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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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近了黃昏,騎著馬的王洪抬頭看了一眼天色,看向身邊的親衛:
“都回來了沒有?”
“有的好像走得遠哩,”親衛說道,“將軍你也知道,他們看見漢人的屋子就走不動道...”
王洪有些鬱悶地吐了一口氣,搖搖頭沒有再說什麽。
他是遼國的偏將,類似於這種帶兵外出劫掠的事情,他實在是很不想做,倒不是同情遼人,而是在他看來,不能正麵在戰場廝殺,立下軍功,自己這偏將當得還有什麽意思?還有多少年才能升任一軍主將?
這確實是沒辦法的事情,遼國的國姓是耶律氏和蕭氏,上層人物幾乎都是這兩個姓,而在逐步侵占漢人土地的過程裏,倒也融合了些漢姓,比如王張李鄭之類的,但對於王洪來說,這種漢姓並不是一種榮耀,一種遼國強盛的證明,而是擋住他往上爬的一大阻礙。
沒辦法,大遼自建國就一直嚴格遵循"異姓為婚"的原則,由於隻有兩個國姓,這些上層人物便喜歡內部通婚,與蕭姓通婚的均姓耶律,與耶律姓通婚的必定姓蕭,牢牢把持著朝堂上所有的位置,像他這樣遼國入了漢境才出生的下等人,一說自己姓王幾乎走到哪兒都受不到重用。
可這次國戰給了他機會!軍中軍功最重,隻要他打的仗夠漂亮,就算夠不到那些上層的位置,總還是能一步一步往上爬的,可誰知道打著打著突然就停下了呢?害得他隻能帶著些老弱殘兵出真定城,跑到鄉間劫掠漢人,看著那些遼國士卒燒殺搶掠,沒有任何的成就感。
他明白上頭下這種軍令的用意,燒掉他們的房子,搶走他們的財物,擄他們回去為奴,才能徹底占住這一片富饒的土地,魏人就像蟲子,隻要能在地裏種出糧食,他們就會一代又一代地紮根,然後拿起武器反抗--他們唯一的宿命就應該是成為遼人的奴隸,替遼人種田放牧,僅此而已。
所以自己做的事應該是有意義的--王洪隻能這麽安慰自己。
天色越發暗了些,最近在真定城外已經很少能看到魏人,這說明他們的確是被打怕了,等到天氣轉暖,南下應該會比之前還要順利,王洪至今都還記得那一日無數遼人越過邊境,攻破一座又一座城池,殺死一個又一個魏人,將他們用畢生積攢的金銀奪走,然後在城外建起宏偉的人頭塔--這種場景真是讓他感到親切又懷戀。
他撥轉馬頭,準備帶著劫掠回來的士卒就此回返,一道人影沿著官道急急趕過來,匯報道:
“將軍,我們在河邊攔住了一隊馬車,他們拉著好多東西!”
“什麽東西?”
“酒水食物,還有些銀子。”
“人呢?”
“看見我們就跑光了,隻逮住一個,聽他說這些東西是要送去欒城的!”
王洪心頭一動,欒城?
“帶本將去看看,快!”
......
被毆打得鼻青臉腫的魏人被綁在馬車邊上,好幾個遼人士卒興高采烈地清點著馬車上的東西,一個遼人翻到件女子穿的彩服,披在身上轉了轉,引來了一陣哄笑。
直到看見王洪快馬趕到,笑聲才訕訕停止,王洪沒有理他們,而是徑直走向了那個被抓住的魏人,叫過來那名懂漢話的士卒,問道:
“你是什麽人?從哪裏來?”
“我是平棘縣的吏員,各位大爺饒我一命!”
“你要把這些東西送到哪兒去?”
“欒城,送去欒城!那些天殺的,說是要過年了,讓我們送些酒水過去,還要送幾個娘們給他們瀉火!要不是他們,我怎麽會...嗚嗚...”
王洪皺了皺眉頭:“過年?”
遼人有自己的曆法和節日,王洪雖然知道魏人有過春節的習慣,但也沒想到會如此看重,還特意要讓後方送來酒水,這裏可是前線,軍中應該嚴禁酒水才對,魏人這是發什麽瘋?
可下一秒,他的眼睛就慢慢睜大,猛地看向那些馬車上滿滿當當的酒水。
欒城離真定不遠,之所以一直沒有去打,隻是因為占下來也沒什麽收益,而欒城守將一直以來的表現也還算可圈可點,實在沒必要在冬天裏硬去啃那座土城,等到明年春天全麵進攻就好了。
但如果欒城裏的魏人都在忙著過年呢?如果春節軍營裏不禁飲酒,在他們喝到最高興的時候出兵呢?
用最小的代價,吃掉那座土城裏正對著真定的兵馬...
王洪隻感覺心中一片火熱,轉過頭死死地看著那個負責運送酒水的小吏,語氣森然:
“帶上他回真定,我要去見將軍!”
......
被屠城後的真定,其實還是有魏人的,畢竟遼國的大軍囤積於此,還是需要有人燒火做飯處理後勤,當然,這些僥幸從屠刀下活下來的魏人,在遼人看來和牲畜也沒有什麽兩樣。
沒有被一把火燒掉的真定府衙裏,一道身影正在批閱著軍情,真定如今是遼軍最前方的城池,再加上四處都有遼軍外出擄掠,每日要過目的軍情實在太多,身影放下筆輕輕揉了揉眉心,搖曳的燭火照出了他的相貌。
是蕭弘。
當初攻打京城,大營被燒之後,他便和自己的大兄帶著剩下的遼國騎兵一路北上,一路就糧於敵,曆經圍追堵截才回到了河北,可剛到真定,大兄就主動承擔下了一切責任,作為敗軍的主帥,回到大京去承受陛下的怒火了。
而蕭弘作為方麵主將,因此逃過一劫,在送走日漸消沉的大兄後,他還被任命為了真定的守將,負責在來年開春之前維持住眼前的局勢,然後等待糧草後勤轉運完成,徹底南下。
這是一份殊榮,也是陛下對他能力的信任,但不知道為什麽,蕭弘總是感覺開心不起來。
大概是那一戰敗得太過恥辱,很多次蕭弘半夜醒來,總能想起那座宏偉的城牆下,那些魏人組成的軍陣,還有這一路逃回來的狼狽,他不知道大兄這次回到大京會有怎樣的懲罰,但他知道,自己的銳氣,已經在那一戰打光了。
燭光跳動了一下,親衛稟報有將領求見,蕭弘放下軍情文書,看著王洪走了進來,滿臉的興奮,說著他的想法。
趁著魏人過年,然後奇襲欒城?拿下欒城固然能打開一些局麵,但攔住遼人的不僅是魏人和那些城池,還有天氣,還有糧草後勤,打下欒城又能怎麽樣呢?打仗看的不是一地得失,而是大勢。
他搖了搖頭想讓王洪下去,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卻沒有說出來,反而變成了另外的話:
“你知不知道,有一支魏人的軍隊進了欒城?”
王洪怔了怔,蕭弘沒有等他回答,自言自語:“打的旗號我有點熟悉,不對,是很熟悉,我能確定,在京城打那一仗的魏人將領,就在欒城。”
“你不覺得有點巧麽?他前腳剛到,你就發現魏人要大張旗鼓的過年,甚至還碰巧在路上攔下了送酒水的車隊,一個不知道具體身份的小吏告訴你,那座城池有了破綻,就差一臉誠懇地告訴你這一仗真的可以打了。”
這種味道有點熟悉,有點像當初他在京城時聞見的那樣。
王洪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他舔了舔嘴唇:“那將軍,該不該打?”
按他的想法,這件事情既然已經有了問題,那麽這一仗就千萬不能打,可那份建功立業的心還是迫使他問出了這句話,萬一...萬一一切都隻是將軍想多了呢?
然而蕭弘卻並沒有回答他,隻是看著掛在牆上的盔甲與刀劍,輕輕說道:
“我需要想想。”
“我需要好好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