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招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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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爺你別這個表情...真沒走錯,這地兒雖然偏了點破了點,但便宜啊,管事的老頭兒連押金都不收,聽他說他還有個族弟在巡城司,保證沒人過來找麻煩。”
    蘇州城東的一處荒地,顧懷抬頭打量了半晌眼前破破爛爛的倉庫,又看向一旁賣力說著這破地優點的王五,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他想了想:“你應該不至於幹那種中間商掙差價的事情?”
    “少爺您說的這叫什麽話,”王五不自然地移開視線,“我一個光棍黑你的錢做什麽?”
    “倒也是,”顧懷點點頭,“那這幾天你住在哪兒?聽說你好幾天沒回租的那院子了。”
    王五撓了撓光頭:“也就是去了幾趟青樓...這幾天大索全城,隻有青樓那地方不過問路引,有錢就是大爺,我要是回那破院子少不了要被舉報...”
    顧懷看了這廝半晌,氣得差點沒給他頭上來一巴掌,拿他辛苦掙來的錢去逛青樓?老天爺怎麽不一道雷劈死這王八蛋。
    但仔細想一想他說得也確實有道理,之前顧懷還一直好奇這廝躲在哪兒來著...想到這裏顧懷也就忍下一口惡氣抬步走了進去,撲麵而來的一股味道差點把他熏了一個跟頭。
    “...這味兒確實有些重,老頭兒說這裏之前是放河鮮的,放空了一年這味兒也沒消,所以才沒人租讓咱們撿了個便宜,”王五貼心地用蒲扇大的巴掌驅趕著味道,“少爺您看這兒怎麽樣?要沒問題我就去老頭兒那交錢。”
    還能怎麽樣?雖然厚著臉皮從楊岢那兒又黑來幾百兩,顧懷現在的全副身家也有千兩紋銀,換在鄉間怎麽也能買些上好水田做個地主了,但這點錢要在蘇州辦廠還是有些捉襟見肘,要租場地要買設備要發工資,鬼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把他榨幹。
    他歎了口氣:“湊合用吧...木匠鋪那邊去了麽?”
    “去了,花了大價錢讓他們趕工,總算是趕出來了,”王五走到偌大的倉庫一角,掀開蓋住防塵的布,“不過我是真沒想到他們真能把少爺你畫的這玩意兒造出來...話說這到底用來做什麽的?”
    “珍妮紡織機...或者說魔改版,”顧懷蹲下身打量著由自己草圖演變而來的新式紡機,“大魏的機杼,因為多紡蠶絲,所以幾乎都是踏板織機,雖然比起以往的手搖織機可以空著雙手投梭和打緯,但效率還是低了點。”
    “舉例來說,以往的織機,紗錠是橫著的,但這種新式織機的紗錠豎著,並且有許多個,用一個紡輪帶動,效率就可以高上許多倍--而且不僅是蠶絲,棉麻纖維紡起來也一樣。”
    “...少爺你能不能說一些我聽得懂的?”
    “簡單來說,從今天開始,大魏的紡織業就要變天了,”顧懷換了個說法,“想一想,一個沒有聽過經年累月機杼聲的女人男人或者小孩,隻需要簡單的培訓,就能用比現在高上幾十倍的效率紡線成紗,並且可以集中在一間工廠裏,幾百甚至上千台機器一字排開,每天蠶絲棉麻像流水一樣進來,數不清的布匹從另一邊流出去,往日價格高昂的新布變得親民普遍,任誰都能穿上新衣,你覺得會是什麽樣的場景?”
    某種平靜而震撼的感覺悄然出現,王五摸了摸自己的光頭,想象著這曾經堆滿臭魚爛蝦的破爛倉庫裏,密密麻麻的織機和人群在律動,數不清的布匹從這兒出現運往天下各地,由衷地歎了口氣:
    “我不知道怎麽說...不過肯定很壯觀吧?”
    “如果再考慮到商品經濟的進一步發展,紡織機一點一點地進步,雇傭關係的手工工場越來越多,生產的絲織品求不應供,資本主義開始萌芽...”
    顧懷目光幽深,不知道到底是在看織機還是在看那越來越撲朔迷離的未來:“...江南到底會變成什麽樣子,還很難說。”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灰塵,長出了口氣:“準備得差不多了,就招人開工吧,我也得好好想想了。”
    “少爺你還要想什麽?”
    顧懷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想想怎麽當大魏的第一個資本家。”
    ……
    李老二最近很煩。
    煩的點有很多,比如世道越來越壞,比如從鄉下逃難來蘇州的路上沒了老婆,比如自己那十六歲的閨女越來越大可還是沒找到婆家,比如自己一大把年紀了還沒兒子,比如他如今在蘇州城裏找不到一條活路。
    天明時分李老二就從臭水溝旁的茅草屋出發,沿著東城的街道慢慢逛著,他做慣了農活,乍然來到蘇州這樣的大城,才發現自己壓根沒有其他手藝傍身,隻能去路邊的鋪子挨個問招不招人,能吃苦什麽髒活累活都能幹...可管事的一般一句話就把他打發了。
    “什麽?還要工錢?能幹活的人多了去了,那麽多流民隻要管飯就能幹一天,你他娘的算哪根蔥敢提工錢?”
    不提工錢不行,他還想著在蘇州城裏給閨女找個人家,拿點彩禮自己再攢點錢,等世道平靜下來再回去種地--可越是沿著街道問就越覺得希望渺茫。
    還不能走太快,走太快了肚子裏昨晚喝的那半碗稀粥就頂不住了。
    而且人一煩,就難免要發脾氣,早上出門前不知是搭錯了哪根筋,罵了小翠幾句,還好自家閨女向來是逆來順受的性子,也沒敢和他頂嘴,隻是抹著眼淚不知道跑那個旮遝生悶氣去了。
    摸著肚子逛到下午,依然是沒找到一份可以拿工錢還管吃住的活,李老二唉聲歎氣地往茅草屋走,剛走到門口,便看見自家閨女在淘米做飯。
    “要死啊你!就剩這麽點米了,今兒吃了明天吃什麽?”
    閨女小翠被他這一聲吼嚇得一哆嗦,拿著簸箕結結巴巴:“這...這是俺回來的時候買的,不是米缸裏的。”
    “買的?”李老二怔了怔,“哪兒來的錢?”
    小翠在打著補丁的布口袋裏翻了翻,拿出張布告:“俺早上出去的時候,看見告示欄上貼著這個哩,有識字的人說城東有家鋪子在招人,去了就管一頓飯還發工錢...俺就去了。”
    李老二接過布告,不識字的他看不懂上麵寫了什麽:“說招人你就信?哪個鋪子會招你這種沒過門的女人?莫要遇上歹人,把你賣進窯子裏去!”
    小翠漲紅了臉搖搖頭:“俺和幾個巷口的女娃一起去的,才過三條街就到了,是真的管飯哩,進去了還給俺們上課,做得是絲織的活...”
    她突然想到了什麽,從口袋裏摸索出幾枚銅錢:“...管事的人說我學得快手藝好,叫我明天還去哩,工錢都是一日一發,還說有熟悉的人都可以帶過去,男的女的都可以,爹你要不要...”
    說到後麵才察覺到自己說得不妥當,哪兒有男人去幹絲織活兒的?怕是又要遭爹罵了。
    但這一次對麵遲遲沒傳來聲響,拿著簸箕的小翠偷偷抬頭,發現自己親爹的視線落在那幾枚銅錢上,神情極度的複雜。
    大概是為了維護當家的威嚴,李老二並沒有立刻同意,而是撓了撓自己破了個洞的褲子,半晌才壓低聲音:
    “你是說...他們還要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