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 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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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處大魏邊境的丘城,入夜一般都休憩的很早,日落關城門,戌時就宵禁,軍漢們摟著老婆淺淺入睡,而有些苦命人還在燈下縫著孩子的布鞋。
劇烈的馬蹄聲驚醒了睡眠一向很淺的馬裨將,他先是恍惚了幾秒,然後迅速的翻身下了床。
果然,是城門的守衛來報信了,馬裨將一邊往身上套著衣服,一邊詢問:“馬匪下山了?”
也不怪馬裨將第一時間就想到馬匪,實在是這個時節,他們也得琢磨著過年的事情了,不好好搶一把,大冬天窩在山裏明年就沒了出來的力氣。
城門處的守衛最近也加了很多,若不是大事,守衛也不會宵禁了還騎馬來通知,丘城雖然還是大魏的國土,但不在長城以內,既要防範遼人和馬匪,周邊又窮得發指,不過最近遼人那邊好像也出了事,不太可能吃飽了撐的繞一個大圈子跑來丘城,所以馬裨將的第一反應就是土匪發了瘋想搶一把。
馬上的守衛沒有下馬,他抹了把臉上的汗:“馬將軍,不是馬匪,是一批大魏騎兵!”
馬裨將一愣,大魏騎兵?這破地方哪兒來的大魏騎兵?
身後老妻急急忙忙追了出來,給馬裨將披上件衣服,馬裨將想了想,甲都沒披就上了城門守衛的馬:“載我過去看看,大半夜的,軍隊打哪兒來?要是你們這幫狗日的喝酒喝多了看花眼,老子一會兒再收拾你們。”
馬匹迅速的奔跑起來,在丘城略顯狹窄的街道上響起了清脆連綿的馬蹄聲,夜間風大,裹著沙塵打在臉上,兵卒苦著臉吐了口唾沫:“那烏泱泱一大片,能看錯嗎,還全是騎兵...嚇人得很。”
那就邪了門了,這鬼地方雖說是個邊塞小城,但實際上更像是方便刺探敵情而前插的營壘,眼下遼人和黨項人打得熱火朝天,大魏騎兵不警戒邊防跑來這裏做什麽?
到了城門,馬裨將翻身下馬快步上了黃土矮牆,他借著月色打量,外麵果然是一群穿著魏軍軍服的騎兵,盔甲鮮明,殺氣騰騰。
城門的兵卒們看到馬將軍來了都鬆了口氣,盡管對麵是同袍的軍服,但這裏周邊全是黃沙大漠,所有生活在丘城的軍民都把警惕和敏感刻在了骨子裏,一道薄薄的城門外麵是密密麻麻的軍隊,這種場景實在是讓他們很緊張。
到了城門的馬裨將先是問明了情況,聽到外麵的人隻是指名道姓讓他們去尋負責的馬裨將,並沒有入城的意思後,馬裨將就放下了心,看來真是魏軍,同時他也有些納悶,自己一個邊境裨將,外麵的人找自己做什麽?
他讓守衛開了城門,把衣服穿好,就穿過小門出了城。
當頭幾百騎的目光一齊掃了過來,仿佛連空氣也遲滯起來,馬裨將深吸口氣,他連忙衝著最前方一匹馬上的人行了個軍禮:“末將馬有成,見過將軍。”
“不必拘束,”出乎馬裨將的意料,馬上的聲音居然相當年輕,“我軍隻是途經丘城,並不入城休整,此番需要個向導,所以才來詢問一番。”
向導?魏軍要進大漠?馬裨將悄悄抬起頭,趁著夜色往上一瞧,當即就怔住了,那馬上的人居然並未著甲,反而一身輕薄灑脫的道服,看起來不像是個將軍,反而像是個隱居的讀書人。
帶兵的怎麽這副模樣?
馬裨將吞了口唾沫,先是掃了眼散開的親衛,再看了眼遠處的數千騎兵,這才回過神:“將軍...”
“不用多禮,”馬上的年輕人似乎知道眼前的馬裨將肯定有些茫然,主動開口,“別慌,沒什麽麻煩,隻是需要幾個人帶我們進大漠。”
“進大漠?”馬裨將有些不敢置信,“大魏要對西涼用兵?”
年輕人沒有細說,隻是搖了搖頭:“不算對西涼用兵。”
“遼國與黨項人打起來的事情,你們肯定也聽說了,興慶那邊打得熱火朝天,這種時候,實在有些忍不住想抄了他們的老窩,”年輕人看向月色籠罩下的黃沙大漠,“所以我需要幾個熟悉地形的人,最好過了大漠之後連幾座城池的位置都一清二楚,明白了麽?”
馬裨將猶豫了一下:“也有!丘城的兵都是砍慣了遼人的,每年都要進幾次大漠,將軍放心,末將這就叫幾個人過來。”
年輕人想了想,又說道:“必須得把話說在前麵,這次帶進大漠的向導,需要跟著斥候探路,或許很難活著回來,家裏的頂梁柱就別去了,一個運氣不好,估計就...”
“將軍放心,”馬裨將咧開大嘴笑了笑,“丘城的兵沒有慫包,這裏窮,每年都要往北邊走幾趟,都是別著腦袋進去的,也沒見誰怕過,如果是打遼人,抽刀子都要利索幾分...準備要多少?”
“五十個。”
“這些時日總聽說狗日的遼人遭了重,好些兒郎都手癢,沒想到我大魏也有這樣的血性...要是能抄了狗日的老窩,死了也是賺的!”
顧懷笑了笑,果然這些在邊地的軍人,才有當兵的那種爽利。
既然定了下來,馬裨將也不再多說,隻是向著城門吼了一句:“給老子把向二那批人喊起來,告訴他們,有活兒了!”
……
夜風輕拂,數千騎兵就這麽靜靜的在夜色下等待著,除了偶爾有馬匹不安的打兩個響鼻,剩下的都是清脆的鎧甲碰撞聲。
尤其是其中的千騎,好歹是顧懷帶到西涼的親衛,算是大魏最精銳的一批騎兵之一,撲麵而來的軍威讓匆匆趕到的向二一群人有些喘不過氣,等到再聽完顧懷的要求,一群人臉上已經隻剩下了驚愕和激動。
丘城極窮,這種小城在大魏邊境有很多,大多是獨立地散落於長城之外,既要受到遼人的侵襲,又要忍受貧瘠的環境,朝廷的補給運不進來,做生意的也不願意來,城內居民多半是丘八們的家屬,在這種地方唯一的創收是什麽?自然就是學遼人,沒東西了就出兵搶一把。
丘八們把這種行為叫做打獵,每年揭不開鍋的時候都會進大漠幾次,大魏邊軍最優秀的斥候在大漠裏的生存能力也比不過這些看起來粗魯的丘八,他們隻是思考了一下,就意識到眼前這批騎軍和這道身影的要求太過於九死一生。
從丘城出發,越過大漠,殺往西涼的都城定州,一路怕是得有小三百裏,他們既要作為向導指路,又得跟著斥候脫離大部隊進入大漠探路,還要和遊離的遼人交戰以防走漏消息,生存率光是想一想都堪憂。
但既然當了兵,自然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首先反應過來的是向二,作為丘城最喜歡去遼地打獵的軍人,向二搓了搓手:“咱們這次去...撈到的東西要上交不?”
一旁的馬裨將隻覺得自己的臉都給丟盡了,看看這是幫什麽兵,幾千騎兵的正式軍事行動,後麵說不定還跟著大股正式部隊,你以為是跟以前一樣去搶那些散落的小城或者遼人聚居地一票?
顧懷倒是不介意,反而很欣賞向二這種敢想敢說的性格:“進了大漠,一路直奔定州,隻要你有備用馬,一路能拿多少拿多少,怎麽樣?”
先前還有些不情願走這趟苦差的丘城軍漢們眼睛都亮了起來,之前河北那邊打得厲害,為了防止西邊也起戰事,上頭明令禁止進大漠打獵,丘城都快揭不開鍋了,眼下居然能跟著大部隊去搶,不比以前小打小鬧好得多?
邊塞的軍人一般都是把腦袋別在褲腰上,隻要有錢賺,不是送死,就沒人會拒絕,向二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同袍們,狠狠一咬牙:“幹了!什麽時候走?”
“現在,”顧懷抬頭看了看夜色,“早一天抄了他們的窩,把他們徹底趕出去,西涼這邊就早一點安定下來。”
他拿出地圖:“所以,誰能幫我畫出一條最短的路線?”
……
五千騎兵的組成其實很複雜,抽調了蘭州渭州的部分騎兵,也填了顧懷帶到西涼的一千親衛進去,戰鬥力應該是是能信得過的,那麽最大的問題,就是補給。
畢竟是要冒險橫穿大漠,先於落在後方的部隊打遼人一個措手不及,便不可能帶著大批糧草前行,這一路大概又是隻能靠搶。
原本以為當上了侯爺,就不太可能親自帶兵了,沒想到才到西北,就又得打這麽一場奔襲戰。
還是太急了點。
可不急又不行,那個夏則,很明顯是想把自己徹底拖在西涼,逼著自己用魏國的兵力一點一點與遼人廝殺,然後徹底掃除西夏複國路上的障礙,這樣一來西夏再次立國的時候,所受到的來自北方和南方的威脅都會小很多。
但顧懷顯然不打算天長日久地在西涼和他消磨時間,在意識到所有的一切都中了夏則的算計,甚至包括興慶的圍城與圍城中的登基大典都是他想通過莫莫來控製自己的一環後,一個大膽的想法由此產生。
既幫興慶解圍,也越過大漠先去打定州。
當西夏的舊都徹底落入顧懷的掌控,那麽這場對話裏的主動權,便有相當一部分回到了顧懷的手裏。
終究還是要回到最根本的問題,扶持西夏複國,替魏國守國門,是一件符合大魏利益的事情,但夏則明顯有更多的算盤,甚至不惜把莫莫扶上那個位置,那麽顧懷最應該做的,便是徹底加快西夏複國的過程,看看能不能幫莫莫徹底坐穩那個位置。
當西夏真正在西涼複國,當莫莫真正成為西夏的女帝,那麽夏則的很多算盤都會落到空處。
顧懷確實是被他算計,但顧懷打算一把將桌子掀到他的臉上。
這世上有一個道理是很簡單的,碰巧顧懷也想通了這點。
當一個人想要通過某些東西來威脅自己的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徹底讓他失去能夠威脅自己的那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