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你自己。”
    徒弟欣然一笑。
    “當然，遇到打不過的我就立刻逃跑。”
    ……
    與隊友們分開之後，岑冬生獨自一人走出小巷門口。
    迎麵而來的是數張猙獰的麵孔，虛幻的幽靈軀殼散發著粼粼鬼火，仍保留著臨死前的猙獰樣貌。
    它們張開手臂，瞳孔中燃燒著怨恨的火光，試圖索命，但都被男人伸出的手掌輕易地捏碎腦殼。
    他踏著腳下灰飛煙滅的孤魂們的殘骸，朝村落中央走去。
    旁邊的一棟棟房屋中，一扇扇玻璃窗上映照出一雙雙幽綠色的瞳孔，充滿怨毒與貪婪，死死盯著同一個人。
    岑冬生覺得自己正在被成千上萬雙視線注視著，正麵迎接著海潮般湧來的惡意。
    無數密密麻麻的瞳孔，如同一個個螢火蟲般的光點，從村中道路的這頭燃燒至那頭，看不到終點。
    和人類相比，鬼魂們不需要合理的棲息空間，一棟宅邸中可以容納幾十上百，所以一個村落、一座山，完全足以容納“十萬”這個數量。
    但問題在於，鬼魂的活動需要陰炁支撐，這就是為何凶煞級別之下的鬼怪往往會選擇在鬼屋內棲息；哪怕沒有居住在靈異空間內的條件，起碼要找個陰氣重的地方。
    在今日之前，薑奇通過百年積攢下來的鬼魂軍團，絕大部分成員都處於沉睡狀態。
    若是不這樣做，整個鬼屋都會因經不起內部規模龐大的鬼魂肆意抽取而平衡崩潰。
    但不知是否被岑冬生等人激怒，這座鬼屋的主人似乎下定決心要用數量來淹沒這群外來咒禁師們。
    男人抬起頭，看著陰雲密布的天空，看著仿佛塵埃般的物質簌簌抖落，證明這個空間的不安定。
    照這麽看，他或許可以選擇避戰的方式，拖到鬼屋自滅……不過，這樣做就起不到幫隊友們吸引注意力的目的，也不符合他的願望。
    “十萬……不是個小數目。”
    岑冬生喃喃，心中卻鬥誌昂揚，體內的血液逐漸開始沸騰。
    他喜歡挑戰強敵，也不反感虐菜。
    質量不足的“數量”，對他而言毫無意義，縱然千軍萬馬，都不是對手。
    金鐵般強韌的身軀，足以支撐數日數夜酣戰不會倒下的體力，以及每一次出拳都能保證將對手摧毀的氣力，堪稱戰場上完美的戰士——
    這還遠不足以形容現在的他。
    就在數日前，岑冬生觸及到了神通力的境界，學會了不亞於同等級地仙係威力的“招數”。
    “我想再試試看這招的消耗。”
    ……
    遠處，燃燒著鬼火的亡靈大軍從四麵八方湧來，它們穿過牆壁與樹木的阻隔，找到目標後同時一擁而上。
    數百上千的鬼魂群聚在一起，像海麵上洶湧的浪花。
    它們的目標正是岑冬生，男人毫不猶豫地拔地而起，如火箭般竄上天空，居高臨下地俯瞰著這一幕。
    空對地的優勢可想而知。但亡靈大軍不是隻有普通的孤魂野鬼，其中還有幾位明顯更有本事的厲鬼。
    它們變幻樣貌，有的從背後長出兩枚覆蓋著漆黑羽毛的怪異鳥翅，朝天上的岑冬生飛來；有的則跪在地上，軀體膨脹變大，變身成足有十幾層樓高的骷髏巨人，怒吼著張開手掌朝他捏來。
    “這群鬼魂……似乎是剛才在薑家祖宅做客的人。”
    它們都是厲鬼；換而言之，每一個頭目的實力都相當於過去的自己。
    而這些頭目藏匿於鬼魂軍團之中，數量起碼在三十位以上。
    算上前半輩子作為統治局行動專員的經曆，這都算是岑冬生見過的大陣仗了。
    “能積攢出這個數量，真是不容易。”
    不過……
    岑冬生咧開的嘴角，卻在不受克製地上揚。
    “來得正好。”
    他不閃不避，一拳砸在飛來的鳥翼厲鬼的臉上，對方慘烈嚎叫了一聲，打著轉兒朝著地麵墜落；同時岑冬生自己則是被骷髏手掌一把捏住，巨人怒吼著施加力道，那雙燃著幽綠色火焰的雙瞳中卻很快流露迷茫之色，隻覺得自己手裏抓著的是一塊金剛岩……
    “喝！”
    岑冬生全身真炁暴漲，輕而易舉地撐開束縛，一記飛踹將巨人踢得仰麵趴倒，接著再度上升，這一過程中，男人握緊拳頭。
    凜冽的罡風自八方聚攏，被他牢牢攥在了手心，體內的真炁循環加速，盡數融入到一條手臂之上；
    接著，禦風異能不受控地盡數消散，他的身體倒栽蔥般墜落，調整姿勢，猛地朝地麵揮出一拳——
    “虎咆！”
    背生雙翅的神獸虛影墜入地麵。
    掀起的巨大衝擊波在第一時間將數百個鬼魂打得煙消雲散，如同綻放生長的蓮花，下方的房屋一幢幢倒塌，道路催折，地麵不斷下沉……煙塵升騰，湧起的白色氣浪將幽靈們盡數吞噬，朝著遠方蔓延。
    “哈！”
    岑冬生落入地麵，這一次他站穩了。
    望向前方被掃蕩一空，隻剩下斷壁殘垣的半個村莊，男人對效果還算滿意
    他瞧了眼自己的手臂，像被炭火爐烤過似地發燙發熱，正在“噌噌”冒著白色熱氣，裸露出來的強健肌肉呈現金紅色。
    岑冬生稍微甩了甩，發現還能活動，便放下心來。
    他如今自愈速度和體力都極為驚人，這才第二次嚐試，已經開始適應這股強勁的力道。
    伴隨著這種超負荷的招數反複被使用，男人身體的“負荷”上限亦會自然上升，直到他能隨心所欲為止。
    “還能繼續。”
    岑冬生再一次搖搖晃晃地飛上天空。
    “要一個個把鬼魂揪出來不現實……那就幹脆把整個薑屯村的地盤打到陸沉吧。”
    ……
    “砰！”
    “轟！”
    飛上天空岑冬生放開手腳大鬧一場，毫無顧忌地反複使用著“虎咆”。
    一隻手臂疲憊到動彈不得，就換另一隻手，直到手臂在自愈中好轉，通過這種方式連續使用，他一個人便製造出了航空部隊大規模轟炸的氣勢。
    一枚枚的炸彈從高處墜落，所到之處衝擊波橫掃一片，地麵上的鬼魂們無論聚集還是逃竄，皆無法逃出這一招的波及範圍。
    夜空之下，巨大的虎影接連不斷地咆哮，整座小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抹平，隻剩下空白一片；再慢慢下沉……
    薑奇這百年積累下來的鬼魂軍團，很快就要在一人之力麵前煙消雲散。
    ……
    宮殿內，無論是覆蓋著青石磚的地麵還是雕梁畫棟的屋頂，乃至蟠龍柱上，出現了道道裂縫，直到王座上的薑奇出手，濃烈的陰炁自屋主的袖袍中彌漫開來，得到補充的空間才暫時穩定。
    “‘鬼屋’的力量正在削弱……”
    鬼魂薑奇的瞳孔中有火焰跳動。
    這在他的預料之中。
    薑奇徹底放開手腳，將沉睡的鬼魂軍團盡數喚醒的結果，代價就是他苦心經營百年的靈異空間，正在以一個不可逆轉的勢頭，緩緩崩潰。
    但這原來是無所謂的，此事本就在薑奇的計劃之中。
    它想要從棺材中“複活”，就必須借助尚在陽間的活人之手，而一旦有了大動作，就一定會被維護人類秩序的咒禁師勢力盯上。
    所以，薑奇早就考慮過這處根據地被咒禁師們入侵的可能性，而這十萬鬼魂，就是王座的護衛，可在戰場上派用場。
    按照薑奇對“複活”進程的估計，它很快就能觸及到更高的境界——即不需要鬼屋，以一介鬼軀縱橫陽間的力量。
    “隻差一點，隻差一點……！偏偏在這個時候找上門來……”
    薑奇緊緊抓著王座扶手，表情陰沉似水。
    之所以它會放那幾位咒禁師走，其實就是希望他們將消息傳出去。聽到“十萬”這個數量，官府的人總該有所動容和重視，而這反而能混淆它真正的目的，為它爭取時間。
    一旦等到它實力大進，就算官府派來支援和圍剿都無所謂；就算一時半會兒還不是對手，大不了將鬼屋拋棄，卷走屬下，等待時機，卷土重來。
    這段時間利用和與家子孫的聯係，鬼魂薑奇在陽間發展出了關係網絡。
    雖然都是些個性狡猾卑鄙的邪術師，但這群人有個好，那就是懂得實力為尊、勝者為王。
    等它複活之後，實力足以收服這群人，組建起橫跨陰陽兩界，人鬼皆有的勢力……
    鬼魂薑奇雖然沒有生前那般雄心壯誌，卻亦有在實現執念後的圖謀。
    沒想到，那個男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不但不打算逃，還打算留在這裏，靠區區三人的力量消滅它。
    隻論“十萬”這個數字，薑奇可沒有任何欺騙……對方真的有信心把這個數量的鬼魂剿滅？
    “希望這個男人的實力真有嘴上說得那麽強硬，多殺些，也好讓這地方的崩潰推遲一點……”
    所謂幽靈軍團，本就是炮灰，是薑奇早年間察覺到天地間陰陽平衡出現問題後，積攢下來藏匿於鬼屋之中，以備不時之需；它不會覺得拋棄可惜，正好用來試探對手的深淺。
    薑奇想到這裏，突然覺得身下的寶座劇烈抖動了一下；緊接著，整個宮殿都開始搖晃。
    “靈異空間”內部……正在發生地震。
    “……什麽？”
    薑奇的一隻瞳孔變成漆黑，借助下屬們的視線看到了戰場上的局麵：
    隻見村莊煙塵彌散，地麵上隻留下幾處巨大的拳印，周圍是交錯縱橫的裂縫；地表沉陷數米，塌陷出了大小不一的空洞。
    如同從天而降的天神的拳頭，深深烙印在地表上的指痕，其輪廓清晰可見。
    鬼魂軍團本來為數眾多，卻在完全不是一個量級的打擊麵前盡數崩潰，在本能的驅使下四處奔逃。
    “這是……什麽招數？外界的咒禁師竟然能達到這個水平？”
    這靈氣複蘇……才過去多久？
    鬼魂薑奇很快見到了唯一的“活人”——
    站在其中一處拳痕殘骸中央的男人，他毫發無傷，笑容肆意，似是察覺到了鬼屋主人的觀察，咒禁師緩緩伸出一根手指，筆直地指向上空。
    他說，“我現在就過來找你”。
    這一刻，薑奇理解了對方的意圖：這個咒禁師，要堂堂正正將自己的幽靈軍團盡數消滅後，再正麵打上它目前所在的宮殿。
    “隻有他一個人，剩下那兩個女的，是準備去找我的‘本體’了吧。不錯，腦子倒是好使，實力也確實……不容小覷。”
    鬼魂薑奇自王座之上緩緩起身。
    “沒想到這種層次的敵人這麽快找上門來，哼……那就讓你見識一下好了。”
    ……
    另一邊，宋雨棠和薑雲湄兩人爬上了那座活過來的黑山。
    除去腳下的岩石微微顫抖，說明底下的山的確是“有生命”的以外，沒有別的反應；在她們靠近的時候，這座山並沒有阻撓她們，不知是沒發現，還是不介意。
    她們留意著上方的天空，小心翼翼在沉睡的巨人身上行走。
    這時，“巨人”腳下傳來驚人的轟鳴聲，她們扭頭一看，發現山下的地麵正在冒出大量煙塵，不斷綻放的衝擊波推平整座薑屯村。
    “岑老師開始動真格的了。”
    “我知道，可那是……我以前從來沒見過。”
    宋雨棠麵露驚歎，哪怕隔著這個距離都能看清楚，可見其破壞力。
    “那是岑老師上次領悟出來的新招數，對付大群敵人再有效不過。”
    薑雲湄笑著說道。
    “所以我早就說過，不用擔心他，還是想想我們這邊……啊，雨棠，你看上麵。”
    女孩們抬起頭，看到的是暗淡到極點的天光；以及，從岩壁中橫生出來的大量凸起。
    ——那不是岩石，而是一具具棺材。
    無數重疊的棺材，組成了整座高高的山峰，遮擋住他們頭頂的天空。
    “……‘藏木於林’，這就是那個薑奇想出來的辦法？”
    “或許還有別的用意，但這不關我們的事。”
    宋雨棠望向薑雲湄。
    “你剛才說，能讓自己的‘天耳通’覆蓋整座山的地點是哪裏？”
    “最高處。”
    “我這就帶你去。”
    宋雨棠的瞳孔中燃燒起了光焰，頭發在“滋啦啦”的電光中上揚。
    “我來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