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六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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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風檀如願吃到了梅花酥。福菉齋的梅花酥采自京郊梅林,冬日裏梅花開得正盛,將新鮮采摘的梅花做成酥餅,粉紅酥皮包裹著紅豆裏餡,加上福菉齋特有的烤製手法,味道清甜不膩,食之回味無窮。
風檀咬了一口,看著桌前眼睛一眨不眨隻盯著她瞧的七位女郎道:“姐姐們,你們這樣看著我,我可不敢再吃了。”
盞娘坐在風檀左邊,她將盛著梅花酥的小碟子向風檀麵前推了推,道:“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快吃呀!”
夭娘伸臂倒了杯水遞給風檀,“來,別噎著,喝點溫泉水!”
其他幾位娘子見狀,將自己做的點心小食齊齊都往風檀跟前挪了挪。
“嚐嚐我做的梨花烙,任老板都誇過我的手藝呢!”
“先嚐我的小吊梨湯,風小哥都用過點心了!”
“要我說,早膳要喝點粥才是,我這粥熬了一宿,風小哥快來嚐嚐!”
七位女郎各個盛情難卻,風檀招架不過來,也不想拂了她們的心意,隻好每樣都嚐了一口。
麗娘將風檀上值要穿的官服拿過來,看著眼前一幕柳眉擰起,道:“快別折磨風小哥了,上值時間快到了,你們都出去,讓小哥換上官服!”
夭娘對著風檀道:“風小哥身上有傷,我來幫你!”
麗娘美目不悅,拿出絕招威嚇她們,“我數三下,你們再不出去的話,我要喊任平生了!”
“一!”麗娘一個數字剛剛落下,七位女就郎麻溜地從桌上起身,不再敢吭聲,忙不迭跑出屋子。
“風小哥可莫嫌她們煩。”麗娘摸了摸風檀的額頭,笑道,“退燒了,不枉我昨夜衣不解帶得照顧一宿,快些換衣服吧,孟河納布爾在樓下等著呢。”
風檀接過衣服穿好,麗娘又將昨夜任平生整理的書卷遞給她,道:“任老板交代的,務必讓我親手交給你。”
風檀將東西收好,與麗娘道別後前往六科廊當值。
***
由於內閣和六科廊都直接向皇帝負責,所以除了內閣之外,六科的公署也設在宮城裏頭。午門往右過會極門,是內閣;往左過歸極門,是六科廊。
大晄六科官員設每科都給事中正七品,給事中從七品,掌侍從、規諫、稽查六部百司之事。凡有決策,內閣先行票擬裁決,閣票經內監批紅後以皇帝名義發出,六科在簽發過程中有封還執奏之權。
昨日休沐,今日六科廊的科臣們在六科廊點完卯並不急著辦公,圍著兵科都給事中杭苑廷熱絡聊起天來。
戶部都給事中晉安長得膀大腰圓,懶怠得伸了伸懶腰,問杭苑廷道:“苑廷兄,我聽聞臨漳海域妖鬼橫行,你此去隨軍紀功,可有見過什麽奇特妖怪沒有?”
臨漳海域地處南部邊疆,在大晄流傳出的奇誌異聞甚多。晉安又深信鬼神之說,杭苑廷這次跟著大軍開拔督查,一路所見所聞定不平淡,他這話一問出來,其他幾位科臣也都提耳來聽。
杭苑廷留著長須,眼睛不大,眸中精爍卻難掩,“大軍不曾深入臨漳海域,隻在沿海地區交戰。炮火連天,我哪有什麽心情看那的風土人情嘛。不過,臨漳海域倒是流傳著幾個傳說......”
工部、吏部兩位給事中異口同聲道:“說來聽聽!”
杭苑廷吊足了同僚的胃口,才道:“這臨漳海域呐,的確有妖精!那妖精本為魚身,上岸後長出雙|腿,走路搖曳生姿,相貌美若天仙,專吃男人精氣!”
晉安一聽忙從椅子上坐直,狹窄雙眸裏光芒難掩,“這不是鮫人麽?!與咱們帝京第一美人林晚舟的相貌相比如何?”
“非也非也,”杭苑廷捋了捋稀疏的胡子,慢悠悠吃了一口茶,才道:“十四稚齡,相貌雖不如林娘子,但那小肥穴的滋味,欲生欲死呐。”
晉安回過神來,笑罵一聲,“老兄弟你又調皮!你去臨漳公幹,卻嫖了人家地方十四歲的少女,虧你夫人每隔幾日都要上我家打聽你的境況呢。”
“咱們男人出門在外哪有不偷|腥的?”杭苑廷放下茶盞,眸光落到垂首認真看卷宗的風檀身上,“我聽聞咱們六科廊這位新來的風大人更是其中好手,剛到京城沒兩日就嫖了紅袖閣兩位姑娘,跟蕭大人搶花魁,耳摑高大人,還挨了陛下二十廷杖!風大人,是也不是呀?”
沒等風檀回話,吏部給事中率先笑起來,道:“苑廷兄,你這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了不是,風大人風|流是真,耳摑上官也是真!挨板子了......也是真!”
廳內科官聞言紛紛笑起,在他們環伺的嘲笑聲中,風檀放下手中書卷,道:“告子有言,食色性也,這裏的色指女色;《心經》亦有言: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五蘊分別為:色、受、想、行、識。此處之色是世事諸色。”
風檀頓了頓,眸光落在杭苑廷身上,開口字字珠璣打蛇七寸,“我好女色不假,所行之事概因我貪了人家美色,做過一|夜夫妻,情分不多但也落難可助。杭大人,你在人家女孩十四歲的年紀破了人家的身,事後與一眾官員討論女孩穴肥事酣,可見你隻知女色,不知世事諸色,五蘊不空,惡業猶熾,所以您年近五十,官職七品。”
話落,杭苑廷一把掀翻了桌子,怒斥道:“混賬!老子今天不撕爛你的嘴!”
杭苑廷暴跳如雷,幾位看戲的科臣見事態發展不妙,齊齊上前拉住他,“杭大人息息怒,風大人不過是少年意氣,你可千萬別跟他計較!”
杭苑廷兩隻胳膊被拽住,他使勁掙紮,怒氣衝冠,“計較你|媽的頭!起開!統統給我起開!”
晉安長得太胖,不敢湊杭苑廷太近,連拉著風檀的胳膊後退,正巧碰到傳信的小太監,小太監不慎被撞倒,哎呦一聲又趕緊爬起來傳信。
“我的天爺呦,六科怎麽也打起來啦!晉大人您快讓他們停停手,先去叫停了內閣的仗,再回來繼續打!”
晉安“呸”一聲,拉著風檀的胳膊趕緊往外走,道:“你這小太監說得什麽話?內閣因為什麽事情打起來了?”
風檀聽得雲裏霧裏,按大晄慣例,每月到初一、十五這兩日,六科給事中都要到內閣與閣臣們會揖。今日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晉安拽著她去內閣做什麽?
小太監輕歎一聲,催促道:“又是談錢談崩了,幾位閣老正打得不可開交,兩位大人腳程再快些!”
時間短暫,晉安盡量將事件原委解釋清楚,“風大人初來六科,不知咱們科官除了監察六部百司之權外還有一條元輔大人交代的隱形任務:在他不在內閣的時候去拉一拉架。內閣水深嘛,幾位閣臣分屬景王與楚王,時常有政見不合的時候,閣老們向來是君子動手不動口,這不就難為了底下侍奉的內監們!”
風檀了然道:“六科廊與內閣大院離得近,所以那邊著火了咱們這邊就去滅火?”
“風大人果然聰慧,果然聰慧!”晉安知道她這是第一次去‘滅火’,遂提醒道,“一會兒切記見機行事!若是幾位大人隻是拍桌子撕卷牘,那咱們先不必理會!若是閣老們開始拳腳相向了,咱們定要衝上去把他們拉開!”
風檀道:“就像方才幾位同僚一樣。”
晉安一噎,賠了聲笑,“嗨呀,杭大人說話從無分寸,脾氣又暴,你可別跟他計較。”
說話間幾人已跨過內閣朱漆大門,遠遠地便聽到閣樓高殿值房裏幾位閣老吵得不可開交。
戶部尚書嶽玉達聲音高亢,“好啊,你們禮部年關祭祀、百官宴和部下鴻臚寺與樺國和談要用錢,說是過年關過年關!過哪門子的年關?你他|媽這是讓老子過鬼門關!”
禮部尚書龔亦彬音量也不甘示弱,炸得人耳膜生疼,“嶽玉達,你話可不能這麽說!祭祀和百官宴都是往年規定的章程,樺國使團已至帝京,不設宴和談怎顯我大國氣度!這三條哪項銀子不是花在刀刃上!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戶部怎麽就不肯撥款!”
兵部尚書茅秉郡忙道:“話也不能這樣說!你禮部缺銀子,我兵部更是懸在刀刃上了!邊軍大捷,可將士們今年的軍餉還沒發呢!難道要發不出來吃空餉寒了將士們的心嗎?!”
風檀走進內閣值房,看到戶部尚書嶽玉達已被氣得胡子翹起,他連歎三聲:“好好好!你禮部要錢天經地義,你兵部要錢理所應當!你們幹脆拿把刀來,把老子直接殺了!我今天就把話撂在這,戶部現有的銀兩隻供得起一個祖宗,你們兩個自己選好了找閣老票擬吧!”
禮部尚書龔亦彬道:“禮部事宜不可耽擱,陛下也盯得緊,這銀子記在禮部賬上吧。”
兵部尚書茅秉郡不肯吃敗仗,虎目圓睜怒聲道:“龔亦彬!你什麽意思?你禮部事大,我兵部就不急了嗎?將士們在外作戰,大勝回朝我們連軍餉都發不出,這不是寒了將士們的心嗎!哼,龔大人家中富碩,又怎知邊軍疾苦?”
“茅秉郡,你陰陽誰呢?你是說我貪了朝廷的錢?你這是誹謗!”
茅秉郡諷刺道:“我可半點沒提‘貪’,老龔你要對號入座可怪不著我!你這腳跳得倒是......有貓膩啊!”
龔亦彬伸腿踢來,“我踹死你個狗日的!”
茅秉郡被踹了一腳心頭火起,擼起袖子揮拳襲來,“龔義彬,我|操|你|媽!”
風檀側眸看了一眼巋然不動的晉安,小聲道:“晉大人,他們打起來了。”
晉安側眸看風檀一眼,搖了搖手指,老神在在道:“風大人稍安勿躁,咱們現在上去容易被誤傷,等兩位大人打到僵持的時候,咱們上去才好分開。”
風檀道:“晉大人真是深諳此道。”
晉安道:“經驗之談罷了。”
戶部尚書嶽玉達坐回髹漆紅椅上,揀了一塊白玉芝麻糕放到口中,邊嚼邊看著廳堂中兩人互毆發癲。
兩人的官帽在打鬥中均被打落,茅秉郡拽著龔義彬的頭發,龔義彬也拽著茅秉郡的頭發,兩人互相拉扯著誰也不鬆手,斜眼怒瞪著對方呼哧呼哧大喘氣。
晉安對風檀道:“快!就是現在!”
晉安長得雖胖但力氣卻大,他走到兩人中間攔腰扛起茅秉郡往外扯,賠笑道:“茅大人得罪!大家有事好商量嘛!”
茅秉郡即便被人攔腰扛起也不肯鬆開手中拽著的頭發,風檀伸出食指分別在兩人胸|前穴位上輕點,兩人頓時懈了氣力,鬆開握在指間的頭發。
戶部尚書嶽玉達吃完白玉芝麻糕,看著廳中亂作一團的眾人又喝了盅荷葉茶清口,喝罷將這盞薄胎青竹紋路的茶盞往底地上一摔。
“啪!”
聲音脆響,瓷盞碎落一地,嶽玉達拍了拍濺到身上的茶水,抬眼看了看披頭散發狀似瘋婆的兩人,道:“打夠了沒?你們在我跟前打不出所以然來,不如直接到陛下麵前獻一獻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