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刀與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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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潮亭外。
    徐鳳年以極快速度給老魁拿來了吃食,夠不上酒席標準,卻也有酒有菜。
    楚狂奴啃著豬蹄,徐鳳年在其身邊獻著殷勤,明顯打著叫楚狂奴一起去武當山揍人的主意。
    至於老黃,在一旁笑嗬嗬的喝著酒。
    突然,
    楚狂奴啃豬蹄的動作,以及老黃喝酒的動作,皆是一滯。
    與此同時。
    聽潮亭內。
    周承安不再隻看刀譜,隨手拿起什麽便看什麽。
    南宮仆射隻覺得自己心境似乎又有些不穩,因為周承安進來沒多久,身上那股刀意愈發凝實,仿佛隨時都能破體而出。
    周承安看向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剛剛一戰收獲不小,如今一身刀意,徐驍的北涼刀承受不住,隻能借用一下南宮仆射的刀。
    南宮仆射秒懂,將腰間的繡冬遞給了他。
    兩人再次走出聽潮亭,而九樓之上原本打算離去的徐驍和袁左宗,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看著與徐鳳年喝酒的老黃,周承安開口喊道:“老黃,我們切磋一下?”
    老黃眼眸一亮,還沒來得及開口,徐鳳年就咋呼起來。
    “好好好,正好剛剛沒看過癮,老黃,趕緊的,上!”
    楚狂奴扔下手中豬蹄,他自然想看看這些年,老黃有沒有進步。
    老黃伸出一隻枯黃手,撫摸了一下木匣,朝徐鳳年咧嘴一笑,看起來有些傻乎乎的,然後他仰起脖子做了個倒酒入嘴的寒磣手勢,語氣頗為不好意思:“少爺,那個?”
    徐鳳年氣笑道:“瞧你這德性!有點高手風範中不中?真被你踩狗屎打贏了,請你喝一百壇子的龍岩沉缸黃酒,你若是還能把承安給狠狠揍一頓,少爺我再給你加一百壇。”
    “盡力,我盡力!”
    老黃微微一笑,那一瞬間,徐鳳年眼睛仿佛被晃了一下,老黃不再憨不再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隻覺不動如山的老仆,竟要比那帶刀老魁還要來得牛氣。
    徐鳳年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朝九樓的徐驍舉了舉拳。
    見此,徐驍臉上立刻堆起了笑容,跟身邊的李義山說道:“鳳年能交到承安這樣的朋友,還真是他的福氣,也是我們的福氣。”
    李義山不作評論,隻是笑道:“聽說你準備把二丫頭嫁給他?”
    徐驍也沒否認,笑道:“是有這個想法,不過還得看他們怎麽想,二丫頭眼光高,未必瞧得上他,他也未必看得上二丫頭,就咱二二丫頭那脾氣……”
    就徐渭熊那爆脾氣,整個王府上下誰不知道,他都不好意思說。
    “要是二丫頭連他都看不上,估計這輩子隻怕是嫁不出去咯。”
    聽到李義山這麽一說,袁左宗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論長相,周承安的容貌沒得說,反正他就沒見過那麽好看的男人。
    論武功……年輕一輩第一人,或許江湖傳言有誇大的成分,但也說明其武功相當不錯。
    最起碼,楚狂奴就不是他的對手。
    至於說才學,現在倒是未知,但想來也是不差的。
    這樣的人中龍鳳,若是徐渭熊都看不上,估計天下隻怕找不出一個能入徐渭熊眼的男人。
    徐驍倒是不擔心徐渭熊的婚事,笑道:“嫁不嫁得出去,都無所謂,反正我們王府也不差二丫頭一口吃的,不提了,不提了,看戲看戲!”
    下方。
    周承安與老黃遙遙對立,緩緩開口:“世間刀法萬千,各有各的精妙,各有各的變化,但我總覺得,萬變不離十三式。”
    因為話音中裹挾著他的刀意,讓在場三位用刀大家都不由得一震。
    南宮仆射忍不住顫了一下。
    楚狂奴一不小心捏碎了手中酒杯。
    而聽潮亭九樓的袁左宗,則是深深吸了一口氣。
    “左熊,你往前些,好好看。”
    徐驍也知道自己義子在刀法上的天賦極高,所以開口提醒了一聲,還讓開了一點位置。
    “我走了很遠的路,看了很多的刀。”
    周承安說著,手中繡冬出鞘,直接演繹起了他所學所見的刀法。
    “斷情絕義的斷情刀;有我無敵的無二刀;魔心人性的魔刀;隨戰隨創的創刀;至情至性,驚情十變;人熱冷刀,傲寒六訣……
    一刀碎空,雙刀血染衣……七刀弑鬼神……溫柔的,霸道的,飄逸靈性的……還有聽潮亭中兩千三百二十七本刀譜!”
    此時,繡冬已經回到了周承安的手中。
    南宮仆射閉目盤坐在地,以內力封閉了自己五感。
    她不敢再聽,也不敢再看,因為再繼續下去,她怕自己一輩子都會活在周承安的陰影之中。
    楚狂奴渾身顫抖著,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沒有人知道,他花了多大意誌,才忍住沒給周承安跪下。
    反倒是袁左宗最輕鬆,雖然吐了口血,但並沒有多難受。
    畢竟他刀法天賦是不錯不假,可他並不專注於刀,還在練槍。
    故而,袁左宗受到的刀意影響最輕。
    “所以……我現在更確定,天下之刀,皆在十三式之中!”
    此話一出,楚狂奴再也承受不住周承安的刀意,噗通一聲跪地!
    他臉上沒有羞怒,反而帶著心悅誠服。
    轟!
    刀意直衝雲霄。
    周承安手中的繡冬,南宮仆射腰間的春雷,還有聽潮亭中的幾把名刀,皆震鳴起來。
    準確說,歡鳴。
    就算不是用刀之人,也能感覺到刀鳴聲中傳出的歡快之意。
    徐鳳年瞠目結舌:“老黃,承安這……屬實有點猛了,咱打不贏也不丟人哈。”
    話音未落,不見老黃有任何動作,木匣顫聲如龍鳴,絲毫不弱於刀鳴,嗡嗡作響,並不刺耳,卻震人心魄。
    老黃第一次沒有搭理徐鳳年,而是對周承安興奮的喊了一聲。
    “承安,我來了!”
    隻見老黃一步踏出,身形飄然而起,禦風而行。
    “劍一。”
    老黃默念兩個字,紫檀木匣朝上一端立時洞開,衝出了一柄長劍。
    聽潮亭九樓上的徐驍和李義山同時開口。
    “劍一,龍蛇。”
    一股鋒銳氣息衝攝而出,直接把徐鳳年給看傻了。
    聽潮亭有三塊大匾,其中有一塊刻著“氣衝鬥牛”,說的是那隻存在於典籍,事實上純屬於虛無縹緲的無上劍氣。
    然而,直到此時此刻,徐鳳年才知道,那不是虛無縹緲,就是真真實實存在的。
    “直娘賊賣拐的,老黃竟然藏得這麽深!”
    楚狂奴放肆大笑:“哈哈哈,黃老九是厲害,但勝負尚未可知。”
    周承安抬手一斬。
    轟!
    湖上瞬時翻湧起滔天巨浪。
    作為在場唯一的外行人,徐鳳年氣惱的想要殺人。
    因為明知現在是江湖上最頂尖有數高手的巔峰對決,但在他看來,就是一刀對一劍,一點門道也看不出來,甚至還不如之前周承安跟雙刀老魁的對決來得精彩。
    他唯一看出來的,就是紫檀劍匣中又飛出來一柄劍。
    徐鳳年哪裏知道最上乘的招式,都逃不過返璞歸真四個字。
    “劍二。”
    徐驍輕歎,李義山緩緩接過後麵的話:“並蒂蓮。”
    顯然,九樓中的兩人極有默契。
    一劍變兩劍,兩劍變三劍。
    “劍三。”
    “三斤。”
    三劍便已是漫天劍光,籠罩天地。
    但即便如此,也無法遮擋那一刀的清亮雪線。
    三劍老黃,一刀承安。
    落在徐鳳年眼中,簡直就是半神半仙。
    他一屁股跌坐在地,嘿嘿傻笑道:“該賞,都他娘是上等技術活!”
    ……
    最後,紫檀木劍匣中的八柄劍盡出。
    周承安倒飛回岸上,收刀入鞘。
    見狀,老黃也收回了五柄劍,沒有使出第九劍。
    大戰落幕的比徐鳳年想象的要快,除了前麵三劍,他後麵甚至沒有看見紫檀木劍匣中再飛出劍來,更別說看清兩人的出招。
    這讓原本就沒看過癮的徐鳳年更覺乏味不甘,可他能怎麽辦呢?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總不能衝上去哭著嚷著求兩人繼續鬥法吧。
    且不說刀劍無眼,傷了誰都不好。
    就說周承安那脾氣,他要敢上去,肯定得挨一頓揍。
    徐鳳年看了眼岸邊的周承安,又看了眼飛掠過來的老黃,忍不住歎了口氣:“唉,他娘的,還真是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啊。”
    好在,他身邊還有一位內行。
    “老魁,他們交手多少招?”徐鳳年滿臉好奇:“他們誰贏了,誰輸了?”
    “交手八招,算是不分勝負。”
    兩人的交手完全沒有說書先生在茶樓滿嘴唾沫所那般,兩位蓋世高手對決必定是幾天幾夜的昏天黑地,總之不驚天地,也不泣鬼神。
    但是,徐鳳年依舊感覺震撼。
    正當他準備說點什麽的時候,卻聽周承安灑脫笑道:“我輸了。”
    這時,老黃也飛掠到了岸邊,頗為靦腆的笑道:“承安,你這麽說,是故意臊我呢。”
    剛才周承安八刀破他八劍。
    雖說還有第九劍,以及特意為王仙芝準備的第十劍,沒有使出來。
    但周承安不也說,他的刀有十三式麽。
    不過看得出來,周承安後麵的五式尚未完善。
    當然,也不是說完善後麵五式就一定能勝過他的劍九和劍十,隻是終究沒有打過,誰輸誰贏,隻有天知道。
    更重要的是,周承安最擅長的並不是刀,而是劍。
    在剛剛交手的時候,老黃能感覺到,周承安的劍道修為,隻怕還在他之上。
    隻是因為沒能逼出第九劍,或者說沒有把握用刀勝過第九劍,周承安才會說自己輸,但老黃卻沒臉認為自己贏。
    在老黃看來,他們就是平手。
    至少今日這一戰,刀與劍的比拚是平手。
    聽潮亭下的密室中,一個獨臂羊皮裘老頭,用手扣著大腳丫子,喃喃自語的說道:“這些耍刀的裏頭,終於有個能看得過去的了。”
    說完,他便靠著牆壁,閉上了眼睛。
    周承安並未糾結勝負的問題,隻是對老黃笑道:“那就下次再打過。”
    “好!”
    說話間,楚狂奴已經帶著徐鳳年走了過來。
    “今日觀先生八刀,獲益良多,請先生受在下一拜。”
    楚狂奴說著,直接躬身拜了下去。
    還有九樓的袁左宗,也對周承安躬身一拜。
    至於南宮仆射,此時已陷入了頓悟之中,跟昏迷沒什麽兩樣。
    徐驍站在九樓上,哈哈大笑道:“承安,你這刀法可比那顧劍棠厲害多了,咱們商量一下,啥時候一起去砍那姓顧的一頓?”
    “離陽用刀第一人,有時間我肯定會去見識一下的。”周承安一臉認真的回道。
    刀法基礎十三式,他隻用了劈、砍、撩、剁、挑、斬、削、掠。
    但就這八式,其實已經可為天下刀法總綱。
    而且他也將此八式,凝於了繡冬之中。
    半個時辰後,南宮仆射從頓悟中清醒過來。
    發現自己在聽潮亭中,周承安在不遠處翻書,她並沒有要回繡冬,隻是正色道:“周道長,他日我定要與你一戰。”
    “嗯。”
    周承安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繼續翻書。
    之後,南宮仆射就住在了聽潮亭。
    兩人沒再有過任何交談,即便每天碰見,也隻是相互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時間一天天過去……
    又是半個月,周承安已經將一樓所有藏書看完。
    正準備跟南宮仆射招呼一聲,卻不想徐鳳年跑了進來。
    “承安,老黃要走。”
    “嗯?”
    “他要去武帝城。”
    徐鳳年一臉焦急,顯然是想讓周承安勸勸,因為他看的出來,老黃這一趟多少也有些是為他而去的。
    武帝城位於東海崖邊,這次他們遊曆並沒有去。
    城主王仙芝年近百歲,卻成名足足八十年,是當之無愧百年一遇的武學天才,擁有一眼記長生的天賦。
    他自出道以來,隻以徒手迎敵,不屑天下神兵利器,與人交鋒,隻出單手。
    二十五歲時,晉升絕世高手行列。
    四十歲時,與劍神李淳罡一戰,硬生生以雙指折去削鐵如泥的木馬牛,一時間名動四海,風頭無兩。
    明明具備天下第一傲視天下群雄的資格,卻以天下第二自居,使得江湖武林膾炙人口的十大高手排到了第十一,榜首第一的寶座空懸二十年。
    老黃去武帝城確實有為徐鳳年的意思,但更多的還是為了他自己的劍道。
    上次敗於王仙芝,黃廬被留在了武帝城的城牆上,讓老黃劍心破碎。
    這些年他一直在修補自己的劍心,與徐鳳年三年江湖路,再加上與周承安一戰,讓他重拾劍心,也是時候去武帝城了。
    若不去,劍意難平。
    此生劍道,隻怕也就止步於此了。
    這就跟在徽山的時候,周承安非要幹軒轅大磐是一樣的道理。
    隻是相比原劇情,時間線提前了一些。
    周承安跟徐鳳年離開了聽潮亭,但卻沒有要幫忙勸說老黃的意思。
    畢竟,沒有任何理由能讓一個劍道高手放棄自己攀登巔峰的理想。
    而對於世人而言,王仙芝就是那座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