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要的是各方勉強都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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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網址:呂滄回來了。
    第二次會議召開的前一天,一直混跡在城中的呂滄,終於重新回到了夏之白身邊。
    正堂。
    呂滄已換了套幹淨的衣裳,臉上不再是髒兮兮的,整個人看起精神不少,眉飛色舞,腦袋高高仰著,仿佛一隻得勝的大公雞,在宣揚著自己的雄偉。
    夏之白看著在一旁臭屁的呂滄,也是無奈的笑了笑。
    呂滄去乞丐窩待一陣,反倒給他弄出一些榮譽感來了,他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花綸看向呂滄,問道:“呂滄,你打聽出什麽消息沒?”
    呂滄抱著水壺汩汩喝了幾大口,溫水順著嘴角流了一地,他這才意猶未盡的停下,長‘籲’一聲,甚至還打了一個飽嗝,呂滄尷尬的笑了笑,也是繼續厚著臉皮開口:“都打聽好了。”
    “浙江十一府,每個府都有鹽廠,其中浙江有家很大的鹽廠,就叫寧波鹽廠。”
    “過去半年,寧波鹽廠生產的鹽,近乎供應了大半個浙江。”
    “就連街上的乞丐都聽說過。”
    “隻是最近大半月,寧波鹽一下沒聲了。”
    “除了寧波鹽廠,福建最大的鹽廠是泉寧鹽廠,江西的好像是江臨鹽廠,湖廣的是.”
    呂滄如數家珍的將南方各省廠情況說了出來。
    他一邊說著,還從身上掏出了一塊灰布,這塊灰布上麵很髒,透過布身,能看到不少的黑點,而且是裹束在呂滄身上,呂滄原地轉了幾個圈,將這塊灰布取了下來,隻見上麵密密麻麻寫著各種大小不一的文字。
    這上麵是呂滄真正的收獲。
    花綸眼睛一亮,連忙伸手將這塊寫滿信息的灰布拿到手,看著上麵出現的一個個鹽廠名,麵上一喜,顧不得夏之白還在,直接快跑了幾步,去將桌上的名冊給拿了過來,而後一一的對照起來。
    練子寧幾人對視幾眼,也是快步走到近前,仔細的查看起來。
    夏之白沒有去看灰布上的內容,而是信步走到呂滄身前,伸手拍了拍呂滄腦袋,笑著道:“這麽久沒當乞丐了,沒被餘杭這邊的乞丐欺負吧。”
    呂滄眉頭一挑,似乎受到了羞辱,也是當即撈起了長袖,舉起兩隻幹瘦的手臂,側著身子硬凸了一塊肱二頭肌,道:“我被欺負,夏大哥你太看不起人了。”
    “我不欺負他們就不錯了。”
    “那一個個瘦不拉幾的,風一吹都能倒,欺負我?我一個可以揍他們三五個,你是沒看到,我去哪裏是多威風,說一不二,誰跟不聽,我直接上去就揍,一個個被揍的服服帖帖的。”
    呂滄也是大肆鼓吹起自己。
    夏之白笑了笑,沒有揭穿,一個外來乞丐,哪有那麽容易立足,不被排擠就不錯了,而且還是從北方來的,更是如此,不過從呂滄的話語裏,他也聽出來了,隻怕呂滄初來乍到時,沒少跟餘杭這些乞丐打架。
    自吹自擂了一會,呂滄也是停了下來,一臉苦澀道:“其實在這邊當乞丐跟在應天府當乞丐沒什麽兩樣,還是人見人嫌,大的欺負小的,壯的欺負弱的,三天餓九頓是常事,不過這邊環境比應天府好,實在不行,啃啃樹皮草根這些,也能勉強活。”
    “隻是都一樣苦!”
    夏之白點點頭道:“人性如此,不分地界。”
    “你這次做的夠好了。”
    呂滄撇了眼將那份灰布視若珍寶的花綸幾人,疑惑道:“這些鹽廠有問題?”
    夏之白道:“有。”
    “鹽運司交上來的名單,很多不在其中。”
    “你剛才說的什麽寧波鹽廠、泉寧鹽廠這些,都不在名單中,而這些鹽廠隻怕並非突然開不下去,而是有意在藏匿,想混淆過去,借著這些假賬,將這些鹽倉隱匿下來,而後借此廣為謀利。”
    “啊。”呂滄驚訝一聲,沒想到事態會這麽嚴重,很是不敢相信的道:“那一個個鹽廠那麽大,他們怎麽敢的啊?這要是被查到,那不是要殺頭的?!”
    夏之白冷笑一聲,“殺頭?誰來殺?”
    “若是朝廷差不多,不知情,誰能殺他們的頭?”
    “監督、製造、販運都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隻要將朝廷派來的人應付過去,誰又知道在南方數個布政司,其實私下藏匿了好幾家大型鹽廠?”
    “而且真的很大嗎?”
    “鹽廠占地麵積看著大,但一般都較為偏僻,鮮少跑到人口稠密的地方,隻要多加小心,不為外界注意,又有多少人真會去上綱上線,何況這隻是有些名氣的,那些沒有名氣的,隻怕更多。”
    “私製的又豈會少?”
    “還有灶戶。”
    “南方食鹽早已過剩,而且剩下了很多。”
    “隻是這些鹽最終都流向了本不該流向的地方。”
    “食鹽隻是冰山一角。”
    “更嚴重的應該是香料、象牙這些。”
    “這些才是大頭。”
    “也是真正的暴利,用食鹽換香料,可謂是一本萬利。”
    “這麽大的利潤,若我有門路,隻怕也會心動,財帛動人心,古往今來,從來都沒變過。”
    呂滄砸吧著嘴,也是瞠目結舌。
    香料、象牙,這些東西,他以往聽都沒聽過,隻知道是價值連城的。
    夏之白掃了幾眼,還在整理的花綸幾人,又道:“餘杭這次鬧事,可有查明,究竟是何人主導的?”
    呂滄用力點點頭道:“查清楚了。”
    “最先鼓噪鬧事的叫杜安、王子銘,隻是.”呂滄壓低聲音道:“他們那時直接被官府的人抓住了,外麵一直傳聞,這幾人死了,反正現在是由叫鄧木子的主導,這人如今好像不知去向了,但肯定還活著。”
    “你就這麽肯定?”夏之白蹙眉。
    呂滄用力的點頭道:“這還是能肯定的。”
    “我問過那些乞丐,他們最近幾天有人見到過鄧木子,隻是這人很謹慎,基本是露個麵就不見了,不過正因為此,他才始終沒被抓,一家妻兒老小,也全都藏著了,不知藏到了哪裏。”
    “我私下讓認識的乞丐去給帶了話。”
    “隻是一直沒回應。”
    夏之白點頭,道:“其他府呢?”
    呂滄道:“其他府其實都差不多,基本率先鬧事的,都被官府給嚴辦了,剩下的都機靈了,不會給到官府下手的機會,隻是想傳話過去很難,而且他們不相信官府。”
    “據說寧波府那邊,官府就這麽騙人的。”
    夏之白蹙眉,聯係不上人,這倒是一個問題,不過這很有可能是官府這邊故意的,就是不想讓他找到‘鄧木子’這些人,通過各種使壞,讓鄧木子等人對官府產生濃濃的懷疑跟警惕,好來個不到場,從而讓他隻能跟官府安排的人商議。
    “夏大哥,要不我再找人催催?”呂滄關心的道。
    夏之白搖頭。
    他沉聲道:“沒有太大必要了。”
    “如果真想來,到時自會來,如果不願,就算邀請再多次,也無用,歸根結底,便是地方官府做的太壞,已敗壞了官府在地方百姓心中的信譽,讓人不敢信了。”
    “此事不急。”
    “等把鹽廠的事解決再說。”
    “而且我感覺他們未必真想一直鬧。”
    “大明畢竟還是官府說了算,他們這麽鬧,又能鬧成什麽?又能鬧到什麽樣子?總不能一直東躲西藏吧,他們自己受得了,自己的妻兒老小呢?總歸還是要解決問題的。”
    “鬧事說明心中有不滿,說明心中有訴求。”
    “隻要不是決心造反,那便說明隻是官府表現的誠意不夠,讓他們沒有安全感。”
    “先做好當前事,等他們見到朝廷態度了,自然就能明白,我們此行前來,就是解決他們問題的,我們不會選擇跟地方官府同流合汙。”
    呂滄點點頭。
    他自然是相信夏之白的。
    而且讓他相信夏之白跟地方官府同流合汙,他是絕對不信的。
    夏大哥之清高,世人皆知,區區地方官府,又豈能讓夏大哥折腰?就算是當今陛下也不行。
    夏之白道:“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呂滄猶豫了一下,開口道:“夏大哥,那些乞丐,我們走的時候能帶上嗎?”
    夏之白蹙眉,搖了搖頭道:“這我做不了主,得問他們自己,而且我不可能把他們帶到應天府的,隻可能讓他們跟著那些灶戶北上,落地北方,至於願不願意,就得看他們自己了。”
    “若是不願,那也無法。”
    呂滄臉上露出一抹難色,最終還是小聲嘀咕道:“那我等會給他們說下,我還以為能帶去應天府。”
    夏之白沒有理會,信步到花綸幾人身邊。
    “比對的如何了?”夏之白道。
    花綸搖搖頭道:“雖談不上各府都有隱匿,但各布政司都有兩三家,而且規模看樣子都不小,這些人恐都如你猜的那樣,想著糊弄朝廷,好來了暗度陳倉,將這些東西從明麵上弄到暗地裏,從而獨攬暴利。”
    “這些人是在找死!”
    夏之白輕笑一聲,道:“上上下下都是他們的人,談什麽找死?被朝廷發現才叫找死,要是朝廷發現不了,那就不是找死,而是精明能幹。”
    “何況真被發現,隨便找幾個替死鬼,不也很容易嗎?”
    花綸不置可否,冷聲道:“他們就這麽自信,朝廷查不到?”
    夏之白默然。
    他歎息道:“或許朝廷真查不到。”
    “也不能說查不到,而是他們能收買相關官吏。”
    “就如目前浮在水麵上的,就有當朝駙馬參與其中,還有不少功勳家族,更有地方官紳,這放眼天下,都是一股很強大的勢力了,甚至足以影響到朝廷政治,一般官員當真能一查到底?”
    “就算手持尚方寶劍,又有多少人能不動搖?”
    “而且有一個很大問題。”
    “便是任何官員,最終都要交差。”
    “一旦交了差,若是沒清理幹淨,日後遭到的打擊報複,又豈會少?”
    “其中的利弊權衡,哪是一時半會能理清?”
    “最終.”
    “大部分都是大事化小,草草了之,讓上麵跟下麵都能交代,這已是天下很好的處理之道了,想要正本溯源,又豈是一個欽差能做到的?”
    “你也不行嗎?”花綸一愣,看向了夏之白。
    夏之白搖頭。
    他尷尬的摸了摸鼻子,無奈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哪有這麽大本事,這次來,也隻是解決鹽政的問題,至於其他的,並不是當下能解決的。”
    “功勳集團跟地方官紳團結起來,這股力量太大了。”
    “大到朝廷都會抖三抖。”
    “你沒見信國公來到餘杭後,基本沒有正經在餘杭停留過嗎?一直都在跟浙江那些功勳家族走動,隻要功勳家庭跟地方官紳還團結在一起,南方的事就解決不了。”
    “唯有兩者拆開,才能去解決。”
    “不過.”夏之白嗤笑一聲,漠然道:“大明的功勳集團,大多是軍功出身,腦子沒有官紳轉得快,他們其實一定程度是被官紳裹挾利用了,隻要能讓他們不站在官紳那邊,官紳造起來的勢,在朝廷麵前,根本就不堪一擊。”
    夏之白絲毫沒把地方官紳放在眼裏。
    文武結合,才是朝廷忌憚的點,一群趴在地方的官紳,根本就不是朝廷對手,他們就算再能鼓動人心,再會玩弄陰謀算計,但在絕對的武力麵前,根本就擰不過。
    隻要朱元璋肯殺。
    南方這些目空一切、誌得意滿的官紳,很快就能認清到現實。
    隻是如今還沒到那個時候。
    如今的事麻煩就麻煩在功勳集團跟官紳勢力串聯起來了,雖然目前還隻是很純粹的利益勾結,但也十分危險,因為牽涉到了地方文武,稍微處理不好,就很容易釀成大難。
    在夏之白看來,這次當點到為止。
    讓上下各方勉強滿意就行。
    至於其他的。
    隻能等秋後算賬。
    至少要把地方官紳集團跟軍功集團剝離開。
    而且這本就是朱元璋有意推動的,如今隻是加快了朱元璋下決心。
    花綸一愣。
    整個人有些恍惚。
    他突然感覺自己做的事模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