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楚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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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跳躍的燭光照在風檀恬靜的臉上,她閉上了眼睛,緩緩道:“陰私太盛,他不會的。”
    風檀幾乎沒有用過這麽涼薄的語氣講話,任平生撒藥的手指一頓,半晌才道:“孝賢皇後薨逝後,崇明帝禦宇多年隻再納一貴妃,他對皇後,倒也算是用情至深。”
    風檀把情緒都藏在閉著的眼睛裏,語氣冷靜得像是個局外人,“是情深不壽還是政治作秀,恐怕崇明帝自己都分不清。”
    任平生震驚於風檀年紀不大就如此深識人性,頓了頓道:“咱們不提他了,你今夜好好養傷,就睡在婉娘這間屋子,她出獄知道你睡過一定高興壞了,這些年屬她去信最多,有時候恨不得一點銀兩也不傍身,全給你送去供你活得自在些。你今晚怕是會發熱,就住在這兒我也方便照顧,孟河納布爾終究是個男人,很多事情他不方便......”
    任平生平時爽利霸道,今夜見風檀受此重傷心疼得厲害,絮絮叨叨話多了起來,喉音未停,緊閉的房門卻被人猛然推開!
    任平生反應極快地拿棉被遮住風檀露出的腰腹,眯眼看著門口的不速之客。
    門外人頭戴紫玉金冠,緩帶輕裘斜倚門框,胸|前衣衫半敞,露出大片肌膚以及鮮明的口脂印,他看起來年近四十,容貌俊逸,玉質金相,斜眸看著她們二人喝了一口桃花酒,舉手投足之間盡是風|流。
    任平生定了定神,道:“楚王殿下可是花酒喝多暈了頭了,您今夜點的姑娘房間在五樓。”
    楚王鳳霆霄是建明皇帝醉酒臨幸宮女所生,建明皇帝育有三子,年歲從高至低分別為禹王鳳蒔、景王鳳樘和楚王鳳霆霄,因為楚王是宮女所生,所以建明帝在世時從未正眼瞧過鳳霆霄,將皇位傳給了皇後所生的嫡子禹王鳳蒔,也就時當朝陛下崇明帝。
    崇明帝繼位後多年無子,儲君之位空懸,楚王與景王之間皇位之爭再起。不過楚王倜儻風|流,成日裏尋|歡作樂。他早年間娶了位王妃消停了幾日,之後又整日醉臥青|樓楚館,無心權位,隻想享受快活。
    酒液順著鳳霆霄的唇角往下流,他用衣袖輕輕拭去,反手將空了的酒瓶拋在身後,搖搖晃晃走進來,在距床榻一尺時站定,俯身看著風檀道:“任老板,紅袖閣中什麽時候有這樣出色的小倌,□□花價值幾何啊?”
    這是帝京嫖客都明白的行話,有些權貴嗜好特殊,偏愛小倌的□□花,大多數嫖客還是隻專心耕耘姑娘前院的牡丹花。楚王是帝京數一數二的風|流人物,在青|樓楚館裏男女通吃。
    任平生站起身來,她個子極高,足以平視鳳霆霄,“殿下醉酒,此事便不與你計較,床上這位不是出來賣的小倌,而是朝廷官員。”
    任平生提高音量,喊道:“麗娘,把殿下請出去!”
    楚王臉上一片潮紅,眼眸迷離呈微醺之態,他靠上|床柱支撐住自己搖搖欲倒的身體,笑道:“安能折腰侍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任老板不愧是帝京一等一的油潑辣子,本王今日見識了!”
    “唔,不過,任老板莫要搪塞本王,這小官人生的這樣別致,可過不了當今陛下殿試麵相那關啊。”
    當朝科舉每三年舉行一次,共分三|級:鄉試、會試和殿試。鄉試定在秋八月,故而又稱秋闈,來自全省各地的學子齊聚省城,中榜者稱為舉人;中舉人者可以在第二年春天參加會試,也就是春闈,考場設在禮部貢院,中榜者稱為貢士;會試出榜之後的第十五天舉行殿試,此場考試由皇帝親測於廷,由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門中人任讀卷官,由禮部尚書、侍郎擔任提調官,其間流程複雜,幾乎調動了朝廷各個通政衙門。
    皇帝在殿試中考的不僅是貢士的才學,也會大致看看麵相是否適合做官,若貢士長得天庭飽滿、馬臉龍目,也就是長得四四方方,一派正相,說明此人有官相,是上天賞的前程,此人即可入朝為官。
    鳳霆霄笑了一聲,眼睛沒有離開風檀的臉龐,道:“小官人現在雖呈孱弱病態,長得卻是風華月貌,本王向來對美人趨之若鶩,京中有這樣的人物,還是個官兒,本王怎麽可能不曉得?”
    風檀半直起上半身,對鳳霆霄施禮道:“下官傷重不宜起身,失禮了。下官的確在朝為官,是崇明十六年的舉人,會試考得不好無緣殿試,因此沒有見過陛下沒有相麵。下官官職也不大,殿下金尊玉貴,沒有見過下官很正常。”
    大晄科舉時查考生夾帶舞弊查得極為嚴苛,考生入場時隻允許帶筆、墨、硯和十二幅草卷,由尋綽搜檢官對考生逐個檢查,從頭發至腳底一應衣飾都會仔細查看。風檀是女兒身,鄉試時任平生托了關係讓搜查官對風檀放水,會試與殿試涉及官員職位高,操作難度大,任平生不敢再替風檀周全,所以風檀隻是舉人出身。
    鳳霆霄伸手撥了撥床榻邊的輕紗帷幔,意態輕浮散漫,道:“在哪個衙門任職呢?”
    風檀道:“下官刑科都給事中,風檀。”
    “風檀......”鳳霆霄呢喃一聲,慢條斯理地道,“刑科有稽查之能,直諫陛下之權,不過我想,你還是不要見陛下的好。”
    “殿下所言何意?”
    鳳霆霄酒意上眼,眼角處一片緋紅,“風大人這張臉可不符合皇兄的審美,好看是好看,但沒有半點官相,他不會喜歡。”
    風檀對上他的眼睛,道:“王爺過慮。陛下多年不上朝,朝中除了幾個重臣幾乎誰也不見,下官位卑職小,隻需將奏折呈給司禮監就好。”
    “哦,皇兄現在連六科都不見了啊,”鳳霆霄看了看風檀與任平生,打趣道,“風大人,任老板曾是本朝第一女官,做事向來潑辣傲人,本王很好奇你做了什麽讓任老板屈尊降貴來同你......”
    “同我夜聊半刻,”風檀打斷鳳霆霄將要脫口的話,眸中溫潤語氣疏離,“與我相好的女郎如今深陷牢獄,我心中思之念之,故而花銀子買了她臥房來住,任老板好奇是什麽人花了銀子寧守空房也不點姑娘,特意來瞧瞧。”
    鳳霆霄歎道:“原是如此,本王醉了酒,腦子不活泛,差點冒犯了任老板,該賠罪三杯才是!”
    任平生道:“醉與不醉王爺自個兒清楚,王爺的賠罪我任平生可受不起。”
    “任老板還是好氣性,”鳳霆霄笑眸看向風檀,“風大人是官場中人,可莫要學她,不然要被人碎的渣都不剩。”
    風檀道:“剛直與圓滑各有各的妙處,也各有各的活法,任老板直言爽語至今從無錯漏,又何須八麵玲瓏?”
    鳳霆霄滯緩片刻未動,狹眸看著風檀慢條斯理道:“風大人真是個妙人,本王今夜飲酒未酣,快些起來陪我再飲兩杯!”
    風檀傷口未愈,又剛服藥不久,此時喝酒無異於自掘墳墓,她拱手示歉道:“下官不勝酒力,喝不得......”
    鳳霆霄不依不饒道:“你我都是青|樓妓館的常客,喝不了酒怎麽能行?!風大人可莫要與我客套,且和本王較量較量酒量深淺!有言道‘高流端得酒中趣’,你我比不得伯牙絕弦,當個情投意合的酒友也是佳事!”
    眼見任平生橫眉豎目,在她與楚王正麵硬鋼之前,門外夭、簡、彰、儉、盞、梵和芙娘七位娘子趕緊進來,前後左右將楚王圍成一團,簇擁著他往門外邊走邊道:“殿下來我們紅袖閣隻顧著和風小哥喝酒,可讓我們幾個姐妹的臉麵往哪兒擱?**一|夜值千金,殿下今夜是大主顧,可不能把時間都浪費在男人身上呀!”
    鳳霆霄順勢攬上身旁兩位娘子的肩頭,走到門檻時又回眸看了風檀一眼,猶自言道:“待我尋個好日子,定要與風大人不醉不歸!”
    任平生聽得心頭火起,大步上前哐啷一聲把門關好,道:“楚王是紅袖閣的常客,平日裏從沒有如此做派,向來是點了姑娘就上樓,今日這是抽了哪門子的風?”
    風檀反趴回床褥上,聲音虛弱起來,“不是抽風,他是有意來看我。”
    任平生摸了摸風檀發燙的額頭,擰幹手帕為她擦拭,道:“那楚王的消息倒是比我這紅袖閣還快,你摻和進了官員被殺案,死的是他部下,他要來會會你符合邏輯,可我瞧方才他那番說辭,倒是有種說不出得怪異......”
    風檀偏頭睨著楚王丟下的那壇酒,低聲道:“任姨,你忘記了,他是我皇叔,鳳家子弟,人人都帶麵具。”
    藥效上來,風檀困意上湧,慢慢闔上眼眸,道:“任姨,你幫我把所有鮫斯族的消息整理成卷,我明日要看。還有,我想吃福菉齋的梅花酥,我銀子不夠,姨買來給我吃......”
    任平生看著風檀陷入夢鄉的恬靜臉龐,替她攏好寢被,小聲咕噥道:“小沒良心的,自己睡了不讓你姨睡。”
    她小心翼翼吹滅燈燭,關好門後調來四個小廝守在門口,這才放心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