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派係牢籠中釋放出來的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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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臣前來稟報。”
    由於帝國首都周邊區域已完全處於我這位皇帝的直接掌控之下,各類報告開始源源不斷地送來——從農業、采礦的生產情況,到帝都的治安狀況,應有盡有。但這些報告的格式都極為粗糙,目前隻能勉強整理歸檔,等內戰結束後,必須規範文件格式,進行徹底修訂。
    “沃德伯爵……您親自前來,莫非事情緊急?”
    按慣例,若非緊急或無法拖延的事務,不會由伯爵本人當麵稟報。
    “是關於逃亡的菲利普·德·阿基卡爾。據‘艾因的講述者’傳來的消息,他們已幫菲利普結識了一位反對奧古斯都的貴族。”
    “哦?這倒是個好消息。”
    我鬆了口氣,但心裏也有些疑惑——這麽重要的進展,事先竟沒有收到任何通知。
    “此事後續需多加留意,有新情況及時匯報。還有其他事嗎?”
    “陛下,需提醒您一句:不要過分信任‘艾因的講述者’。對他們而言,帝國不過是個方便利用的工具。一旦他們察覺帝國走向衰敗,定會毫不猶豫地抽身離開,如同乘小船逃離沉船一般。”
    嗯,我早有察覺。他們之所以選擇與西方教會合作,也隻是因為這對他們的目標有利——他們真正想做的,是保護轉世者,摧毀那些“古老廢墟”。
    我心裏清楚這一點,但表麵上仍平靜地回應:“朕明白。但隻要他們還在船上,就會盡全力當好‘水手’,而不隻是個坐享其成的乘客。”
    事實上,沃德伯爵手下的“洛薩守護者”也是如此——若他們認定我對帝國有害,說不定哪一天就會轉而與我為敵。
    帕拉丁·沃德伯爵沒有再多說,隻是遞給我一份新的報告:“除了舒蘭山脈的堡壘修建,還有‘招募工人’的問題……”
    ……我的思緒被打斷,但手中正在處理的文件並非緊急事務,倒也無妨。我將手頭的報告放在桌上,接過沃德伯爵遞來的文件,掃了一眼內容:“誌願者人數超出預期?”
    “是的。帝都民眾對陛下寄予厚望,報名者絡繹不絕。”
    或許是因為我年紀尚輕,他們心裏多少會有些擔憂,但這份熱情確實令人意外。
    “民眾士氣高昂是好事,但需注意薪酬問題——若承諾的報酬過高,後續恐難兌現。不過,若他們中途違約退出,倒也省了我們不少麻煩。”
    “陛下,此舉不可行。”
    沃德伯爵立刻反對:“若被民眾指責‘吝嗇失信’,會嚴重阻礙後續政策推行;更重要的是,我們目前的武器裝備根本不足以武裝過多人手。”
    盡管已下令讓帝都的工匠全力打造武器與火炮,但短期內無法滿足需求。可我們也不能坐等武器到位,錯失眼下的戰機。
    “那便優先挑選有狩獵或作戰經驗的人……其餘報名者,編入帝都安保部隊,負責維持治安。”
    “臣明白。另外……”
    沃德伯爵說著,從口袋裏掏出兩卷羊皮紙:“關於瓦倫公爵負責召集貴族一事,有兩件特殊情況需陛下知曉。”
    隨著大公聯盟的建立,前首相派係與前攝政派係之間的固有衝突看似消失,但不少原本隸屬於這兩派的貴族,對此並不滿意。有些貴族當初選擇支持首相,隻是因為他們爭奪領土的對手投靠了攝政派,如今兩派合並,他們的立場自然變得尷尬。
    首先要明確的是,前首相與前禮部尚書終究隻是公爵,即便手握堪比君主的權力,也從未擁有過君主的名分。現在他們宣布獨立,自封“大公”,行事如同君主——對阿基卡爾和拉烏爾而言,或許隻是換了個頭銜,行事風格並未改變,依舊隨心所欲。
    但對那些依附於他們的貴族來說,情況就完全不同了。此前他們是因共同利益才向對方低頭,如今對方卻突然以“君主”自居,要求他們“即便無利可圖,也必須絕對服從”——當這種趨勢逐漸顯現時,越來越多的貴族開始猶豫,是否要真正加入這個“大公聯盟”。
    換句話說,如今的帝國表麵上分為“皇帝陣營”與“大公聯盟”兩大陣營,實則潛藏著大量“機會主義勢力”。瓦倫公爵已按計劃,向這些搖擺不定的貴族發出了召集令,邀請他們前往帝都。
    我沒有選擇以皇帝名義直接發令,是有原因的。
    對於這次召集,我並未期望所有貴族都能響應——隻要有部分貴族願意回歸,便是成功;即便他們選擇繼續觀望,對我們而言也並非壞事,至少不會立刻成為敵人。
    但如果由我這位皇帝直接發令,性質就變了,很可能被視為“最後通牒”。皇帝下令“前來帝都”,貴族隻能選擇“服從”或“拒絕”——若拒絕,按排除法,就等同於“敵對”,這反而會把他們推向大公聯盟,得不償失。
    可與此同時,我也必須維護皇帝的威望。當前局勢雖特殊,但皇帝本質上是擁有王權的君主。若皇帝主動低頭“請求”貴族支持,在某些人眼中,可能會被視作“軟弱”,影響後續統治。
    對少數舉足輕重的貴族,或許可以適當放低姿態,但對所有投機取巧的貴族都如此,顯然行不通。
    正因這些複雜的考量,最終決定由瓦倫公爵代表我下達召集令。
    “大部分貴族大概率會選擇維持現狀,繼續觀望。”
    “是的,他們總會以‘等待當地混亂平息’為借口拖延。”
    或許的確如此,但在眾多回複中,有兩封態度截然相反的信件,格外引人注目。
    “這兩封特殊的回複中,有一封來自埃塔克伯爵領地。”
    埃塔克伯爵領地……這片領地已保持中立狀態相當長時間。原因很特殊:現任領主已是九旬高齡,而他的曾孫——也就是法定的下一任領主,年紀尚輕,與我相仿。據說,埃塔克伯爵的兒子和孫子都已離世,家族傳承隻能落到曾孫身上。
    此前埃塔克伯爵曾表示,會將“支持首相還是攝政派”的決定權交給下一任領主,但這位年輕的曾孫卻堅決拒絕,稱“作為未正式繼位的家族繼承人,無權做此決定”……最終,埃塔克伯爵領地選擇了保持中立。
    順便一提,查姆諾伯爵此前率領雇傭兵返回自己領地時,曾途經埃塔克伯爵領地,但對方毫無反應——既沒有阻攔,也沒有派人接洽,連查姆諾伯爵提交的通行申請,都石沉大海。查姆諾伯爵事後還跟我抱怨:“那地方詭異得很。”
    “難道是埃塔克老伯爵終於去世了?”
    “陛下,並非‘終於去世’,據信他已去世多年。”
    “什麽?!”
    我急忙接過沃德伯爵遞來的信件,仔細閱讀起來。
    文件中明確記載:埃塔克老伯爵其實早已去世,但領地的封臣們擔心消息曝光後,年輕的繼承人會被其他勢力利用,卷入政治紛爭,於是隱瞞了死訊,對外謊稱老伯爵仍在世。
    “這麽大的事,竟沒人察覺?”
    “是的。臣等此前也未曾留意,直到收到這封信,才知曉內情。”
    這怎麽可能做到?
    “據信,老伯爵晚年已出現明顯的老年癡呆症狀,早已不再公開露麵;再加上他身邊有幾位得力助手,從模仿老伯爵的筆跡批閱文件,到對外發布政策,都偽裝得天衣無縫。”
    “……其他封臣對此也沒有異議,選擇沉默?”
    “是的,他們都不願領地陷入混亂。”
    信中還附帶了新任埃塔克伯爵(那位年輕的曾孫)提出的歸順條件:他年紀尚輕,不願效力於一位“在加冕典禮上大肆清洗貴族”的危險皇帝;但若皇帝能承諾保障他的安全與領地穩定,他願意遵照命令派兵支援。
    ……這人倒是寫得直白。隻是不知道,究竟是誰處於“危險”之中。
    “新任埃塔克伯爵今年多大?”
    “與陛下同齡,十三歲。”
    又是一個“少年領主”。我也曾被人稱為“少年皇帝”,多少能理解他的處境。
    “或許他的處境與朕有所不同。”
    “陛下,臣有一事擔憂:這位新任埃塔克伯爵,會不會也是個傀儡?”
    關鍵在於,那些隱瞞老伯爵死訊的封臣中,是否有人早已暗中奪權?這位年輕的伯爵,或許不像我當初那樣隻是“傀儡”,甚至可能已被囚禁、關押……最壞的情況,恐怕早已遇害。
    “這封信中的說法,很可能隻是個幌子。據我們所知,這位年輕伯爵去年確實還在世,但目前具體狀況不明。不過,即便如此,我們也應充分利用這次機會。”
    嗯,我同意沃德伯爵的看法。
    身處類似的境地,我多少能理解那個少年的感受。若他真的被封臣操控,想必也對那些人恨之入骨。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因個人情感影響帝國的決策。
    “朕明白。可以接受他的條件,但無需他親自前來帝都,派代表即可。”
    “臣會立刻通知瓦倫公爵。另外……”
    帕拉丁·沃德伯爵停頓了片刻,這反常的猶豫讓我有些疑惑,他才遞出手中另一卷羊皮紙:“這是第二封特殊回複,來自前首相派係的核心貴族——馬爾多薩侯爵。”
    馬爾多薩侯爵在首相派係中的地位,僅次於拉烏爾公爵家族。前太子讓的父親(諾恩·德·阿勒曼)的一位妃嬪——也就是前攝政王的支持者之一,便是馬爾多薩侯爵的女兒。可見馬爾多薩侯爵出身顯赫,權勢極大。
    “這是馬爾多薩侯爵遞交的效忠信。”
    “朕明白了。”
    與沃德伯爵的凝重不同,我臉上並無太多波瀾。
    馬爾多薩侯爵選擇放棄大公聯盟,理由不難猜測:以他的顯赫地位,絕不可能接受向拉烏爾這位“新晉大公”臣服;或許他覺得自己在大公聯盟中未被重視,作為派係二號人物,卻沒有獲得相應的權力;也可能是因為他憎恨前攝政王(畢竟攝政王曾囚禁他的女兒),無法接受與攝政派係殘餘勢力結盟;又或者,僅僅是他判斷我們這邊更有可能獲勝。
    我能想到的可能性,大致就是這些。
    信中提出的條件很明確:首先,他將正式向我這位皇帝宣誓效忠;其次,他可以選擇兩種方式回歸——要麽公開前往帝都,表明立場;要麽繼續留在拉烏爾身邊,偽裝成“效忠大公聯盟”的樣子,充當我們的線人。若選擇後者,他願意提供人質,以證明誠意。
    ……這確實是個好主意。有了馬爾多薩侯爵提供的內部情報,我們擊敗拉烏爾軍隊的把握,無疑會大大增加。
    “關於馬爾多薩侯爵,還有其他需要留意的地方嗎?”
    我向沃德伯爵問道,他思索片刻後回答:“陛下,很遺憾,目前沒有確鑿證據,但根據我們的調查,馬爾多薩侯爵很可能參與了刺殺前太子讓的行動。”
    ……我心裏一沉。
    “但你剛才說,沒有證據。”
    “是的。問題在於,我們已針對此事調查過多次,卻始終找不到任何線索。”
    我明白了。既然沒有證據,即便心存疑慮,也無法定他的罪。我原本是這麽想的,但沃德伯爵接下來的話,卻讓我啞口無言:“陛下,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秘密,就像陛下您會使用魔法一樣——即便大家都隱約有所察覺,卻沒有證據。”
    帕拉丁·沃德伯爵繼續說道:“相反,其他地區的反間諜工作遠不如帝都嚴密,很多秘密根本無從追查。”
    這話說得……確實令人心驚。他似乎是在暗示,有些秘密即便存在,也可能永遠找不到證據。
    “你的意思是,相關證據已被徹底銷毀?”
    “若隻是銷毀證據,多少會留下痕跡。但馬爾多薩侯爵的案子,連‘被銷毀的痕跡’都沒有,仿佛從未發生過任何事。”
    ……但很難相信,他身為前首相派係的核心人物,會對首相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甚至毫無參與。
    “然而,既然他已主動遞交效忠信,且願意提供實質幫助,朕別無選擇,隻能接受。”
    沒錯。若我拒絕他的投誠,會讓其他持觀望態度的貴族寒心,甚至可能把他們都推向大公聯盟,得不償失。
    “不必再糾結過往的糾葛,傳朕的命令:讓馬爾多薩侯爵立刻前來帝都。”
    這樣一來,我們就能近距離監視這位“潛在的危險人物”了。
    這些從派係牢籠中掙脫出來的貴族,遠比大公聯盟本身,更令人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