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擇妻路上
字數:5928 加入書籤
劉國正卻騎著毛驢上門,在他家門門口,拴了毛驢,就破口大罵,罵他郝百通不是人,腳踏兩隻船,劉國正佝僂個腰,手背後,還握著個長杆煙袋,一邊罵,還一邊要用煙袋杆上的銅煙袋鍋磕他腦門:要問他長著人心還是狼心狗肺!罵解氣了,就坐在郝家門前大石板上,抽旱煙袋,一邊抽一邊往裏瞅,郝百通見勁兒拿得差不多,就端碗茶葉水迎出來,一邊笑臉相迎,一邊陪理道歉,口幹舌躁的劉國正端過去咕咕一氣喝幹,碗往地上一丟,“算你小子還有點兒眼力見,還有點兒良心!我家子英哪點兒配不上你這狗熊模樣?還敢另外擇妻,膽子不小哎,誰讓你招惹我家子英?娶是不娶?”
“娶!娶!你老人家請!”郝百聲拾起地上碗,末了迎家裏,好吃好喝好招待,就娶了子英。
算是夫唱婦隨,一年半,生一子郝天放,劉子英死了,死得蹊蹺,沒災沒病,夜裏死床上,你說這事鬧的!
劉國正又上門,不罵不哭,看了眼遺體,磕了煙袋鍋,“不怪你,她福淺命薄,埋了吧,重娶!”手又背後邊,抬腿就走。
那年冬天特別冷,也特別長,好象要熬不出去似的,身體一向倍棒的郝百通,就象趕場似地一場接一場。
“我看你就是江湖庸醫,治得了別人,治不了自己,是藥假還是技術不行,幹脆砸了招牌,回家種地得了!”郝百聲那是還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學生娃,他的感情生活還沒有真正開始,就夭折了,正遭受命運的第一次滑鐵盧,三次可以扭轉命運的考試,全都一敗塗地,死人三年無好運,他把這一切全都歸結於劉子英的死,“你娶了個掃帚星,連帶著我也跟著倒黴!”
“你再說一句?!”郝百通正一肚子沒處撒。
真要打起來,郝百聲哪是個,就吐吐舌頭,“沒本事,還說不得!”扭頭就走。
“三弟,少說兩句,你二哥心情不好!”他們的大嫂顧白雲,也是好意,兄弟齊心,其力斷金。
“去!去去!怎麽哪兒都有你?我心情才不好呢,也沒見你關心關心我,你算是幹什麽的?我們兄弟說話,你一個外人指手劃腳,算是怎麽一回事?”這小老三,從小就是刺頭,顧白雲哪惹得起。
郝百峰看不過眼,“你幹什麽?你大嫂也是為了這個家好!”
“大哥,我沒拾掇你,你自己個兒不要往籃頭裏蹦!你算是哪頭的?”
外麵風正凜冽,一九二九不出手,這天就冷得出奇。
狗皮帽往頭上一帶,郝百通背上藥箱,就出門了,驢在風裏打顫,茶葉水一樣麥黃的尿條就撒到地上,熱氣往上撞,等它解決完自己的事,拉它就不走,郝百聲過來,從門後抽出根手腕粗細的幹木棍,舉起就朝驢屁股上打,驢噅噅叫著跳,“你幹嗎?吃飽飯撐的,人馬比君子,你幹嗎要這樣虐待牲口?”郝百通吼道。
“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幫他,倒幫出一身錯來!”郝百聲當院扔了棍子,“你不要拽它,你趴下去,湊它嘴邊,和它好好商量商量,問它走不走,多會兒走!”郝百聲拍拍手,出了院門。
郝百通拿著單層夾襖,放驢背上,牽著走,驢雖不願意,磨蹭著走出院子,草垛那兒背站著人,嚇他一跳,沒等他上前,那人轉過身子。
“你們這個家早晚都得散了,你看你三弟那張刻薄的臉,你大(爸的方言)、媽死了巴苦非要不分家,樹大分岔,人大分家,老理,他們就琢磨不透,要是真的分居異爨,你就栽了,趕緊找個暖被窩的,要不然天放都沒人管!”劉國正拿他真當半個兒子,“我的話不是放屁,你得聽進去!”
“我這樣的,不好找,怕天放受罪,不是人家身上掉下來的肉,人家不會真心疼!”
“不好找也得找,實在不行,焦原那邊也行!”
“你就不要操這個心了,再說吧!”
“你不能這樣悠了掛擋,你得振作起來,這樣吧,我有個幹女兒,在李胡廟,遠是遠點兒,哪天我抽空去一趟,當初你追子英可不是這樣的,怕了?要有賊心長賊膽,懂了嗎?”
“哎!”
“我走了,改天來!”
郝百通站在風裏,淚水撲簌簌的。風抖動得厲害,人哆嗦得不行,焦原還在遙遠的風沙裏,一條溝,三個坎,還有條大河,河過北門,名字就現成的,北門河,是一條通江的河,河水湍急,響聲暴躁,河水不動時,就結成冰路,可上走,可滑行,樹梢光禿禿,不曾有一片葉子,沈家聚父子、夫妻之力,開了家合安堂,懸壺濟世,獨占焦原,外聘郝百通幾人,分科室,手術做得,刀槍傷治得,婦科開得,聲名遠播,這會兒路上別說人了,連隻麻雀都看不到。
郝百通信驢由韁,如果不是天放牽掛,他就會留在焦原,這個尾巴,就是一根拉他的線,掙不斷,扯不開,風如刀刮臉,鼻子象蝦不煮自熟,胡子多天不刮,象炸刺的狼牙刺,紮煞著向四周長,黑而硬,象豬鬃。是的,他需要一個象劉子英那樣溫婉可人的女人,這不僅是天放的需要,更是一個有過性經驗、且被性折磨得體無完膚的男人的需要,然後,這樣可心的女人,幾乎沒有,或他還沒有發現,煎熬水與火的煎熬,他幾乎不能把持,劉子英永遠地去了,他才發現劉子英真的好,孩子成了他的拖累,有些女人喜歡他,可因為兒子拖累,別人搖頭歎息,他本來以為就這樣湊合一輩子算了,沒想到,時隔十天,劉國正領個女子上門,壯實得象頭小豬。
劉國正幹女兒,唐素英,胡家廟小集鎮上長大的,八麵玲瓏,一見到郝百通就相上了,大眼晴忽閃忽閃的,象溜仔在陽光下滾動,三個月,吹吹打打,一輛馬車就把唐素英送郝家了,蓋頭一揭,女子不管不顧,不怕天放會突然醒過來,一頭猛紮懷裏,用肉肉的身子蹭郝百通,幹柴點燃烈火,就熊熊燃燒起來,翻過年到了秋天,豐滿象水袋一樣女人,在下霜之前,產下一女,取名梅蓮,第三年春上,唐素英大早上起來推磨,一頭栽磨上,頭破血流而死。
第三個李梅英,在郝家隻活九個月,人無災無病,犯上了斜魔鬼祟,在家裏赤身**又唱又跳七天,七竅流血而死。
別人說他犯了“劉子英”的忌諱,不該娶名字當中帶“英”字的女人,娶多少帶“英”字的女人死多少,他帶著天放、梅蓮上墳給“英”們燒紙,並焚香磕頭。
還有人說他長個驢一樣的東西,上麵長滿倒刺,一和女人親熱,就插到肚子裏,肝腸肚肺全掛倒刺上,女人痛得滿床翻滾,不死才怪。
自此別的女人隻能遠遠看著他,搖頭歎息。
可是就有人不服氣,偏就嫁了,這回名字倒是與英無關,甚至都不象女人名字,叫卓正章,是關外逃難來的,拾掇拾掇,還不算難看,一臉菜色,雙方都歎一口氣,雖不是特別滿意,但湊合在一起,也就是那麽回事,別人冷言冷語,並不看好他們,指指點點,交頭接耳,但日子水一樣流去,一切都要好起來的樣子,他們從老家分枝出來,另僻新宅,四口人湊成一個家,彼此有敵意,但因各取所需,又不得不在同一個屋簷下,碰撞、交流,不理解,相互抵觸,爭吵,各執一詞,甚至是咬牙切齒,要生吞活食對方,但有時候又彼此關照,每個人都活得太累,活得有氣無力。
大約是同病相憐,天放和梅蓮結成同盟,很多時候,付出最多,最想做好母親卓正章,很多時候,為了取悅兩個孩子,委屈求全,就這樣,還是受到兩個孩子的挑釁,在他們心中,無論付出多少,都是應該的,卓正章很多委屈要傾訴,郝百通為了維持這個家運轉,除了要在合安堂值班外,還要忙裏偷閑接點兒私活,四張嘴要吃飯,疲於奔命,身心疲倦的他,哪有功夫聽她聒噪,每每她要傾訴,要麽敷衍她,要麽就表現出不耐煩,“行了,行了!就你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值一提,有什麽事,明天再說!”,明天哪裏還有機會說,堆疊,不能消化地堆疊,就會壓垮一個人,委屈的淚水無聲垂落,這樣的日子沒法過了,一瓶毒鼠強喝水一樣喝下去了,她又踏上了他的死妻之路。
坐在冰冷的墳地裏,郝百通捶胸頓足,公狼一樣哭嚎著,沒有女人的家,早已經破碎不堪,可以後悔,但那個滿心要做他妻子的人,永遠埋在土裏,陰陽相隔,他為何不能靜下心來,聽一聽她說什麽。三行鼻涕兩行淚,頭直接插進旁邊的枯草裏,“我罪孽深重啊!罪不容恕!百身莫贖,我郝氏百通何德何能,娶下這一位位妻子,她們皆因我而死,我該下十八層地獄!……”
從來沒有對他動過手的劉國正,卻扇了他兩個耳光,“你混蛋呀!多好的女人,她為什麽會選擇死?你不該反省自己?你沒救了!我怎麽眼瞎把唐素英說給你?我曾經認為你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那是我眼瘸了!從今之後,你我就當不認識!”劉國正扭頭就走。
回去後數日,劉國正一命嗚呼了。
這事讓郝百通震驚,怎麽會是這樣?自此他頹廢無力。
否極終將會泰來,這樣悲悲切切活過四年,這四年,就象漫長的冬天,經過一九二九的蕭殺,加之三九四九的摧殘,終於迎來五九六九,沿河看柳的日子,郝百通隻是想不到:屬於他的春天會接踵而來,好事不止成雙,而且成三。
春天裏,百花開,開得海海漫漫,溪水潺潺,野鴨子鳧水,呼扇著翅膀,拂堤楊柳醉春煙,那樣的春天,想不醉都難,胡子邋遢的郝百通,在夕陽迷離裏,騎著驢,也象驢一樣瘦弱,景色雖美,美不勝收,可他拒絕大自然饋贈,象木頭人一樣機械動著,兩個狼崽子一點兒也不省心,有時間就鬧騰,要不是還有個媽,他住的地方,就是狗窩,髒兮兮不說,還胡亂堆疊,心亂心碎的男人,就活成個木頭人。
“嘿!土頭木馬,聽說你長個驢一樣烏黑溜長的東西,象虎的東西一樣,上麵逆生著倒刺,真的假的?唬人的吧?還聽說你專事克妻,怎麽個克法?克一個給我看看?”好嘛,臭名昭著到這樣,連個寡婦白蓮都敢攔路劫色了,依在一棵樹上,半翹起二郎腿,嗑著瓜子,把一剖兩半個的硬皮,往他臉上吐,硬皮有尖,是尖鑽人,這女人三十不浪,四十浪,剛過三十九歲,虛虛爬上四十歲的坡,就想在浪頭上興風作浪,頭發剛梳過,上過桂花油,亮閃亮閃的,大圓臉盤上施了粉,一件時興的碎花東洋褂,不知收了多少年,沒舍得穿,壓在箱底,板整是板整,讓老鼠在後腰那兒栽個洞,找不到合適布,來不及補,“你說,咱倆要在一起,究竟誰克誰?我還就不信斜!誰潑你的汙水,放出這等狗臭屁,敢不敢和我一試?”這白蓮稀罕好男人,可命裏缺這個,兩嫁兩喪,沒留下一兒半女,這不思考三天,決定打虎上山。
“姑奶奶,我求求你,饒了我吧!”郝百通在驢上抱拳施禮,驢就跌跌撞撞,站不穩的樣子。
“饒不了,死罪可免,活罪不饒!”白蓮是個勁道的婦人,說話做事水響刀快,凡事從不拖泥帶水,性情中人,性格好,雖潑辣膽大,但懂得變通,痛則變,變則通,就象進入靶場,每一次選擇,都是精準瞄準射擊,生活的態度,並不一定代表結局。
“這事好象和我沒關係,之前我們並沒有交集,而且你也知道我的生活一地雞毛,還有倆小不點,搗蛋包,出奇地搗蛋,你降不住的,別再浪費後半生!”
“我就是為了浪費而生,咋地?你還不願意了?娶了我,好象你吃虧似的!”
“四個鮮活的例子,還不足以警醒人?我對自己都不抱任何希望了,你還往前湊個什麽勁?”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性格使然!你不會真的如傳說一樣:長著驢虯虎刺?”
“你見哪個男人長過?”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說不定你就是!要我死心,除非你脫了褲子,讓我看到驢虯虎刺!如果真是那樣,我就放棄!”
“白蓮我發現你特傻,真的,這種騷烘烘的話,你也講得出口,活瞎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