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春闈事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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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忙碌,能夠決定無數士子人生的春闈科考暫時劃上了休止符。
接連數日的會試,讓整個考院之中都彌漫著一股黃白之物的酸臭味,李承宗站在石階之上,最後看了一眼,陷入黑暗中的考院,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滿足的笑容。
來到這個世界這麽多年,他隻知道要成就大宗師好好的活下去,卻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樣活下去,直到下決心做好春闈這件事後,才發現原來做一個普通意義上的好人,感覺其實很不錯。
當然,好人並非迂腐的老好人。
如果讓他像範閑那樣活著,他肯定是做不到的。
遇見不平事能幫一把幫一把,沒遇見……也絕對不找事。
帶著眾人離開這個臭氣熏天的考院,院門口早有馬車和宮中的小黃門在等候。
“家主。”
“無救,精神頭挺足啊,考了這麽多天,不回府好好休息,留在貢院外做什麽?”
範無救指了指睡在角落的劉清,笑道:“出來時正好遇見劉先生,我和他聊了聊,他非說要等你出來,我留下來陪陪他。”
“我要送試卷去太學,你們先回王府,等我回府時請劉先生喝一杯。”李承宗擺了擺手,直接上了馬車。
一行人穿過京都快要發白的夜空,往太學而去,數日之內,這批糊名抄錄的試卷便會批閱完畢,從而擬定三甲人選,再送禦覽殿試,從而評選出今次春闈的狀元、榜眼、探花……
很遺憾,張老大人年事已高,精力不濟,不參與此次閱卷,不過閱卷官員是他親自挑選的,才學和人品還是可信的,所以李承宗並未一直盯著。
接來幾日的閱卷,偶爾會去毓秀宮陪陪母親,或者去太後寢宮找老太太聊聊,陪老洪喝點小酒、吹吹牛皮,日子過得挺逍遙的。
這日中午,李承宗拿到了閱卷官員遞來的名單,名單上的這些人就是金科會試的進士人選。
明明隻是輕飄飄的幾張紙,拿在手裏卻莫名感覺有些壓手。
仔細看了看名單上的名字,發現有好些記在心裏的名字,都出現在了名單上,李承宗滿意的點了點頭,感謝一番閱卷的太學博士,才朝禦書房而去。
值得一提的是,劉老先生雖在名單上,但名次不高,在二甲進士末尾,沒有參加殿試的資格,注定做不成我以我血諫慶帝了。
雖說這個名次和李承宗預想的差距有些大,在他看來,老先生入一甲是沒問題的。
但仔細想想,這個名次也正常。
畢竟太過切實,又不飾虛華的文章,向來不討官員喜歡。
而沒有固定答案模板,閱卷官員的個人感觀就成了評定名次的主要因素。
也就是張老大人挑選的官員人品還不錯,若是換成其他官員,劉先生恐怕連榜都上不了。
來到禦書房,見到陳萍萍也在,李承宗拱了拱手,算是打過招呼,把名單放在慶帝麵前,行禮道:“父皇,這些是金科春闈的進士名單。”
慶帝拿起來掃了一眼,點點頭:“你把名單抄錄公布吧。”
話音剛落,陳萍萍便推著輪椅向前了一些,拱手道:“陛下,前幾日三殿下送來幾個搗亂春闈之人,讓老臣今日把那些人的幕後主使名單給他,如果給不出名單,估摸著三殿下恐怕不會放過老臣。”
“你把名單給他不就行了。”
“這……還沒查出來。”
聞聽此言,慶帝看向李承宗:“小胖子,你怎麽說?”
瞧慶帝和陳萍萍一唱一和的樣子,明顯知道那些人的幕後主使,隻是不想告訴他而已。
李承宗撇撇嘴道:“我能說什麽,讓監察院繼續查唄,實在查不出來,那陳院長算欠我一個人情就行了。”
“你聽見了,你欠他一個人情。”
“老臣記下了。”
李承宗:“……”
這倆老頭兒是裝都不願意裝一下了啊,但是為什麽不願意把名單給我呢?
李承宗懶得多想,反正這兩個老硬幣肯定是想借著這些人布局一些東西,他不想摻合,直接行禮道:“父皇,若無其他事,兒臣便先下去把名單抄錄公布了。”
“嗯,去吧。”
……
二月二十二,道路兩旁春枝漸展,枝上小鳥成雙成對,正是喜氣盈盈的春之佳時。
京都西側距離太學不遠處的客棧裏,等著消息的各地學子都心慌慌地聚集在樓下,桌上沒擺什麽酒菜,因為這些學子此時根本無心飲食,將心思全都放在了打聽消息上。
“也不知今年能不能考中?”
一個來自山東路的學子苦笑搖頭道:“若不能中,往後這科舉不考也罷。”
“允年兄何出此言?”
坐在他旁邊的學子叫唐慶南,來自河西府,其麵色黝黑,穿著樸素,一身青色儒衫已經漿洗得有些發白,看得出來生活比較困難,不過他心情倒是極為放鬆,從桌上拿起一顆花生扔進嘴裏,一邊嚼著,一邊含糊不清的說道:
“允年兄乃是山東路出名的人物,和佳林兄並稱山東兩大才子,一手策論寫的極為出彩,前幾日大家看過後,都讚不絕口。小弟就不行了,文字功底太差,雖自信可牧一縣,但肯定是上不了榜的。”
被唐慶南稱呼為允年兄的學子,苦笑著壓低聲音道:“往年春闈你我還不清楚?往年落榜的才學之士何其多,今年三殿下擔任春闈主考,不看門第隻重才學,像你我這般在家鄉或許有些名氣,但放眼整個慶國學子,又算得了什麽?當然,我不是說三殿下擔任主考不好,反而我很慶幸我大慶有三殿下,隻是往後春闈,三殿下恐怕不會再擔任考官,那這春闈也就沒有參加的必要了,反正似你我這等寒門學子也不可能考中。”
這個學子叫孫允年,今年是第三次參加春闈了。
第一次參加春闈是不知道春闈舞弊已經成了京都官場的潛規則。
第二次參加春闈是不服氣,想用才學打破春闈的潛規則。
這第三次就是不甘心了,早在上京之前,他就做好了打算,如果不中往後都不考了。
結果沒想到遇上了李承宗擔任主考,這在他看來既是好運也是不幸,因為今年競爭太大了。
“沒想到允年兄竟如此天真。”
酒桌上,另一個讀書人搖頭失笑,穿著相對比較華麗,就是麵相精瘦,看上去不像有福之人,或許是喝多了酒,胸中又有積鬱不能發,故而說話相當大膽,冷笑道:
“允年兄、陳兄,你們當真以為三殿下給了我們一個公平的機會?你們太天真了,在這京都之中,他李承宗什麽名聲誰不知道。你們就不想想陛下為何選他做主考,朝堂之上又為何沒有反對之聲?無外乎,當今學子都知道春闈的爛事,朝堂上做做樣子堵住悠悠眾口罷了。”
“侯兄,你這話我不讚同。”
孫允年搖頭道:“我看得出來,三殿下是真心想為我等寒門學子求一個公平。”
唐慶南沒說話,但點了點頭表示讚同。
這位侯兄,名季常,是個不愛走權貴路子的人,在京都頗有才名,和另一個才子賀宗維齊名,但因為他那張嘴和那個性格,故而一直有些落寞,此時看兩位友人的樣子,嗬嗬一笑道:“好吧,就算你們說的對,但你們覺得以三殿下的能力,能應對朝中官員的陰謀詭計?你們且看著吧,今年春闈取士,依舊和往年一樣,權貴之中哪有什麽好人啊。”
正在此時,報喜的差役來了。
“恭喜山東路孫允年孫老爺高中一甲進士,不知哪位是孫老爺?”
聽到報喜之言,侯季常人傻了。
孫允年則噌的一下站起來,舉起手興奮的大喊道:“我、我、我!”
“恭喜孫老爺,請孫老爺準備一下,三日後參加殿試。”
差役行禮,笑道:“三殿下念學子不易,特意給參加殿試的學子準備了一套衣物,以免麵見陛下時失了禮儀,孫老爺可去太學自取。”
孫允年掏出喜錢遞給差役,然後拱手道:“敢問這位差大哥,三殿下在何處,學生當去感謝一番。”
差役喜滋滋地接過賞錢,感謝一番後,說道:“三殿下已回王府了,不過離去時交待過,今科學子不必去王府拜見,往後入朝為官,多為百姓謀福,便是對他最好的謝禮,望諸位學子為官一任,造福一方。”
“學生自當謹記。”
孫允年朝定王府方向躬身一拜,察覺到旁邊之人拉了拉自己,所以直起腰身後問道:“差大哥,請問今科進士中可有河西唐慶南和京都侯季常二位?”
“河西府唐慶南老爺高中一甲進士,三日後參加殿試。”
“我中了,我中了。”唐慶南興奮的跳了起來。
“我呢,我呢?”
“這……小人隻負責通傳一甲名單。”
差役也聽說過侯季常的大名,對其不走權貴路子的文人風骨頗為敬仰,可對他怨天尤人的性格又十分鄙夷。
“看來是沒戲了。”侯季常失落道。
“侯兄不必如此,一甲未中,還有二甲和三甲,以侯兄的才學,定然在名單之上。”唐慶南勸慰道。
孫允年沒有說話,畢竟自己中了一甲,不管說什麽安慰的話都像是一種炫耀,所以拉了拉唐慶南,“唐兄,你還沒給差大哥喜錢。”
“哦,對,多謝差大哥前來報喜。”唐慶南恍然,趕忙掏出錢遞給差役。
很少,但差役也不嫌棄,畢竟這可是一甲進士,殿試過後就是官老爺,巴結都來不及呢。
歡歡喜喜的接過賞錢,差役行禮道了謝,然後朝在場學子喊道:“今科進士榜單已張貼,等不及報喜的諸位考生可自行前去太學或者貢院外察看。”
轟隆一聲!
慶曆元年第一道春雷在京都上空乍響,隨後一陣清新的春雨灑向客棧內外的學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