車隊在土木鎮東南一隅棗樹林,和陶澤如分道揚鑣,當那天成和林子瞻把頭伸到車窗外,汽車已經啟動,雙腿發麻的陶澤如背個包,頭上戴著南方的鬥笠,信步往焦原鎮前行,一輛馬車從他身後上來,車簾低垂,晃晃悠悠象個醉漢,馬蹄踢踏,陶澤如雖聽得如風灌了一耳朵,卻依舊我行我素,趕馬車雖是個壯漢,卻從陶的身邊拐一下,但不巧得很,那裏有塊被人遺棄的石頭,正因為想踩踏碾壓,車子就稍許傾斜,擦剮道邊的牆,車子就斜斜衝撞過來,趕車人慌了,“哎!哎哎哎!……”車子刹不住,陶澤如彈跳起來,踩在車把上,車子從他旁邊,趔趄幾下,晃了過去,眼看趕車要掉下去,一個腳翻鉤,趕車人坐下去,這一幕被沈西鳳看見,她目瞪口呆,這個麵生的人,武功太過高強,誰?他是誰?陶澤如不管不顧,旁若無人走了。

    沈西鳳望著背影,點點頭,他進她出,沒有黃天祥任何消息,她顯得懶懶散散,如果不是父親製止,她就衝動去黃花甸子,沈向東告訴她:黃家大院沒人了,他們在塌河穀地,心就酥癢酥癢地,象被毛刷子刷一樣,有了衝動。

    陶澤如不用怎麽打聽,就很容易找到芳雅齋,焦原就一縱兩豎街道,且長短不規整,芳雅齋是獨一份,除了樂器,不賣別的,焦原是個俗不可耐的地方,音樂在這片尚未開發的處女地裏,很難生根,倒是縣城裏有不少人慕名而來,向陶嵐請教,是年輕的學生,家境殷實,膩味城市生活,有這麽一小塊淨土,通過傾聽和償試,喜歡上這片不茅之地,知音難覓,除了合安堂的媳婦鄧氏,一般很少有人光顧,很長時間,都是陶嵐自娛自樂,酸澀苦辣鹹甜,陶嵐孤芳自賞,城裏那些學生稱她為陶姐或陶老師,樂器擦擺是她每天重要工作,有學生建議她把芳雅齋搬到城裏,說會有更多人欣賞和購買,她搖搖頭,城市的喧囂和人利追逐,讓她看透一切,龍澤比起上海那真是小巫見大巫,龍澤算不得什麽,再說要追逐利益,她會留在上海。那裏物質繁華,物欲橫流,更是音樂音器滋養的地方。

    她之所以要逃到這兒,還是為了避開一個人,那個人叫喬誌,是個上海灘炙手可熱的大人物,他有三妻四妾是真,喜歡欣賞陶嵐也是真,如果不是男人要成就一番偉業的宏圖大誌,他也許會離家出走,和陶嵐雙宿雙飛,然後世事羈絆,他分身乏術,所以隻能讓夢想碎裂,他的三個妻加上四個妾,比不上一個陶嵐,然而,陶嵐是一縷清風,不帶半點塵沙,陶嵐是一股清流,不沾一滴汙水,她的世界是個音樂鬧騰的世界,不諳俗務,所以她選擇逃離榮華富貴,她覺得那裏的一切與她格格不入,她需要孤獨,更需要寧靜,音樂是豐富,還是將她帶進一個走火入魔的世界,不得而知。

    喬誌家庭殷實,且早早走上仕途,不抽煙,不賭博,不打罵女人,其長之優,是男人中極品,俗務或案牘勞形,讓他無暇於音樂和繪畫事業,消磨了他藝術天賦,偶爾也會去碰觸這些觸動心靈的東西,那是曇花一現式的碰觸,喬誌是吳鐵成最為賞識的智囊,他跟隨吳四年,算是青雲直上,從秘書處入上海市政府重要組成人員,是少有的升遷較快的,3月吳去職,愈鴻鈞接管,對其工作能力更是讚賞有加,稱喬是人才難得。

    這樣一個如此敬業的男人,不能入其法眼,更何況凡夫俗子,這段經曆沒人知道,鞏德明要是知道,能羞愧到上吊。

    芳雅齋門臉不錯,地段更不錯,但門庭有些冷落,陶澤如心情激動起來,有好長時間都沒有妹妹的消息,他一腳門裏,一腳門外,就扯開嗓子,是哽咽的,一句“陶陶---……”這個習武的漢子,就聲淚俱下。

    “哥!哥!”她丟開二胡,就如小鳥抖開翅膀,鄉音,濃重的鄉音,“哥,你還真來了?”

    “這就是你的芳雅齋?”陶澤如不敢相信:它太小,太不完美,比起喬誌送的,它就是一隻可以端著走的碗。

    “是!但它是我自己的!我喜歡這兒!”她抑製自己想撲進哥懷裏的衝動!當她直挺挺立在那兒,甚至是陶澤如熟悉的喘氣聲,她都能聽到,“爸、媽他們怎樣?”

    “還能怎樣?爸爸終日板著他的二餅臉,媽媽想你的時候,撫摸你的照片,哭得稀哩嘩啦,你戧割了他們的心,你就象精靈,想抓抓不住!”

    “你和她還是那樣若即若離,半生不熟?”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陶澤如一臉甜蜜的笑容,“你哥千裏迢迢來看你,你就不能……?”

    “哥,你請坐!”她自己也坐下,象個孩子,拉住陶澤如的手,“好可惜喲,鄭妍秋一個多好的女孩,可惜沒有當成我嫂子!”

    “她敢!她能當!她必須當!她正在當!十一年愛情長跑,必須結束!也隻能結束!”陶澤如坐下去,拿下鬥笠,放腳邊,他依舊那麽強悍,依舊那麽霸氣外露,依舊胡子邋遢,“有水嗎?我口喝!”

    “你是說……?哥,你是說,你們已經……?”陶嵐眼中溢出淚光,

    “是的!我們已經……!”陶澤如點點頭。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

    “八個多月前!現在已經是秋天了,我該收獲人生的另一顆果實了:孕育陶家下一代!任重而道遠,不敢懈怠!孟老夫子雲: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怎敢拂聖人之美意?她已經大腹便便了!”

    “我就說嘛,她象我家人,是我家人!”

    “好事不得多磨嘛!說說你吧?水不給喝,你的事總要知道一些!”

    “哥!我拿水堵你嘴!”她起身,從旁邊溫熱水壺裏,倒出滿滿一大碗水,遞給他,“我?”她勾摟一下下墜劉海,“濤聲依舊,依舊一個人,活在自我世界裏!”哆嗦一下,鞏德明算不算?談得來,但誰也沒說破,“哥,你是專門來看我的?”

    “摟草打兔子,順道!”

    “你就不能讓我高興高興?哪怕是假的!”

    “的確是順道,我是專門陪杜先生來西涼縣辦事的!”水被他喝得咕咚咕咚。

    “哪個杜先生?”

    “猜!在上海灘上,能夠稱得上‘杜先生’有幾個?”

    “難道是那一位?名聲噪響,一腳跺下去,黃浦江要顫動幾下的杜先生?你怎麽和他攪一起了?”

    “小瞧你哥?你哥現在今非昔比,歪好也是工部局中的一員!”

    “屁!”

    “不雅!說說你的老大難急難愁盼問題怎麽樣了?”

    “哥,你又來了,天不早了,走,鎮上有家燒刀紅,有幾樣特色菜,看不能堵住你的嘴!”

    “堵不住,我不弄個水落石出,我是不會走人的!”

    杜培聲和鄭一洋並不熟,所以汽車一進入西涼城,就直接開進縣大院,太陽還在雲蒸霧騰裏,尚且沒睡醒的樣子,露水還在太陽柔軟的觸角裏滴答,象鍾上的紅針針,長穀川天一無論怎樣不願意,還是帶著一大幫人,在大院裏恭候,廖青雲、香川幽蘭、鄭一洋、沈十一、錢其鐵、連王三木這種小腳癟三都悉數在場,長穀川天一手下三名副官也位列其中,上百人在那兒。

    那天成先下的車,然後拉開車門,等待著杜培聲下來,杜一站到地上,拽拽衣服,正正禮帽,然後一抱拳,“有勞各位,在下杜培聲,見過各位,哪位是鄭一洋鄭先生?”

    “我!我就是!”鄭一洋擠出人群。

    “噢,不錯不錯!不知道中西功先生和尾崎秀實先生,托你辦的事辦得怎麽樣?”

    “**不離十!”鄭一洋以一言蓋之,他走過去,握住杜培聲的手,輕聲耳語道,“此時不宜!此地不宜!來來來,我給你介紹:這是大日本皇軍駐西涼縣司令官長穀川天一先生,不僅如此,他還是我們情報界的翹楚,少年即現聰慧,那本曾經風靡日本的《福爾摩斯探案集外集》就是其在13歲的著作!”

    “幸會!幸會!長穀川君,果然一表人才,輕年才俊,我輩自歎不如,景仰景仰!”

    “杜先生,不必客氣!先生名噪上海灘,大家彼此彼此,見過杜先生!”

    “這幾位都是長穀川君手下!”

    “幸會!”

    “老廖,往後一點,來,杜先生,這位是我縣警備司令,香川幽蘭小姐!”

    “聽淺倉君說過,是位情報專家吧?”

    “是!是是!”鄭一洋隻顧點頭,“老廖,該你了!我們的警備副司令!你怎麽扭捏象個小腳老太太?”

    “見過廖副司令!”

    “客氣!”

    “那下麵該誰了?”鄭一洋對於沈十一見過兩麵,並不太熟悉,“噢,對不起,我怎麽把沈局長忘了,抱歉!”

    “沒事!我是磨小不壓麩!”

    ……

    晚上燈紅酒綠之後,請了小白狐和她的幾個名徒弟唱曲。一個個搖頭晃腦,似醉還虛,劇場裏人數並不多,長穀川天一因為討厭這樣的應酬,就沒有來,香川幽蘭代表了他,廖青雲、沈十一、錢其鐵、王三木等陪同,這邊能有十多個人,鄭一洋全程陪同,一邊品茶一邊嗑瓜子,還有水果,也就三四百人,春風、笑語唱了開胃菜,葷不見肉,嫣腔的箜篌彈得如流雲流水,壓軸當是小白狐的《胡笳十八拍》。

    “我的個乘乘,這個徐老半娘,太……太……紮人心了,象他媽根針,老子……”王三木這會兒他聽不懂什麽,一張一哈,就象隻發情的哈巴狗,一個勁兒在長椅上象轉軸搖來晃去。

    “你他媽坐正,把你的哈喇子擦了,把下頭驢一樣膨脹的東西縮回去,要不然就給我滾!”錢其鐵在他屁股踢一腳。

    “大是大隊長,你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急,家裏放著一個閑,外頭藏著一個忙!你知道光棍子苦嗎?冬天被子沒人捂,夏天衣服沒有人洗,這滋味……再說,她又不是你的,我想一下怎麽啦?”

    杜培聲正閉上眼,手在一動一動,陶醉其中,“嗯!唱得好,西涼這種小地方,竟然有如此奇人存在,可惜了,要是在上海,一定紅得發紫,孟小冬、鄭如蘋、周旋不過如此!”杜突然回過頭,“不要講話,那麽大聲幹什麽?”

    王三木吐吐舌頭。

    “她叫什麽名字?”杜培聲問。

    “小白狐!”鄭一洋壓低聲音,“此人名花無主!”

    “此話當真!”杜陪聲睜大眼睛,他不相信。

    “確實如此!”

    “太好了!”杜培聲自己的右手攥成拳頭,打在自己左掌裏。他吸咂著茶水,茶水在嘴裏象汙水,在嘴和喉嚨之間吞來吐去,思想就跌落在意外的驚喜裏,幸福有時就是一條原本幹涸的河流,河床已經龜裂得可以插下手,寄生的魚蝦,因連水汽都被蒸發幹了,就臭死在河床上,上流突然河水暴漲,不僅淹沒了曾經的裸露,還把河床上所有都吞沒了,顛覆了記憶的認知,**的芽子,在水底催生著新綠的幼芽,很快,幾乎是一夜之間從水底竄出水麵。(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