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行路難,多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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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綸終於是到了。
作為戶部官員,他如今政事很重。
剛一進來,便見到氣氛有些凝重,花綸不知發生了什麽,還主動打趣道:“我們跟夏兄多日不見,就算是去南方,也不至於這麽悶悶不樂吧?”
練子寧撇了眼花綸,沒好氣道:“花綸,你說得輕鬆,你可知夏之白要做什麽?”
“都說拿著雞毛當令箭,夏之白可不止當令箭,直接當成了尚方寶劍,打著陛下的旗號,直接恐嚇威脅地方官紳,這種事全天下恐隻有夏之白能幹得出來。”
花綸眉頭一皺,他狐疑的看了幾眼,謹慎的問了起來。
解敏一五一十的將夏之白的想法說了出來。
聽完。
花綸當場目瞪口呆。
花綸驚訝道:“夏之白真這麽說的?”
“千真萬確,我們又豈會在這事上弄假?”方誌丁苦笑一聲。
“夏之白人呢?我去問問。”花綸環顧四周,沒見夏之白身影,也是主動問了起來。
練子寧道:“他剛才說完便進了翰林院,他手中的事同樣沒交接完。”
“等一會應該就出來了。”
“我們這幾人,還真是被夏之白吃住了。”
“當初科舉被他耍的團團轉,幾近身敗名裂,連帶著朝廷安排任職,都有意的壓了壓,好不容易苦盡甘來,得到了朝廷器重,結果這夏之白又來了。”
“這算什麽事嘛?!”
練子寧一攤手,滿眼的無奈。
解敏眼珠轉了轉,凝聲道:“南方情況當真這麽嚴重?”
他對南方有所了解,但因為是出身北方,了解的不是很細致,但以夏之白的狂妄,都必須出此險招,也讓他當即意識到,南方的不同尋常。
練子寧遲疑的看了眼解敏跟丁誌方,壓低著聲音道:“你們不出身南方,對南方知曉不多。”
“南方發達,但南方.”練子寧朝解敏移了一步,聲音壓得更低了:“南方的宗族兄弟、故舊朋友、四方賓客、有胥有徒等,同樣很嚴重,南方很早便流行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觀念。”
“若是地方有一人為官,其家屬從人很多都能享受到特殊對待,這就導致了南方的地方勢力盤雜,尤其是中下層,更是密不透風,因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都不幹淨。”
“很多事很難處理。”
“哪怕隻是一個簡單的小事,沾親帶故之下,都很可能牽出個‘官’來。”
“南方一定程度上,地方家法大於國法。”
“家族利益也高於一切。”
“越是家中有讀書人,這種情況越嚴重。”
“而每每有讀書人中舉,或者是考過了鄉試,便會有人主動交好,送田送地,甚至直接結為姻親,我當年中舉時,便也經曆了這麽一朝,隻是我畢竟名聲在外,也素有一定雅望,這才好不容易推辭掉。”
“但其他進士可未必。”
“正是基於此,南方的士大夫很抱團。”
“因為從他們進入官場開始,就已經跟其他人利益捆綁在了一起,很多事早就由不得他們了,雖的確有所謂清流,但清流也是要吃飯的,鹽政的事,就像是夏之白所說,本就隻牽涉到最上層的功勳。”
“但”練子寧苦笑道:“功勳又豈會為此神傷?”
“他們稍微對地方官府說一兩句,就直接變成了地方對朝廷的施壓。”
“地方這些人不以為忤,反以為榮。”
“天高皇帝遠,這些勳貴才是真正時不時出現在眼前的,若是能因此交好到勳貴,哪怕隻是露個臉,對地方很多人而言,都是天大的好處,他們甚至比很多勳貴自身都努力。”
說著。
練子寧目光微黯。
他想起了自己的一位好友。
金幼孜。
當年兩人還互相笑稱:‘你在他日必為良臣,我必為忠臣,沒有互相辜負的地方’。
但前不久郭桓案,金幼孜之父金守正卻險些遭遇牢獄之災。
他私下回去拜訪過。
金守正說的一番話,卻讓他記憶深刻。
金父說:一個人想做的事情,跟他要做的事情是不一樣的。
他作為臨江府新淦縣的官員,有的時候很想有一番大作為,但真的論及到實政時,才知一切的舉步維艱。
大明官府給人一種強行拚湊的感覺,很難從經濟和行政上達到真正的統一,朝廷吩咐下來一些事,隻要等到朝廷官員一走,下麵的人直接操起刀子給這新政來一刀。
最終一切還都倒退了。
朝廷歸罪下來,沒有人有問題。
因為地方都這麽做,你若是有不同,那便是異類,官府都站不住腳。
就如夏之白說的話、要做的事,很多時候都有道理,但一旦牽涉到利益,哪怕知道是對的,他也必須去反對,因為身處的位置不同,他同樣沒得選。
或許不在官場,他們能成為朋友。
但不是現在。
花綸輕歎一聲。
練子寧的處境,他同樣有遭遇。
南方的地方互保很嚴重,再有雄心壯誌的官員,真的踏足到那塊地界,能保持本心就已不錯了,真滿懷壯誌去做一些事,那隻可能是幹一件錯一件。
偏室的氣氛有些壓抑。
解敏跟丁誌方對視一眼,情緒也變得有些複雜。
他們早就非複當年的青澀書生了,在朝中這麽些日子,也領悟到了官場的作風,昔日那番豪情壯誌,滿懷壯誌的鬥誌,也在官場的風氣下被逐漸消磨。
花綸沉聲道:“既來之則安之。”
“南方有男方的頑疾,夏之白有夏之白的固執。”
“何況夏之白是代陛下南下,這未嚐不是陛下賜給夏之白的尚方寶劍。”
“夏之白已為我們考慮很多了,隻讓我們傳話,跟隨他一同南下,並沒有其他過分的要求,不過以夏之白的腹黑心思,多半是猜到了我們的心思,故意讓我們跟著下去看看。”
“也好。”
“我們就去看看夏之白能做成什麽事。”
“若是他真能改一改南方的頑固,以及打擊一下地方勢力間的氣焰。”
“這倒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隻是.”
“行路難,多歧路啊。”
“或許還當真隻有像夏之白說的,將‘士’給廢了,南方的環境才能有所改觀,不過這道政令,隻怕連朝堂都出不去,又如何能讓天下都推行?”
花綸搖搖頭。
唯有真的身處官場,才能切身體會到,哪怕是一微末小官,能做好自己分內的事,都必須要殫精竭慮,而想要引領天下,斧正天下的積弊,恐就算是當今陛下,也難以做到行之有效。
不然陛下又何必大興屠刀呢?
但殺人不解決問題。
解決基層官吏提拔和考核才是關鍵。
就算陛下死抓著吏部不放,僅有陛下一人,又能真正做到什麽呢?
一縣之長,百裏之侯,本身就意味著一手遮天,基層官吏的人身依附,從古至今一直存在,朝堂抓再多的官,基層都可以源源不斷的輸送上來,隻是一批換一批罷了。
甚至換的越勤,地方壞的越快。
因為新上來的官吏,總是要先喂飽自己的。
他前麵被任命到戶部,本以為憑借自己的一身才能,在人員短缺的戶部,能盡情的施展拳腳,匡濟天下,可等他真正坐到那個位置上,才知道,這一切都是自欺欺人,他根本就做不了決定,隻能隨波逐流。
而這已是他能做到的極限。
越身處其中,他能感受到夏之白的難能可貴。
他也漸漸明白為何陛下不願殺夏之白了,即便夏之白多次冒犯頂罪,因為他們這些才通過科舉,進入官場的人,尚且容易受到影響,又何況是地方提拔上來的?
陛下需要不同的聲音。
需要有人站在其他官員的對立麵。
而夏之白一直是這麽做的。
雖然他的做法並不討喜,甚至是讓各方都不滿,但在權衡之下,夏之白已是最好的人了,有時候花綸也在思考,為什麽世風日下、民心不古會跌落的這麽快,古時候的士大夫,也不是這般利益熏心啊?
為什麽現在的讀書人變成了這樣?!
他沒想明白。
不過他卻感覺,夏之白想明白了。
不然夏之白為何要對‘士’階層窮追猛打,不就是認為是‘士’階層腐壞了嗎?甚至已嚴重影響到了天下的正常生態,不然夏之白不至於說出那麽決絕的話。
而且士作為連接朝堂跟地方的樞紐,影響的範圍的確太大了。
四人安靜的站在一旁。
都有些心不在焉,也都在各想各的。
如今木已成舟,他們也沒法推辭,隻能硬著頭皮頂上。
如今唯一的想法,就是夏之白能悠著點,不要將事情弄得太僵,不然他們恐不好收場,解敏跟丁誌方尚好,畢竟是北方人,就算得罪了,大不了不去南方就是,花綸跟練子寧不同,他們是南方人。
舉族都在南方。
但以夏之白嫉惡如仇的秉性,一旦真的事情不順,保不齊會把事情進一步挑大拱火。
花綸輕語道:“希望夏兄的‘不戰而屈人之兵’能做到吧,不然我們倆這次南下,少不了再次的‘身敗名裂。’”
練子寧同樣是一臉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