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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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臨的時候,幾輛馬車停在了李府的大宅前,片刻後又重新起行,匯入青石板街上的車流裏。
    最前方的馬車上,代表李家長房出行的顧懷想了想,向一旁的宋掌櫃問道:“類似這樣的宴會,每年都有很多麽?”
    “的確不少,”宋掌櫃點點頭,“尤其是接近朝貢的時候,三天一請五天一宴很常見,其實也就是大家通通氣,好分定明年的市場,久而久之也就成了慣例...不過今年倒是沒什麽好議論的。”
    的確沒什麽好議論的,朝貢份額都快被李家吃完了,如果沒有意外,明年李家也不可能把吃下去的吐出來,其餘幾家大概率要在將來幾年被徹底擠出去,然後李家便是蘇州唯一的皇商。
    自然,朝貢的生意組成部分有很多,大到絲織品瓷器,小到鍋碗瓢盆,土地貧瘠的大遼什麽都缺也就什麽都要,要不到還要撒潑調動大軍壓境,其實仔細想想好像跟土匪也沒什麽區別。
    自從大魏開國以來,遼國這個鄰居就一直讓大魏頭疼不已,打了無數次仗,一開始大魏壓著大遼打,後來大遼壓著大魏打;談判了無數次,什麽黑山之盟古原之約之類的,簽完了過不了多久就要反悔,撕了再打過。
    就這麽談了又打,打了又談,百餘年來從未消停,其實說到底也就是個國家結構問題,大遼自草原建國,沒有自己的手工業和農業,經濟結構嚴重失衡,雖然騎兵無敵,但除了牛羊肉什麽都缺,他們不種地不紡紗,而且就算想學也學不會,要想得到生活必需品,便隻能通過兩種途徑,一種是交易,第二種是搶劫。
    在唐末藩鎮割據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遼人一般選擇第二種方法,來得快又方便,但大魏建國之後,大遼逐漸意識到自己繼續這樣搶下去,很有可能是會虧本的。
    畢竟大魏打仗雖然不怎麽樣,但以大遼的國力要滅魏也夠嗆,每天邊境線上打生打死,搶回來的往往還不是自己想要的東西,比如想搶幾匹布結果弄回來口鍋之類的...而且遼人雖然好戰善戰,但也隻有一個腦袋,而搶劫這種事情是刀口舔血的勾當,一個不小心就得死在戰場上,實在不劃算。
    麵對這種情況大魏也很煩惱,或者說誰家攤上這麽個窮鄰居都會煩惱,家裏要啥啥沒有,一需要用就過來借,借了不還也就算了,借不到就要翻臉,翻臉了自己還打不過...
    後麵也不知道是大魏朝堂的哪個天才一拍腦袋說讓大遼入貢吧,這事兒才算是勉強得到了解決。
    之前顧懷在地攤淘來的舊書上讀到這段的時候差點沒笑出聲,可沒想到一轉眼他現在都半隻腳蹚進了這攤渾水裏。
    想著些有的沒的,馬車裏一時沉默下來,今晚會出席的除了顧懷和幾位得力掌櫃,連二房三房的幾位成員都在馬車上,其他幾家也大概會是這樣一二十人的規模,畢竟這種宴會有一定的社交屬性,也是將自家後輩介紹給其餘幾家的場合。
    最終還是宋掌櫃打破了沉默:“明兒最近在算學一道大有長進,如今都能幫著鋪子裏算賬了...多虧了姑爺費心教導。”
    想到某個在書院裏最有算學天賦的小胖子,顧懷笑了笑:“讓宋明去算賬,終究還是有些屈才了,我倒是覺得以後他若是醉心算學,未必不是另一個張衡或者祖衝之。”
    “不瞞姑爺,是我孤陋寡聞了,這兩個人是...”
    “萬古流芳的數學家,”顧懷笑了笑,“不過宋明年紀尚幼,還有些貪玩,以後的事說不清楚的。”
    “嗬嗬,姑爺說的是,這些天書院停課,那小子都快玩瘋了,我也是實在看不下去才讓他去鋪子幫忙...”
    “其實書院裏有很多有天賦的孩子,比如宋明算學天賦過人,比如劉清兩兄弟出口成章,再比如李子卿,”某個喜歡穿紅裙的小姑娘浮現在眼前,“對哲學的領悟很快,我覺得再過段時間可能我就沒什麽能教的了。”
    “姑爺這番話想必還有下文?”
    “是的,我不太希望他們來書院隻是為了識幾個字,而是有更高更深的追求,”顧懷頓了頓,又無奈地搖搖頭,“其實我也知道這樣的要求未免有些過分,畢竟沒有人寄希望於他們去科舉,隻是在年少貪玩的時候來書院裏讀一下書,以後終歸還是要當夥計、掌櫃。”
    他輕聲道:“但既然做了他們的先生,又怎麽能不希望他們去過另一種人生呢?”
    宋掌櫃微微動容,之前還存在的些許對於顧懷教學的質疑,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終究是個會為學生打算的先生...光這一點,就勝過了多少言語。
    宋掌櫃微微抬頭,坐在對麵的顧懷正掀起車簾看著繁華的街道,外麵的燈光照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明朗的線條,這個之前在李府一直深居簡出,最近一段時間突然代替李明珠站出來的書生,形象在他心裏豐滿了許多。
    他想了想,壓低了些聲音:“...或許姑爺該小心一下二房三房才是。”
    顧懷收回目光,神色平靜:“怎麽說?”
    “自從朝貢出了問題之後,二房三房就一直有動作,”宋掌櫃坦然地對上顧懷的視線,“雖然以前也有在老夫人旁邊說些閑言碎語的事情,但最近不知道是急昏了頭,還是真想明哲保身,總之我聽說二房三房是準備發難的...或許老夫人也有些難做。”
    能說到這一步,已經說明這個掌櫃開始慢慢接受顧懷的身份,身為李家的掌櫃而不是長房的掌櫃,大房二房三房之間的紛爭,不該由他來置評,他隻要管好鋪子運轉好生意,做好東家交代的事情即可。
    但他畢竟是李明珠一手提拔起來的,也是這些時日以來跟顧懷最為親近的掌櫃,再加上眼前的書生畢竟是自己獨子的先生...總讓他覺得自己有必要說點什麽。
    “我明白了,”顧懷的神色卻還是那般平靜,“宋掌櫃有心了。”
    “今晚的宴會,怕也是要起些波折的,畢竟人手不足這種事情,很難瞞得過去,”宋掌櫃輕出了口氣,也掀起車簾看向外麵,“我知道姑爺這段時間撐得很辛苦...但希望姑爺還能撐久一點。”
    馬車外麵,位於河邊的高大酒樓已經能清晰看見,一架架的馬車從四麵八方過來,一個個的布行商戶,以及一些地方布政的官員,已經在行人們的注視下,走進酒樓的暖光裏。
    要發難麽...
    顧懷掀起車簾,吸一口氣,笑著走下馬車。
    夜色之下,燈火如龍,在長街前後延燒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