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太祖下凡(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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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朱一番話語之後,就正式宣布放糧。
    湯和親自盯著。
    不僅有賬房登記造冊,還要核對戶籍,有街坊鄰居作證,防止冒領、多領。
    開倉放糧在古代可是個技術活。
    因為古代王朝末期天下大亂,沒有秩序。一旦縣城被攻破,官吏被殺或者逃走,就意味著戶籍難以核查。
    起義軍在開倉放糧,想收買人心的時候,有可能遇到潑皮無賴,或者一些家中餘糧多的富戶,假裝災民,從而領取多餘的糧食。
    在以前這是很常見的事情,因而這方麵就得有所甄別。
    但恰好老朱是專家。
    元末時期農民起義,起義軍為征召士兵,就多次攻打縣城州府,開倉放糧以換取民心支持。
    而湯和則作為底層農民出身,眼神毒辣,誰是真窮誰來冒領,一眼可知。
    所以能杜絕這種情況。
    可惜的是長沙在張獻忠進攻的時候,幾乎沒什麽官吏。
    當時恰逢長沙知府堵胤錫前往北京覲見皇帝,通判周二南在攸縣募兵,其餘中下官吏在張獻忠來時吩咐逃遁。
    唯有長沙推官蔡道憲帶領數千人據守城池,最終城破尹先民與何一德投降,蔡道憲被抓,因拒絕投降張獻忠,被張獻忠處死。
    老朱他們畢竟是明初的人,對明末的長沙情況兩眼一抹黑。
    若有長沙本地的清廉官吏在,他們就不需要處理這些事情,讓官吏們去做,便能迅速把長沙的秩序恢複,不至於需要他們親自處理。
    老朱他們則可以直接開始清剿流寇,殺貪官汙吏,宰兼並土地的鄉紳地主,留下一個朗朗乾坤,交予清廉地方官員治理。
    “現在長沙城中無一官吏,皆逃遁而走。城外城內留下來的百姓對我們態度不明,該如何是好?”
    想到這裏,老朱皺起眉頭,好似有些自言自語。
    旁邊朱雲峰聽了,坐在搭建的帳篷裏,用筆記本調出他下載的明末資料道:“我記得還有個官員沒死。”
    “誰?”
    老朱問。
    “我在找。”
    “是好官還是?”
    “是好官,找到了,叫劉熙祚。”
    朱雲峰看著資料說道:“劉熙祚,崇禎十五年任湖廣巡按,政績斐然。張獻忠攻湖廣,他募得數千壯丁據守,但被張獻忠擊敗,退至永州,永州城破,在押解至長沙的路上,劉熙祚誓死不降,於崇禎十六年九月十九日被殺害於寧鄉。”
    “九月十九日?”
    老朱愕然道:“那不是今天?”
    “今天晚上。”
    朱雲峰指著西麵道:“長沙到寧鄉不遠,就三四十公裏,現在派人去還來得及!”
    張獻忠攻湖南幾乎沒遇到什麽抵抗。
    除了之前湖廣巡撫李乾德曾經詐降然後全殲了張獻忠的前鋒部隊以外,其餘地方基本上跑的跑,投降的投降,即便偶爾有抵抗也很快被攻破。
    眼下湖廣巡撫李乾德、總兵孔希貴,還有桂王朱常瀛、吉王朱由棟、惠王朱常潤全跑路了,唯獨劉熙祚跑得慢了點,被困在永州。
    他就幾千兵丁,守永州非常艱難,城破之後就成了俘虜。
    因此這個時候正是張獻忠不斷攻破湖南各地,然後派人把俘虜的各地官員送去長沙的時期。
    願意投降歸順就賜予官職,跟隨流寇四處作亂,不願意就殺害。
    之前蔡道憲是如此,眼下劉熙祚也是如此。
    不過對於老朱他們來說,如果現在去寧鄉的話,還有機會把劉熙祚救下來。
    “事不宜遲。”
    老朱走出帳篷,招來毛驤道:“毛驤,你帶三百人,即刻前往寧鄉,攻破那裏的賊軍,救出湖廣巡按劉熙祚。”
    “是!”
    毛驤領命而去。
    三百人隨即出臨湘門。
    明朝時期長沙當然沒有橫跨湘江的橋梁。
    什麽橘子洲大橋、猴子石大橋、銀盆嶺大橋都是不存在的。
    兩邊往來全靠船。
    再加上長沙以水路而興,因此光臨近湘江的西城門就有四個。
    但也正是水路興盛,船運發達,所以船隻眾多。
    毛驤很快募集到了船隻,隻是多小船,三輪車沒法上去,加之去寧鄉的官道崎嶇難行,他們便幹脆放棄三輪車,改為雙腳走過去。
    渡河之後,三百人急行軍。
    他們沒帶輜重,隻帶了槍械,一路小跑,速度倒是不慢,沒多久便在天黑之前趕到寧鄉。
    寧鄉此時也已經淪陷,有當地潑皮黎光照趁著大西軍抵達,城中混亂的時候,糾結一幹地痞無賴綁了寧鄉縣令沈之煌,被張獻忠任命為知縣。
    由於孫可望部被打散,有不少人逃到了寧鄉,因而寧鄉已經知道長沙被人攻破的消息。
    隻是剛得知不久,正處於驚疑不定的階段。
    現在寧鄉級別最高的是大西軍前營總兵白文選,昨夜他趁亂逃走,聚集了八百多人,連夜過河跑到了寧鄉,正在城中府衙休息。
    可沒過多久,黎光照就匆匆進來哭喪著臉跑進來道:“總兵,敵人殺過來了。”
    “怎麽回事?來了多少人?”
    白文選一夜未睡,擔驚受怕,才剛睡了不到兩三個時辰,迷迷糊糊起來。
    黎光照與數十名大西軍士兵軍官鼓噪道:“不知道多少人,隻看見城外來了群人,好似有數百,又好似上千。”
    “他們.”
    “噠噠噠噠噠!”
    話音剛落,城外就響起了槍聲。
    聽到這槍聲,白文選大驚失色,從床上爬起來喊道:“快跑!”
    昨夜已經成為噩夢。
    他們甚至連敵人在哪來,就隻能聽到槍炮齊鳴,隨著這熟悉的“噠噠噠”的聲音,周圍將士紛紛倒下。
    要知道白文選可是孫可望部下猛將,最初隻是個火頭兵,但因每次作戰勇猛,身先士卒,明年就被張獻忠任命為前軍都督,僅次於孫可望等四大將軍之下。
    問題在於作戰勇猛是一回事,至少他能看見敵人在哪來,有勇氣拿起手中的刀與明軍殺個你死我活。
    可現在連敵人在哪來都不知道,這仗還怎麽打?
    無辜送死嗎?
    寧鄉城池並不大,就四四方方的小城,方圓不過兩三公裏,城牆高度不到兩丈,也就是四五米的樣子,訓練有素的士兵甚至能搭人牆上去。
    毛驤帶著三百士兵,沒有什麽花裏胡哨,就從附近搜羅了幾個梯子,然後向著寧鄉東城門莽了過去。
    城頭上有值守士兵,AK一梭子過去全都老實了,丟盔棄甲逃命。
    緊接著毛驤第一個殺上城,城頭就已經沒有了大西軍,他扛著AK跳進城裏,帶了十幾個好手下了城牆,把城門打開,寧鄉就輕鬆攻下。
    而城內已經是一片亂,這裏大概有兩三千大西軍,紛紛從西門逃走,一時間寧鄉城內各種嚎叫聲音連連。
    毛驤沒有追擊大西軍,他的任務不是這個,便徑直前往縣衙。
    古代縣衙承擔的功能非常多,除了治理以外,還有司法邢獄,往往呈現前衙後院,左右則有各房和監獄的格局。
    像蘇三監獄就是後世明代唯一保存下來的一座完整監獄,位於縣衙西南一角。
    因而監獄一般都在縣衙當中。
    毛驤衝進縣衙的時候還有一些沒來得及逃走的西軍,隨便抓了幾個詢問,便很快得知劉熙祚的位置。
    劉熙祚是前天到的寧鄉,現在正關押在牢房當中,本來今天晚上就該處死。
    他躺在牢中,已經絕食七八日,形如枯骨。
    正在這個時候,一群人衝了進來,有人被抓著,推搡著進去,指著牢房裏的劉熙祚道:“大人,他就是劉熙祚。”
    “把牢門打開。”
    毛驤嗬斥道。
    “是是是”
    那人連忙從旁邊籠環上取了鑰匙,將牢門打開。
    毛驤走進去,蹲在劉熙祚身前。
    劉熙祚仿佛已經失去了知覺,雙眼無神地盯著天花板,臉色枯瘦慘白,披頭散發,渾身髒兮兮的,官服上滿是汙泥。
    “你是劉熙祚?”
    毛驤皺眉問道。
    劉熙祚沒有應答,他絕食太久,甚至都已經感覺不到饑餓,整個人都昏昏沉沉,對外界的感知十分遲鈍。
    毛驤便取了腰間的水壺,將他的頭抬起來,邊喂水邊說道:“我們是官軍,你得救了。”
    劉熙祚本能喝了一口水,隨即又想起了什麽,正想吐了,卻聽見了毛驤的話,原本無神的眼珠子這才轉了轉,好似有了一絲生氣。
    他目光轉動,呆呆地看著毛驤,毛驤給他灌水,便大口大口地喝了幾口,緊接著被嗆到了,劇烈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
    毛驤給他拍了拍後背。
    片刻後劉熙祚才回過神,愕然道:“你你們是誰的部下?”
    “先跟我們走吧。”
    毛驤見他算是救活了,又取了一根能量棒遞過去道:“把這個東西吃了,路上再說。”
    劉熙祚恍惚間接過能量棒,咬了兩口咀嚼著吃下,隨後被毛驤攙扶著艱難站起來,又被兩個士兵左右抬著肩膀出了監獄。
    正是晚秋,湖南還熱著。雖已是傍晚時分,大概下午六點多的樣子,但太陽並未下山。
    夕陽灑落下來,明明不是很刺眼,卻讓劉熙祚眯起了眼睛,在永陽驛壁寫的絕命辭仿佛還在昨日,新生就像是在做夢一樣。
    他環顧四周,周圍零星有一些大西軍士兵的屍體。
    城裏果然已經沒有了敵人,四周都是毛驤他們那樣穿著古怪服裝,手拿奇特武器的人,劉熙祚從未見過這樣的衣服和武器。
    毛驤的任務是接走劉熙祚,他沒有耽擱,找來大西軍丟失的馬匹,用板車弄了輛簡易馬車,載著劉熙祚就走了。
    路上劉熙祚吃了兩根能量棒,喝了一壺水,稍微恢複了一些,便想詢問毛驤他們到底是誰。
    但顯然毛驤秉持著謹言慎行的命令,隻是說他們是大明的官兵,至於上司是誰,無可奉告,等他到了長沙就知道了。
    劉熙祚雖然有些不滿,然而眼下形勢容不得他,便隻能乖乖地跟著走。
    不過因為擔心劉熙祚的身體扛不住,毛驤也沒有堅持走夜路,而是等天完全黑下來,在寧鄉東三十裏的烏山附近休整了三個多時辰。
    直到翌日清晨他們才再次出發。
    崇禎十六年九月二十日上午巳時三刻,毛驤帶著劉熙祚渡過湘江,抵達了長沙。
    此時老朱並未揮師南下討伐張獻忠。
    因為他現在手頭的士兵不多,又得守住長沙吉王府的傳送石碑,因而打算以長沙為基地,先送物資,再正式出兵。
    被焚燒後的吉王府庫房周圍一座座帳篷搭建,朱雲峰和季赫依舊在忙活著送東西。
    他倆現在成了老朱的後勤人員,承擔了蕭何與胡惟庸的作用。
    當毛驤帶著劉熙祚來到老朱的帳篷時,老朱正在與徐達說話。
    今天早上徐達終於回到了南京,被朱標給領了過來。
    才剛跟他說清楚了現在的情況。
    徐達一時間感覺自己就像是在做夢一樣。
    等毛驤進來的時候,他拱手道:“陛下,劉熙祚帶到了。”
    劉熙祚蓬頭垢麵的進來,隨後十分吃驚地看著朱元璋道:“你是何人?居然敢僭越稱帝?”
    除了毛驤那句陛下以外,最主要的是朱元璋身上的龍袍。
    其實明初的龍袍跟明末的龍袍差別很大。
    明初比較簡單些,就是普通的“窄袖四團龍常服”龍袍,一身明黃色,隻有手臂肩章及胸口紋了金龍。
    到了明末,天啟與崇禎的龍袍都已經從明黃色變成紅色,最初的窄袖龍袍也變成寬袖。
    且上麵的圖案十分繁複,肩膀、手臂、胸口、下擺、後背都有大量紋飾。
    但再怎麽變化大,龍袍的形勢還是能看出來。
    畢竟最早朱元璋時期,皇太子、親王、世子、郡王的常服形製與皇帝相同,但在永樂年後開始,常服形製雖保持不變,顏色卻得換成紅色。
    也就是說,到明末的時候包括皇帝在內,都已經不怎麽穿明黃色龍袍。而在明中後期之前,也隻有皇帝能穿明黃色龍袍。
    所以隻要稍微了解一點常識的官員,便都能瞧出來,對方身上的龍袍形製,是大明中後期以前的。
    “朕乃朱元璋。”
    朱元璋漠然地看著他道:“此次臨凡,便是要收拾這舊河山,你就是劉熙祚?”
    “逆賊!”
    劉熙祚大怒,嗬斥道:“膽敢冒充太祖,罪不容誅!”
    徐達大驚,隨後怒道:“陛下,這狂徒膽子太大了,臣請殺之!”
    “殺我,來啊,死又有何懼?”
    劉熙祚怡然不懼,傲然抬起頭道:“我劉熙祚生是大明的臣,死是大明的鬼!忠義在心,縱使身死,也比爾等這無父無母,無君無臣的禽獸之輩活得快哉!”
    朱元璋冷冷看著他,徐達額頭冒汗,心裏已經在想這人大抵已經是個死人了,待會該埋哪來呢?
    “雲峰。”
    老朱忽然對外麵喊了一句。
    朱雲峰探過頭來道:“咋了老祖宗。”
    “送這廝去一趟洪武。”
    “好嘞。”
    朱雲峰走進來拉著劉熙祚道:“你這人還挺強,倒是沒在太祖陛下麵前丟份,不過晚些時候還是要精神點,等去了一趟洪武朝回來,可別慫,就懟著太祖陛下繼續罵,我相信你是好樣的。”
    劉熙祚以為對方要殺自己,送自己去洪武朝見太祖,也是慷慨赴死道:“要殺就殺,何必多話。”
    說罷竟然大搖大擺地跟著朱雲峰走了。
    朱雲峰拉他去了庫房。
    大概過了二十多分鍾的樣子,劉熙祚回來了。
    他雙目呆滯,臉上保持著張大嘴巴吃驚的模樣,好似到現在都沒有回過神。
    等到了朱元璋的帳篷外,朱雲峰推了他一把,把他推進帳篷說道:“小劉子,你可是刀槍裏滾出來的,得跟洪武爺幹一架,去吧!”
    直到此時劉熙祚才如夢初醒,臉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戰戰兢兢地跪下道:“臣,劉熙祚,參見太祖陛下,太祖萬歲,萬歲,萬萬歲.”
    任誰忽然瞬間來到了一座恢弘大氣的宮殿,見到了監國的太子朱標,見到了滿朝文武大臣,見到了滿宮殿的衛士,都不會再有懷疑。
    在這一刻,劉熙祚終於明白了什麽叫太祖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