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羽沉吟半響，說道：“我輩煉氣士，固然要順天應命，可天意難測，民意確定無誤。
    民意不等於天意，天意不可能完全違背民意。
    隻要是為民請命，不求私利，不違背人倫道德，就可以百無禁忌，隨心所欲。
    做到了問心無愧，縱然真有什麽‘天罰’、‘神罰’降臨，亦無懼無悔。”
    “話雖如此，還請飛羽仙子接下來小心些，再遇到休各這類人，多用計，慎用劍。
    有道是，我命在我身，非天地殺之，鬼神害之，失道而自逝也。
    先用計謀消磨其氣運，他自然而然失去天眷，殺之如宰狗。”蘆淩子勸道。
    小羽皺眉道：“休各屠城殺人無數，還沒‘失道而自逝’，這‘道’究竟是什麽道？
    或者，休各遇到了我，就是失道而自逝？
    我也是天地的一份子，我之所為，即是天意。”
    蘆淩子苦笑道：“若仙子第一劍便砍下休各腦袋，當然就是休各命數盡了。
    可你一路追殺，連魔星現身都不管不顧.守護休各的並非天神，而是魔星，說明他真的有天命。
    雖然不符合凡人的‘道理’，可老天讓休各降生於世，大概就是為了殺人屠城。
    以凡人的觀點去看，簡直匪夷所思，天道不仁。
    可我們人族終究隻是天地萬物之一，不是‘全部’。
    如仙子所說，天意不會完全違背民意。
    甚至可以說，民意即天意。
    但這裏的‘民意’非某一地區之民。
    中華神州之民，無論多麽驕傲自矜，都必須承認，自己並非人族之全部。
    天道運轉之規律，遵從天地萬物、萬靈之總體意誌，人族是其中最主要的。
    即便隻論人族，我中華神州，也隻是其中之一”
    他無奈歎了口氣，“雖說有些大逆不道，可對道友，貧道不能虛言相待，咱大秦，過去不修仁德，慣常以威服人，如今力衰則運去，豈非天數？”
    小羽好奇道：“道友看得一清二楚，為何還要來雁門關？”
    蘆淩子道：“雁門關後方就是神州大地，貧道豈能眼睜睜看著蠻夷蹂躪我華夏子民？
    大秦的天命，貧道看清楚了，沒話說，也沒能力改變。
    但大秦可亡，神州不可沉淪。”
    小羽笑了起來，說道：“既然道友有此覺悟，還說什麽呢？休各砍就砍了，哪天遇到了頭曼，我照樣砍，什麽天意.我敬天，可天命也是爭取來的。”
    神州能成為神州，不是天降恩賜。
    是神州之人與天鬥、與人鬥，將南瞻部洲建設成為神州。
    蘆淩子勸道：“話是這麽說，但鬥爭也講手段。
    咱們世外之人，在對待天命時，還是得謹慎些。
    你殺休各，結下大因果，染上大業力。
    若換成蒙將軍陣斬休各，不僅沒氣運反噬，反而能奪取一部分休各的天命呢！”
    “奪取天命什麽的，太玄乎了。我非戰將，不會跟蒙毅將軍爭奪戰場上的功勞。今次斬殺休各，也是在數百裏外，他都快進入東胡地界了。
    我再不動手，那王八蛋就跑了。”小羽道。
    若是相互爭龍的潛龍，比如項羽與劉邦，一位潛龍砍死了另一位潛龍，肯定能奪取對方的氣運——以地盤、威望、人口、軍隊的方式。
    可蒙毅隻是個邊關將領，目前還不怎麽受朝廷待見。
    他即便陣斬休各，自身實力和在朝廷的地位，也無法再上升。
    “休各既然有魔星守護，仙子是如何斬殺他的？”蘆淩子問道。
    “我連魔星一起殺了。先滅魔星，最後才宰掉休各。”小羽道。
    蘆淩子先目瞪口呆，又有些懷疑，道：“魔星秉氣運而生，先不說他們一個個銅頭鐵骨，幾乎殺不死。
    單單行蹤詭秘，藏於氣運中，他們順天命而降臨，來去無蹤，追都追不上呀！”
    小羽驚訝道：“道兄之前見過魔星？還是說，類似休各這類有魔星守護的‘混世魔王’很多？你說的和我見到的，幾乎無差別。”
    蘆淩子先自得微笑，又搖頭道：“貧道從沒做過殺王刺駕之事，也就沒機會見到魔星。
    有魔星守護的‘混世魔王’，也十分罕見。
    往往隻有在王朝末期，才有‘魔星’、‘魔王’秉氣運而生。”
    說到這兒，他忍不住又歎了口氣，眼中浮現明顯的擔憂。
    “如果將時間拉長到幾萬年、十幾萬年，總有義士做和飛羽仙子一樣的事。
    我輩清修之士與這類魔王不存在大的因果聯係，沒有命數上的交集。
    天命規定了他們都有自己的劫數與克星。
    仙人本該避世，‘世外之人’自然不再世間魔王的命數之中。
    故而煉氣士很難殺死他們。
    與魔星相對應的‘聖賢’，反而比較常見。
    貧道之所以提前出來攔截仙子，避開蒙將軍說幾句悄悄話。
    除了關於大秦天命的事兒，不好當著蒙將軍說。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貧道擔心蒙毅將軍本人就是有天神守護的大貴人。
    如果大貴人本人知曉了自己的守護神將，可能會將神將逼走。
    如此，我們就壞了蒙將軍的命數。
    當然，貧道也隻猜測蒙將軍有神靈守護，並不確定。
    貧道倒是聽人說，有高人曾見到丞相李斯身前有一手捧香爐的青衣童子，任何鬼神妖邪都不能靠近他。
    貧道心中好奇，也親眼去瞧過，李丞相身前空蕩蕩，什麽也沒看到。
    不是那位高人撒謊，是貧道沒有‘福氣’。
    仙子能看到魔星，還斬殺眾魔星，的確是大福大德之人。”
    其實西遊時期，保護唐三藏的六丁六甲、五方揭諦、四值功曹、一十八位護教伽藍，都屬於“守護天神”。
    守護天神秉承氣運而來，藏匿於大貴人的“氣運祥雲”中。
    或者說，有大貴人的氣運幫忙遮掩行跡。
    就比如唐三藏，頭頂祥雲縹緲，瑞氣盤旋，最適合藏守護天神。
    若是在普通狀態下，他們哪怕躲在神道維度夾縫裏，也很容易就被神仙看到。
    一旦成了守護天神，成為氣運祥雲的一部分，連悟空要看見他們都有些勉強。
    好幾次都是守護天神主動露麵，跟猴哥說話。
    八戒和沙和尚卻是個沒“福德”的。
    若非猴哥提醒，他們都不曉得存在這群“未曾顯化的”守護天神。
    在悟空離開取經團隊後，唐僧的守護天神暗中幫八戒與沙和尚對付奎木狼，以至於八戒與沙僧出現了錯覺，以為是自己特能打，能憑真本事跟奎木狼五五開。
    等唐僧被奎木狼放走後，他倆又回頭找人家麻煩。
    那時唐僧已經去了寶象國，守護天神是唐僧的，不是取經團隊的。
    唐僧去哪，他的守護天神便一路相隨。
    沒有守護天神暗中幫忙，八戒與沙僧隻支撐了八九回合，便衰了。
    “我沒啥福德，一直追到枉死城門口，才殺了一些魔星。”
    小羽這會兒倒沒想到西遊中的六丁六甲神。
    她先謙虛一句，又不解問道：“隻是知曉了守護天神的存在，為何會將守護神將逼走？”
    蘆淩子輕撚胡須，麵露回憶之色，“過去曾有過類似的事。貴人知曉了有天神守護自己，心裏時時刻刻惦記這事兒，想見到守護自己的天神。
    雖說天命最高，可命數也是會發生轉移的。
    比如這休各，他現在不是死了嗎？
    天神守護貴人，是命數使然。
    上天派天神保護貴人，防止某些意外導致貴人夭折，幹擾到天數的正常運轉。
    當貴人窺探到自己的命數，命數反而受到幹擾，發生了改易。
    等他失去了天命，神將縱然心中惋惜，也隻能無奈離去。”
    唐僧的守護天神表麵上在保護他，其實保護的是唐僧取經的天命。
    唐僧若留在女兒國當大王，或者取經結束，守護天神都會離開。
    小羽好奇道：“此類守護天神，是誰安排的？可有什麽規律與禁忌？”
    蘆淩子指了指夜空中的星辰，道：“天上有司命星君，以及眾多掌握命運的星神。
    他們與天道交感，自然知道何為‘天意’。
    他們也會代表‘老天爺’，自行判斷哪些貴人需要天神守護，然後安排星宮神將降臨人間。
    與之對應的，則是王朝末期，人間的怨氣、死氣、殺氣等陰晦之氣聚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加速王朝毀滅的劫氣，魔星魔王秉劫氣而生。
    俗話說，長痛不如短痛。
    魔星雖殺人，但天命該終結的王朝早早覆亡，對百姓反而是好事。”
    “要說禁忌的話.”老道士沉吟良久，道：“對他們自身而言，順應本性即是順天應命，沒有禁忌。
    對吾等修士，盡量不要直接摻和其中。
    縱然是魔王降世，也必定有克製他的人。”
    “誰克製休各？”小羽問道。
    蘆淩子搖頭，“大概他命不該絕。等他該死時，克製他的人就會出現在他麵前。”
    小羽又想吐槽，但這次忍住了，隻問道：“我遊曆外邦時，沒聽說過魔星與守護天神，是隻有南瞻中華才有嗎？”
    蘆淩子搖頭道：“頂多南瞻中華多一些。外邦諸侯國，隻要國運與龍脈足夠強，強到國家運轉能影響到‘天數’。
    肯定會有劫氣催生出魔王，也有星君安排天神守護‘天命’。”
    與蘆淩子聊了一段時間後，小羽突然找到了一點熟悉感與親切感。
    他讓她想到了狗肉道士。
    和狗肉道士一樣，蘆淩子專研先天易數、請仙扶鸞、朝真降聖。
    算是“成仙版狗肉道士”，幫她解答了很多常識性問題。
    不過他們也沒一直站在營地外麵說悄悄話。
    蒙毅已經收到消息，正在營寨門口等她呢！
    有了蘆淩子的提醒，小羽在講述斬殺休各的過程中，淡化了魔星與混世魔王的概念，隻說有凶鬼在保護休各。
    “此次全殲左穀蠡王部，連休各也沒逃掉，飛羽仙子居功至偉，請受某一拜！”
    蒙毅離開席位，朝著小羽彎腰鞠躬行大禮。
    小羽起身阻攔，道：“將軍親自上戰場帶領大軍掃平匈奴，功勞豈不是比我更大？”
    蒙毅道：“我的功勞，朝廷會獎賞我。仙子乃世外仙人，不受人間官祿，我也隻能這樣來表達謝意了。”
    小羽想說：我不是世外高人，你可以向朝廷報功，讓趙太後賜予我爵位、官職、神藥。大宅子和黃金萬兩也行，我不怕俗氣。
    可她又想到自己此時“昆侖煉氣士”的身份。
    好像封神時期中，下山支援薑子牙的神仙，都沒索要任何報酬。
    楊戩、哪吒、雷震子，乃至官迷李靖，在伐商之戰結束後，立即功成身退，不受一官半職，不享半點人間富貴。
    如今前來雁門關支援蒙家軍的一眾仙友，似乎也不存在“軍功點”、“軍功兌換榜”之類的東西。
    大家都是為了心中的道義或友情，過來打白工。
    ——唉，這就是裝高人的代價。
    小羽心裏惋惜的同時，還有點小得意：她現在也是高人了呢！
    實力高，行事作風的逼格高。
    “將軍的心意，我心領了，但將軍如此大禮，弄得我也不太自在。
    不如大家隨意點，有慶功宴的時候，敬我一杯水酒就行了。”
    “對對對，今日大破匈奴，軍中將領都分到美酒數觥，仙子夜裏歸來，反而錯過了酒宴。蒙霍，取酒來。”蒙毅高聲叫道。
    不一會兒，蒙霍端著酒甕與酒碗進來。
    小羽喝了兩碗，意思過了，便讓蒙毅將酒具撤下。
    “今晚追擊休各時，我意外通過凶鬼留下來的‘鬼道’，走捷徑去了枉死城。將軍絕對猜不到我在枉死城遇到了誰。”
    蒙毅先思索片刻，接著驚呼道：“難道你見到了白起將軍？”
    這下輪到小羽驚呼了，“將軍怎麽一下子就猜到了？”
    蒙毅神色複雜道：“我曾聽人皇陛下說過，白將軍死後墮入了枉死城。
    之後我一直將這事兒記在心裏，印象還很深刻。
    故而聽到你說枉死城見到了某個名動天下的大人物，立即想到了他。”
    他和飛羽仙子認識不多久，沒啥共同的熟人。
    既然她要他猜，肯定是眾所周知的大人物。
    “原來人皇陛下早知道白將軍在枉死城。”小羽恍然。
    蒙毅道：“大概有道宮真人在地府見到過白將軍，或者從鬼神那兒聽到了這一消息，返回陽間後，就稟報給了人皇陛下。
    人皇陛下本打算親自祭祀天地，超度白將軍的亡靈，被白將軍拒絕了。
    而且，在拒絕人皇陛下之前，白將軍已經拒絕過天上的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