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送老黃,上武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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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邊火燒雲,晚霞行千裏。
    周承安提溜著一壇酒,找到老黃,朝他揚了揚。
    “老黃,聽徐鳳年說,你要去武帝城,我請你喝酒。”
    “那敢情好。”
    老黃咧嘴一笑,又恢複了王府馬夫的憨傻樣子,沒有半點之前的高手風範。
    徐鳳年沒說話,隻是給了周承安一個眼神。
    然而,酒都喝完了一壇,周承安卻依舊沒有勸說的意思。
    這時徐鳳年才反應過來,周承安根本不是來勸老黃的,而是來給老黃送行的。
    他歎了口氣:“打不過就回來,輸了不丟人,畢竟那是天下第一的王仙芝。”
    “是天下第二。”老黃糾正道。
    “你傻啊,是贏了天下第一好,還是天下第二好?!”徐鳳年沒好氣的說道:“再說,輸給天下第一也更好聽嘛!”
    “少爺說的有理,但第二就是第二。”
    “你……死腦筋……”
    三人喝了一夜酒,周承安也第一次在北涼王府過了夜。
    第二天一早。
    老黃背著劍匣,牽著一匹劣馬離開。
    除了徐鳳年和周承安二人出城相送外,還有雙刀老魁楚狂奴。
    從北涼王府到陵州主城門不算近,但再怎麽遠,也是有盡頭的。
    城門校尉見世子殿下臉色沉重,不敢上前諂媚,隻是將排隊出城的所有人都驅趕到一邊,讓出了空蕩蕩的城門。
    此舉,看得周承安眉頭一皺,卻也沒有說什麽。
    為老黃牽馬的徐鳳年站在內城內牆下,遞過韁繩給老黃,頗為感傷道:“就送到這裏,不送了。老黃,與我這種井底之蛙的紈絝相處,是不是很無趣?”
    老黃搖頭,凝視著世子殿下那張年輕英俊的臉龐,樂嗬嗬道:“有趣得很,真的,老黃不會拍馬屁,少爺不也常說我說話實誠嗎。”
    徐鳳年微微一笑。
    老黃掏出了九劍劍譜遞給徐鳳年:“少爺你收著,以後見著有靈氣的娃,就替老黃收個徒弟,上街搶黃花閨女也妥當些。”
    徐鳳年沒有拒絕,小心翼翼收下。
    老黃想了想,一臉為難道:“少爺,老黃沒啥文化,不會取劍名,江湖上都知道的九劍,前八劍都被江湖人士自作主張弄了個名字,我聽著總不舒服,渾身不得勁,少爺你給想一個唄?”
    徐鳳年哭笑不得,認真思考片刻,說道:“咱們走了六千裏路,就叫六千裏?你要不覺得俗、沒氣勢,就用這個。”
    老黃伸出大拇指,讚道:“有氣勢!到時候我到了武帝城,報上這頂呱呱的劍名,指不定王仙芝都要羨慕的緊呐。”
    徐鳳年哭笑不得。
    楚狂奴笑罵:“黃老九,你可別死在武帝城,咱們還沒分勝負呢。”
    緊接著,周承安意有所指道:“活著,才有希望,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勝負隻是一時,生死才是一輩子的大事。”
    老黃點點頭,但眼中的堅定卻並未減少。
    他朝三人抱了抱拳,牽著馬,背上背著劍匣,腰間懸著酒壺走了。
    徐鳳年想要上城頭,卻是被周承安給拉住了。
    “走吧,去武當山,去過之後,我也要準備走了。”
    “哈?”
    徐鳳年人傻了,好似沒聽清一般。
    “你之前不是說讓我跟你去一趟武當山嗎,還偷偷摸摸忽悠老楚幫你捶人,走吧!”周承安沒好氣道:“等去過武當山,我也要走了,眼看就要入冬,我還得回去過年呢。”
    “就這麽去?”
    “不然呢?”
    周承安一把拎起徐鳳年,禦風而去。
    楚狂奴緊隨其後。
    三人一路疾馳,來到武當山腳的時候,有一位相貌清逸的年輕道士等候在此,在他身邊還有一頭青牛跟著。
    此人正是武當山掌教的小師弟——洪洗象。
    洪洗象五歲便被上一代武當掌教帶上山,收為關門弟子,年幼便與這一代掌教王重樓變成了師兄弟。
    武當山九宮十三觀,數千黃冠道士,他們之中絕大多見到這位年輕道士,都需畢恭畢敬尊稱一聲師叔祖,更小點的,甚至要喊太上師叔祖。
    據說這位武當山的年輕祖宗從未下山,隻在進山時見過玄武當興牌坊,至今二十多年再沒接近,遠望一眼都沒有,大半時間不是在玉柱峰太清宮,就是在大小蓮花峰上倒騎青牛倒著冠,僥幸見過他真麵目的,回去都跟人說師叔祖脾氣極好,學問極深,風雅極妙。
    然而,今日他不僅下了山,而且看樣子還似乎已經等候多時。
    徐鳳年二話沒說,直接就衝了過去。
    “世子殿下,能不能不打臉?”
    “好啊。”
    然後,徐鳳年拳拳打臉。
    這一幕把楚狂奴給看傻了,有些納悶道:“這小道士雖武功平平,似乎跟徐小子一樣,是個憊懶貨,但有一副好骨骼,不至於被徐小子這樣揍吧?”
    聞言,周承安笑道:“他修的是道。”
    “道法啊,他不使出來,也沒法子評判,想來不會太差,也不會太好,畢竟不管練武也好,修道也罷,都逃不過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路數,不肯吃苦,哪能成才。真是奇了怪了,小先生,你說武當山怎麽就相中了這塊材料,莫不是與禪宗的子孫叢林一個路數?”
    自從周承安與老黃一戰之後,楚狂奴就沒有再提過兩人再打一場的事,反而虛心討教過幾次刀法。
    他對周承安的稱呼,也從周先生變成了小先生。
    用楚狂奴的話說,小先生聽著親切。
    周承安搖搖頭:“老楚,他修的可不是一般的道法,你仔細看看。”
    片刻後。
    楚狂奴冷汗直冒:“徐小子還真他娘的敢想,竟然讓我來揍他,他不揍,我就謝天謝地了。”
    周承安笑了笑,沒說話。
    好一會,徐鳳年才停下手。
    洪洗象放下護著臉的手,看著氣喘籲籲的徐鳳年,討好的笑道:“世子殿下,出氣了吧?”
    “滾!”
    洪洗象自是沒有滾,而是看向了周承安。
    兩人對視一眼,仿佛心有靈犀般笑了起來。
    見狀,徐鳳年開口道:“這是我兄弟。”
    剛挨了揍的洪洗象沒理他,站起身打了個稽首。
    “武當洪洗象,見過道友。”
    周承安同樣打了個稽首,還禮道:“青城山周承安,有禮!”
    “周道友,請!”
    “請!”
    本來徐鳳年隻是想著給大姐徐脂虎出出氣,揍完洪洗象就離開,可沒想到洪洗象竟邀請周承安上山,更沒想到周承安還答應了下來。
    看著兩人一副惺惺相惜,一見如故的模樣,徐鳳年頗為不滿的哼了一聲。
    不過,他也沒說什麽。
    因為怕挨揍。
    剛剛才揍完洪洗象,若是當麵被周承安給揍一頓,那也太丟臉了。
    一路上,洪洗象介紹著武當山的景致。
    武當山,有兩池、四潭、九井、二十四深澗、三十六岩、八十一峰,五裏一庵十裏宮,丹牆翠瓦望玲瓏,以玉柱峰上的太真宮為中心,八十一峰圍繞此峰做傾斜狀,形成了著名的八十一峰朝大頂奇觀。
    千年來,無數求仙問道者歸隱武當山,或坐忘懸峰,或隱於仙人棺,聽戛玉撞金梵音仙樂,看霧騰雲湧青山秀水,留下傳奇無數。
    沿途景致實在是與周承安記憶中的武當山太像,故而聽著洪洗象介紹時,他不禁有些恍惚。
    隻是……景致雖與他記憶中的武當山大差不差,但終究不是那座武當山。
    這座武當是前朝的道教聖地,穩壓龍虎山一頭,離陽王朝創立後,揚龍虎而壓武當,這才讓龍虎山成了道教祖庭。
    武當山沉寂數百年,卻沒有人敢小覷了這座山的千年底蘊。
    現任掌教王重樓雖然在天下十大高手中的席位不算高,但傳說當年一記仙人指路破開了整條洶湧的滄浪江,以訛傳訛也好,誇大其詞也罷,終究都是位道高望重的道門老神仙。
    尤其當他修道教最晦澀、最耗時的大黃庭關,更讓整座武當山有一種無聲勝有聲的綿長氣派。
    反正在周承安眼中,武當山的道韻要比青城山濃鬱得多。
    兩者之間,根本不在一個層次。
    路上偶有道士駐足跟洪洗象行禮問安,不是喊師叔,就是喊師叔祖,亦或者是太上師叔祖,他都會笑著打個招呼,相當平易近人。
    反觀那些跟他行禮的道士,則心頭不禁泛起了嘀咕。
    ——這位年輕的祖宗今日怎麽下山了?
    四人一牛走進玄武當興的那座牌坊,洪洗象突然停下了腳步。
    “周道友,你與武當有緣。”
    有緣嗎?
    應該算是有的吧。
    雖然不是武當弟子,但曾經也去過武當山旅遊,還學了一套太極拳。
    想到此,周承安點點頭:“確實有幾分緣分。”
    洪洗象見他不願多說,也沒有深問,轉頭對徐鳳年道:“世子殿下,小道帶周道友去見見掌教師兄,師兄有些事要跟周道友聊。”
    徐鳳年來武當山本就是為揍洪洗象,如今人已經打了,也沒有興趣爬山,遂擺了擺手。
    “去吧。”
    楚狂奴倒是想跟著一起,但人家根本沒有邀請他的意思。
    再加上,他又不好留徐鳳年一人在此,便也留在了玄武當興的牌坊下。
    洪洗象帶著周承安繼續往上而去。
    路上,洪洗象沒有再介紹風景,而是跟周承安聊起了道家典籍和武學修行。
    而這正好是周承安的強項,兩人可謂相談甚歡。
    在一個岔路口時,洪洗象伸手指了指武當山最高的玉柱峰峰頂,說道:“周道友,你的修道天賦和武學天賦真高!”
    周承安一愣,然後同樣抬手一指。
    “洪道友天賦也不遑多讓啊,就是不知道友何時下山去接我那位大表姐。”
    “嗯?”
    洪洗象一怔:“大表姐?”
    “徐脂虎!”
    周承安一臉玩味的笑道:“道友沒算出來嗎,我跟徐家有親,徐脂虎算是我大表姐。”
    洪洗象訕訕一笑,沒再說話,帶著周承安往小蓮花峰而去。
    玉柱峰前後分別有大小蓮花峰兩座,大蓮花峰有十餘座洞天福地閉關修行,而一側峭壁的小蓮花峰則默認獨屬於洪洗象一人。
    平日裏,小蓮花峰上隻有洪洗象一人修行,但今日卻多了兩人。
    一個是鶴發童顏的老道士,其身材極其魁梧,比起楚狂奴也不遑多讓,這樣的體格在道門之中實在罕見。
    另一個,則是相貌清臒的中年道士。
    他背負著一柄色如紫銅的修長桃木劍,名神荼,傳說上古仙人曾用這柄劍殺了一頭禍國殃民的狐狸精,奸商仙氣與魔障並存,非大毅力者,無法駕馭。
    “大王師兄,小王師兄,人我帶來了。”
    周承安聞言,打量了一眼兩人,打了個稽首:“貧道青城山周承安。”
    “周掌教有禮,貧道王重樓。”
    王小屏也還了一禮,不過沒有說話,一副高冷男神的模樣。
    周承安不知道他們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便也沒再開口。
    王重樓的看了他好幾遍,臉上才浮現起笑意。
    “周道友,你與武當山有緣。”
    嗯?
    又是這句話,武當山是什麽意思?
    就在周承安思索之際,隻聽王重樓溫言道:“道友來一趟武當山不容易,總該帶些禮物回去。”
    洪洗象挑了挑眉,臉上閃過一絲驚訝,卻也沒說什麽。
    至於劍癡王小屏,依舊是那副冰塊臉,根本沒有任何表情。
    周承安也不知道對方要給什麽禮物,還沒來得及拒絕,王重樓便將一本冊子遞了過來。
    他接過來剛準備看看,又聽王重樓開口道:“周道友,世子殿下隻怕等急了,下山的路不好走,貧道便不送了。”
    “走吧,周道友,我送送你。”
    眼見洪洗象已經做出請的手勢,周承安隻好打了個稽首:“日後武當若是有事,來青城山說一聲,力所能及之下,貧道必不推辭。”
    此話一出,師兄弟三人一起對周承安行了一禮。
    周承安隻得還禮,才跟洪洗象下山。
    玄武當興牌匾下。
    徐鳳年正在楚狂奴吹牛打屁,笑聲傳出去老遠。
    見到兩人從山上下來,徐鳳年惡狠狠的瞪了眼洪洗象,才開口問周承安。
    “承安,他們沒有為難你吧?”
    不等周承安有所反應,洪洗象便討好的笑道:“世子殿下,我們與周道友一見如故,如何能為難他呢。”
    “當真?”
    “自然,自然。”
    徐鳳年看著他那笑嗬嗬的模樣,就一肚子氣,譏笑道:“騎牛的,聽說你師父臨終之前,專門給你定了條規矩,不成為天下第一就不能下山,今日你怎麽下山了?”
    “天下第一不假,可今日我也沒離開武當山,不是嗎?”
    洪洗象雙手攏袖,笑嗬嗬道:“何況天下第一那麽多,吃飯最多,讀書最多,都是第一,很多的,師父又沒說是武功第一,總有我下山的一天。”
    徐鳳年冷笑,視線投望江南方向,輕輕道:“可那時候,人都老了,再見麵,白見白,有用嗎?”
    洪洗象合上眼睛,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