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原是南柯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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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楚昀手上的茶盞應聲而碎。
滾燙的茶水四濺開來,隻瞬間的功夫,就將他骨節分明的手指燙得通紅。
滿堂皆驚。
沈槐書和謝震廷等人連忙關切詢問。
一旁伺候的丫鬟已經迅速將碎片和地上的水漬清理幹淨,墨毅也趕來給他遞了帕子。
比起這一群人的兵荒馬亂,蕭楚昀倒是冷靜得像是個局外人。
他慢條斯理地用那帕子擦著手上的茶漬,神色冷淡回複眾人道:“無妨。”
沈家用來待客的茶盞,都是雲窯燒製出來的極品瓷器,正常情況下不可能突然裂開。
在場的基本上都是出自武將之家,多少是有些功夫傍身的,剛剛有眼尖地都瞧見了那碎裂的茶盞缺口整齊,倒像是被人用內力震碎的。
可瞧著蕭楚昀沉著冷靜的模樣,眾人越發看不透他是什麽意思。
還沒等探究,卻見他已經轉頭看向沈南枝,不緊不慢道:“隻可惜,茶杯碎了,不太吉利,看樣子,沈姑娘怕是好事多磨。”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的心都跟著一沉。
若不是此前他從未與鎮國公府交惡,眾人都要以為他是故意來找碴兒,來砸場子的。
不過再細想他如今的身份,不僅封王還接管了大理寺,已得皇上重用,多少都比他們這群人更揣摩得準皇上的心思。
他既然這麽說……是在暗示他們什麽?
尤其是沈南枝,她被蕭楚昀救過幾次,知道他不會害她,當眾說出這樣的話來,必然另有玄機。
她上前一步,就要開口追問,卻突然聽到外間有腳步聲匆匆而來。
不多時,門房那邊就帶著忠勇侯府的管事來到了廊下。
“侯爺,小侯爺,德公公帶著聖旨上門,還請兩位主子速速回府接旨!”
話音才落,不僅謝家父子一臉茫然,就連沈家眾人也是一頭霧水。
無端端的,接什麽聖旨?
而且,恰好還是在沈南枝和謝長淵議親的當口!
而剛剛蕭楚昀那似是而非的話,在此時越發叫人心中不安。
謝震廷站起身來,朝蕭楚昀抱拳:“王爺可知其中內情?謝某愚鈍,還請王爺賜教。”
蕭楚昀隨手搭在圈椅上,那原本白皙的近乎沒有血色的指尖,這會兒看起來前卻是通紅一片,看樣子被燙得不輕。
可他似是半點兒也不在意,隻目光淡然地看向謝震廷,“本王前日在禦書房,聽到父皇問起七弟南津關一帶的軍需和守備。”
聽到這話,謝震廷冷汗涔涔。
國泰民安的時候,作為武將被皇上過多的關注絕對不是什麽好事兒。
“還有。”
說到這裏,蕭楚昀的目光掃了一眼沈家眾人,最後才落到沈南枝的身上才道:“他隨口讚了句,沈謝兩家倒是關係不錯。”
這下,莫說謝家父子,就連沈家眾人也都心驚不已。
蕭楚昀都點得這麽直白了,他們要還聽不出這裏麵的門道,就白活了。
南津關有忠勇侯鎮守,再往南的華陽一帶,有鎮國公府的沈家軍坐鎮,若遇外敵,這就是大齊整個南部的保障。
可如今四海升平,休戰多年,手握雄兵的忠勇侯和能在軍中一呼百應的鎮國公府,就成了帝王心頭的刺。
尤其是這兩家若要聯姻的話,隻怕皇上晚上都要睡不踏實。
沈南枝以前對朝堂知之甚少,如今被蕭楚昀這麽一點撥,她才猛然想起,前世小舅舅在秋圍上被人算計,這裏麵或許也有皇上的手筆!
那時候她已經被賜婚給蕭祈安,而且皇上也有意要立蕭祈安為太子,本就忌憚沈家的皇上,又怎麽可能容忍外戚太過強大。
隻稍這麽一想,沈南枝的手腳就已經一片冰涼,如墜冰窖。
而且,蕭楚昀剛剛話裏提到了蕭祈安。
有他在裏麵,準沒好事兒!
沈南枝沒吭聲,倒是謝長淵先忍不住了。
他一臉桀驁道:“我們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他查,皇上管天管地,總不能連我們親事都還要指手畫腳吧!”
還真難說!
謝震廷見他當著鎮北王的麵都敢如此放肆,當即站起身來按住他的肩膀,“王爺,小兒言行無狀,還請王爺不要放在心上,多謝王爺提點,我們這就先回府接旨,不能叫德公公久等。”
謝長淵還要說,謝震廷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就將人往外拽。
謝長淵雖然不情願,但他爹說的倒也沒錯,先去接旨,看看皇上打的什麽算盤。
離開之前,謝長淵還回頭看向沈南枝,用嘴型道:“枝枝,我很快回來。”
謝家父子一走,正堂裏的氣氛就更安靜了。
畢竟剛剛說的話題都太過敏感,不好多做討論,沈槐書便有一搭沒一搭地同蕭楚昀聊起手上的案子。
沈長安最是坐不住的,以他的性子,這會兒都該跟上謝家父子過去瞧瞧,到底是個什麽狀況,但蕭楚昀的話到底還是叫他聽進去了,萬一皇上真是忌憚沈謝兩家交往過密……沈長安原本已經抬起來的屁股,又放了回去,左右這裏也能第一時間傳回消息,他硬生生忍住了。
謝家距離鎮國公府不過兩條街,腿腳快的話,不到一刻鍾就能遞了消息過來。
可是,今日左等右等,卻遲遲沒有等到謝家傳回消息,說是很快回來的謝長淵也沒再回來。
沈長安都要忍不住親自趕過去瞧個究竟,就在這時,之前過來請謝家父子的那名喚謝恒的管事才匆匆上門。
在給眾人見過禮之後,謝管事撩起衣擺,一頭就給沈南枝跪下了。
“沈姑娘,還請您救救我家小侯爺!”
聽到這話,沈南枝的心也跟著提到了嗓子眼兒,她追問道:“謝長淵怎麽了?可是他衝撞了皇上,要被治罪?”
可這話說出來,沈南枝自己都覺得不太可能。
若皇上真要治罪,謝家的管事跑來找她求救做什麽?
這裏麵還有自己什麽事兒?
謝管事一臉焦急道:“不是治罪,是聖旨,皇上剛剛下旨給小侯爺賜婚,點了他為昭寧公主的駙馬,擇日完婚。”
轟隆!
沈南枝隻感覺一記悶雷劈下,砸得她頭暈眼花。
這消息太過突然,以至於這裏的每個字她都能聽懂,但是合在一塊兒她卻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話裏的意思。
謝管事還在繼續:“小侯爺拒不接旨,這會兒正鬧著呢,當著德公公的麵,我們侯爺也有些騎虎難下,若真就這樣鬧到皇上麵前……”
光是抗旨不遵這一條,就能治謝長淵的重罪。
更何況,指婚給他的還是皇上的小公主,他此舉無疑是下了皇族的顏麵。
昭寧公主。
沈南枝是有些印象的,那是皇上最小女兒,因其幼年喪母,就一直養在張貴妃名下的。
可是,前世並沒有這一道賜婚的聖旨,她也沒聽說過那位小公主跟謝長安之間有什麽往來,而且就這麽巧,剛好趕在謝沈兩家聯姻的當口。
要說之前沈家眾人對蕭楚昀的話隻信了三分,那麽這會兒已經深信不疑了。
“沈姑娘,如今隻有你能勸住小侯爺了。”
謝管事也知道這話對沈南枝來說實在過分了些,畢竟這位差點兒就成了他們侯府的少夫人,如今卻要她反過去勸謝長淵,何其無禮,何其過分。
可眼看著事情越發鬧大,最後收不了場,他隻能趁著給沈家報信的機會向沈南枝求助。
“枝枝。”
沈家人都轉頭看向沈南枝,神色各異。
沈槐書和幾個舅母麵露愧疚:“沒想到竟是我們沈家拖累了枝枝。”
之前一直不看好沈南枝和謝長淵的沈長安卻一反常態,他唰地一下子從位置上站起來,皺眉看向沈槐書,“大難臨頭,需要我們沈家挺身賣命就好言哄著,現在日子過得舒坦了,皇帝老兒這不放心那不放心的,幹脆我們進宮辭了這爵位,這勞什子的玩意兒誰愛領誰領去!”
他當真是被氣得狠了,甚至一把拽著沈南枝的胳膊,就要拉著沈南枝去找謝長淵:“沒了這狗屁爵位,就憑沈家的家底兒,也能養你倆一輩子。”
話音才落,大舅母甚至都顧不得還有鎮北王這個外人還在場,氣得當即衝過來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
“混賬東西!”
“你是要氣死我才甘心嗎?”
“莫說這爵位不是想辭就能辭的!我一個婦道人家都能看得出來,皇上既是試探,也是擺明了不準兩家聯姻,在這當口你敢忤逆聖意,不是找死做什麽?而且你看看你說的什麽大逆不道的話!與其留著你這孽障遲早給沈家招來禍端,不如我現在就打死你!”
因為氣急,大舅母的手都有些抖。
其他幾個舅母連忙上前來勸,沈槐書也不由得數落了沈長安幾句不能意氣用事。
就連沈家聽到這消息,都亂成一團,還不知道謝家那邊會鬧成什麽樣兒。
沉默良久的沈南枝終於開口,“謝管事,我隨你去。”
話音才落,滿室皆靜。
所有人都齊刷刷地看向沈南枝,幾個舅母欲言又止。
她們心疼沈南枝,但眼下除了勸謝長淵先接下聖旨,再沒有別的辦法。
就算要為沈南枝和謝長淵籌謀,也得緩緩,不能當眾抗旨打皇上的臉。
沈槐書抬眼看向沈南枝,篤定道:“枝枝,你先穩住阿淵,隻是賜婚又不是叫他們立即大婚,先接下旨意,咱們再坐下來慢慢想辦法,若實在不行,咱們……”
後麵的話小舅舅沒說,但沈南枝已經看出了小舅舅為了她會冒著違抗聖意,觸怒龍威的堅定。
還有大舅母她們,嘴上雖然在教訓著沈長安,但實際上已經在幫她和謝長淵想退路了。
沈南枝心頭一暖,他們都可以為了她豁得出去,她又怎麽舍得叫他們陷入險境。
而且沈家願意,謝家未必就有豁出一切的決心。
她倒不是懷疑謝叔叔的人品,而是謝長淵對他來說太重要了,他這麽多年沒有另娶,對亡妻情深是一方麵,還有也是擔心謝長淵會受委屈。
謝家就謝長淵這一條血脈,若有閃失,謝家老夫人隻怕會活不下去。
沈南枝朝眾人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麽,隻提步跟著謝管事出了門,一路趕往忠勇侯府。
還沒走到府門外,就已經看到宮裏來的四五輛馬車一字排開停在外麵。
謝管事領著沈南枝繞開前門,從後麵角門進的府。
還沒等走進院子,遠遠就聽到了謝震廷的怒吼:“你是要氣死我嗎?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叫我有何顏麵下去見你娘?”
謝長淵也梗著脖子回道:“今日你棒打鴛鴦叫我接下這門賜婚,將來才沒臉見我娘!”
傳旨的德公公等人被安排在前廳喝茶,這會兒這院子就他們父子倆正相持不下。
門外有護衛把守,一抬眼看到沈南枝過來,謝震廷先是一怔,旋即滿眼慚愧,甚至都沒好意思對上沈南枝的眼睛。
“沈家丫頭。”
謝震廷上前一步,一臉歉意道:“今日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再鬧下去,對謝家,對沈家都不好。”
說著,他竟朝沈南枝深鞠了一躬:“是我謝家對不起你!”
沈南枝來之前已經想到了。
她尚未開口,就見謝長淵三步並作兩步跟過來,並怒道:“我說了我不娶什麽公主,我隻要枝枝!有本事就叫他砍了我腦袋!把我們都殺光了,看誰為他鎮守邊關!”
“混賬!”
謝震廷氣得不輕。
沈南枝輕歎了一聲:“謝叔叔,讓我同阿淵說兩句話。”
謝震廷也實在不好意思對上沈南枝,他點了點頭,轉身便快步去了前廳先穩住德公公幾人。
就連守門的侍衛也都被謝震廷一並帶走。
一時間,偌大的院子就隻剩下謝長淵和沈南枝兩人。
院牆下栽滿了西府海棠,景色宜人,兩人卻都已經無心欣賞。
長久的沉默之後,是謝長淵背過了身去,低聲開口道:“枝枝,你也是來勸我的嗎?”
他的嗓音沙啞低沉,還帶著幾分哽咽。
誰能想到,就在一個時辰以前,他還滿心歡喜地憧憬著娶她過門。
上天真的給他開了好大一個玩笑,給了他這半日的南柯大夢。
說完,他突然轉頭看向沈南枝。
原本那般桀驁難馴的少年,名動京城謝小侯爺,這時候猶如霜打了的茄子。
他緊緊盯著沈南枝,仿似想要拚盡全力抓住這最後一根浮木。
那雙明亮無塵的眸子,此時也已經寫滿了哀求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