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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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實事求是的說,顧懷能以二十多歲的年紀爬到伯爵和正三品,除了他本身確實功績過人之外,他是內閣首輔的義子以及是陛下最寵信的大臣,才是最關鍵的原因。
    無論百官怎麽跳著腳罵,一封又一封折子彈劾,隻要皇帝和首輔不點頭,就沒人能真正威脅到他,所以他能對地方官員揮起屠刀,能毫無顧忌地推進改革,那些或忌憚或嫉妒的官員卻拿他一點辦法沒有。
    但是世間許多事情,往往都是有利就有弊的,皇帝和首輔對於顧懷無條件的信任,也會讓百官對此產生極大的疑慮與猜忌,這並不是因為個人的好惡,而是因為他們對於人性的認知。
    顧懷還年輕,現在就是靖北伯,正三品河北道經略使,再過十年又會爬到什麽位置?他在河北做得確實不錯,百官都承認,但如果某一天他意識到南邊京城裏那個位置還不錯,想自己坐坐怎麽辦?
    他會打仗,會施政,百姓們給他建生祠,士卒們把他當軍神,整個河北立幾塊界碑就能完成割據,更別提這家夥如果倒向了遼人,那對於魏國來說就真的是滅頂之災了。
    所以這半年以來,雖然朝堂上因為楊溥還兼著吏部尚書的原因,沒有形成實際上的“倒顧派”,但彈劾顧懷的折子是真的沒見少,幾乎每一個官員都很想苦口婆心地對年輕的魏皇說一句,陛下我們知道您很信任顧懷,也知道他確實能做出很多功績,但您能不能多少考慮考慮用些帝王手腕製衡一下?親手搞出來個能登高一呼就造反割據的封疆大吏,這樣真的好嗎?
    然而讓他們絕望的是這些聲音趙軒完全就當做是沒聽到。
    可以想象到的是,隻要顧懷還在那個位置一天,這種風向就會一直持續下去,無數的人前赴後繼想要把他拉下來,卻不能說他們的出發點是壞的。
    而眼下更要命的來了--顧懷的爵位和官職,以及開府的權力沒被動搖一分不說,他又打了個大勝仗,不對,是許多勝仗,收複真定收複河間,把遼人徹底趕出河北,安穩地方構築防線,原本可能需要好些年才能做到的事,這家夥半年就給幹完了。
    不封賞天理難容,可要是再封賞那就真的要捅破天了。
    議政殿內幾位重臣對視了一眼,都默契沒有提起顧懷,而是依照請功的奏折,從下麵開始議起,無論是顧懷鎮撫河北之前就因固守有功的將領以及地方官員,還是在後麵收複真定河間過程中立下功勞的人,都得到了合理且慷慨的封賞,升官的升官,賜物的賜物。
    按道理來說,顧懷在真定開府,地方官吏與將領任免升遷的權力就被他握在了手裏,但封賞是朝廷必須要做出的舉動,因為不能讓地方官員與將領隻知幕府而不知朝廷,如果顧懷貪心一點,還可以借機薅朝廷的羊毛,比如把自己壓根沒功勞的親信都給寫在請功奏折上,反正朝廷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下。
    但好在顧懷還是要臉的,一切都依據事實來辦,就這麽一個一個地議過去,將那份極長的請功奏折給翻看完,到了最後一個名字,眾人都沉默下來,把目光投向了次輔。
    袖手看戲的李仁被看得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封賞一向是官員共議推舉,吏部複核,最後才由皇帝點頭,眼下吏部尚書是顧懷幹爹要避嫌,在座的官員就李仁身份最高,你不來誰來?
    而且被推舉的官員還得念這份情,也算是某種官場潛規則了...平常來說這確實是件橫豎不吃虧的好事。
    可在入閣三年,當上次輔給楊溥打下手半年的李仁看來,這哪裏是什麽好事?分明就是禍事!朝中現在有多少人忌憚彈劾顧懷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雖然是次輔,可被楊溥壓得死死的,推舉得高了難免被百官追著罵,推舉得低了不是要得罪楊溥和陛下?這他娘的裏外不是人誰願意幹?
    紫袍玉帶,顧懷之前就有了;官職三品,再往上升還得了?爵位靖北伯,這個更要命提都不敢提...
    他有心想推脫,可趙軒也把視線投了過來,最後他憋了半晌,才說道:“要不,增俸?”
    眾人一愣,這出的什麽餿主意?顧懷有爵位,又不靠俸祿過日子,這三品官職早晚要退--雖然鬼才知道是哪年哪月,但收複河北的功績怎麽也不是增加點俸祿就能糊弄過去的吧,真要這麽搞民間得傳成什麽樣?
    因為京城一戰和顧懷關係較好的兵部尚書搖了搖頭,主動開口道:“可以加三孤銜。”
    “不可!”“萬萬不可!”幾位重臣也顧不上沉默了,異口同聲地反對。
    所謂三孤,便是少師、少傅、少保,均為從一品文官官職,雖然是虛銜,但地位相當明確和尊崇,在官場沉浮多年的老臣在告老時才有可能得到這份輔佐天子一輩子換來的榮耀,真給顧懷加了三孤銜朝堂不得吵翻天?第二天不知道要多出許多告老還鄉罷工不幹的折子。
    他們知道兵部尚書的心思,顧懷確實太年輕了,但給個虛銜總好過再往上升,但三公三孤地位實在太過特殊,怎麽也不應該給。
    顧懷才二十多歲!
    見眾人一齊反對,兵部尚書也沒辦法了,他坐了回去,目光落在一直沉默的楊溥身上,隻見這位當朝首輔麵無表情,似乎完全不關心自己的義子最後會得到什麽樣的封賞。
    不對,不是不關心,而是早就猜到了會是什麽結果--多半是一些物質上的獎勵,或者特殊的待遇,不會有太過分的東西。
    然而下一秒,他的表情就出現了明顯的變化,因為上首的趙軒支著下巴,說了兩個字:
    “封侯。”
    議政殿內安靜下來,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到了什麽,趙軒開口時的語氣是那麽不容置疑和雲淡風輕,就好像早就已經想清楚了這場鬧劇的結局。
    封侯,靖北侯。
    二十多歲的侯爺,大魏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侯爺,再努力一下,就摸到大魏爵位的頂端了。
    這可不是什麽虛銜,實打實的軍功侯爺,整個河北都被他的幕府統轄,邊境數萬大軍在他的麾下。
    幾位重臣麵色複雜,心事重重,他們已經預想到了明日朝堂上的爭吵聲,以及之後會引起的連鎖反應與風波。
    但已經手握權柄,日漸威嚴的天子開了金口,就意味著他們不需要再在這件事上討論了。
    他們一一告退,消化著這件事情,隻留下楊溥和趙軒沉默地坐著。
    等到他們的身影消失不見,楊溥才開口:“陛下。”
    半年來老了很多的他看著趙軒:“真的要封侯麽?”
    “嗯。”
    “開府,封侯,他還年輕,這條路他應該走慢一些,太快了,就會有各種各樣的意外。”
    趙軒頓了頓,說道:“朕確實是想推他一把。”
    “為什麽?”楊溥沒有注意到自己其實已經有些逾矩了,“為什麽陛下要這麽急呢?”
    趙軒搖了搖頭,沒有解釋,隻是站起身子,掀起珠簾的時候,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麽:“河北趨於穩定,齊王就藩的事情,正好也可以一起辦了,免得他們總是吵,封地就改到冀州吧,那裏離真定和河間都很近。”
    被宦官環繞的腳步聲逐漸遠去,議政殿裏隻剩下楊溥,他看著空空蕩蕩的幾隻椅子,無聲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