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是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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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足飛龍像飛鳥般輕盈落地,小龍則如同懸停般平穩垂直降下。
    我們如今的作戰方式仍以槍炮和魔法為主,而北大陸的人卻已掌握如此強大的空中力量。若這些龍類生物作為敵人出現在戰場,我們必敗無疑——它們能從空中發起單方麵攻擊,將二維平麵戰場變成三維立體壓製。
    這無疑是巨大威脅……因此我們必須謹慎應對,避免與之交惡;但同時,也絕不能締結對帝國不利的外交條約。這種進退兩難的局麵,實在令人頭疼。
    可蒂莫娜卻始終保持冷靜……或許龍類作為戰鬥力量存在某種弱點?又或許,她根本沒意識到製空權的恐怖之處?
    最終,不知從何處趕來的沃德伯爵出麵協調,我們才得以知曉部分信息:這些人是來自北大陸“冒險者公會”的使者,此行目的是向瓦倫公爵與皇帝遞交一封私人信件。
    看樣子,他們似乎希望有人能從中斡旋,讓瓦倫公爵願意接見他們。
    不,皇帝就在這裏。
    我遠遠望著他們,眯起眼睛才能看清使者的麵容,可那位看似領頭的使者卻連一眼都沒朝我這邊看——或許他以為我隻是個好奇的旁觀者,湊過來看看熱鬧而已。
    就在這時,令我驚訝的一幕出現了:羅莎莉亞麵帶微笑,朝我躬身行禮。
    “所羅門,這是怎麽回事?”
    我一邊笑著向未婚妻揮手,一邊向身旁的所羅門詢問情況。
    “看來他們是同行而來。作為北大陸的使者,他們大概認為,有陛下的未婚妻在側,定然不會被拒之門外。因此,羅莎莉亞殿下才能如此順利地返回帝都。”
    加冕典禮時,我決定清洗前首相與前禮部尚書,深知事後帝國會陷入一段動蕩期,便將羅莎莉亞送回了貝爾貝王國。
    她此次返回,想必是認為帝都周邊局勢已趨於穩定。
    “可為何事先沒有任何通知?”
    “陛下,此事我們也深感棘手——殿下向來如此,出行從不提前告知。”
    按照慣例,貴族或皇室成員出行前,需提前通知目的地,以便對方做好接待準備、安排護衛,避免遭遇意外襲擊。
    你看,如今雖不常見,但過去護衛都會佩戴全臉麵罩以防不測。因此,提前通知也被稱為“預警”,可這次,羅莎莉亞並未遵守這一慣例。
    不過話說回來,羅莎莉亞每次到來,似乎都如此突然。
    “我倒覺得,這才是陛下未婚妻該有的模樣。”
    “……你這話,是不是在拐彎抹角地說我也總是出人意料?”
    我真有這麽讓人捉摸不透嗎?
    “對了,他們為何首先尋求見瓦倫公爵?”
    這次,蒂莫娜回答了我的疑問:“或許在他們眼中,瓦倫公爵才是陛下的‘監護人’——畢竟他麾下的軍隊,是帝國目前的主力戰力。”
    這麽說,他們根本不了解真正的我,仍把我當作那個任人擺布的傀儡皇帝?
    “可羅莎莉亞明明也在那裏,他們難道沒從她口中得知些什麽?”
    我原以為,羅莎莉亞會傳遞足夠多關於帝國現狀的信息。
    “陛下,恕我直言,羅莎莉亞殿下是您的未婚妻。若她與您的關係出現裂痕,返回貝爾貝王國後難免會處境尷尬,甚至可能被家族拋棄……她如今的處境與您息息相關,自然會避免任何可能惹您不悅的行為,不會過多透露帝國核心情況。”
    我明白了,所羅門的話確實有道理。
    事實上,這些話從羅莎莉亞的叔叔口中說出,更顯客觀。
    “看來我真是找了位難得的未婚妻。”
    使者對我毫無興趣,或許反倒是件好事。
    帝國需要北大陸冒險者穩定供應的魔獸素材,而北大陸氣候寒冷,糧食產量低,帝國的糧食對他們而言價值高昂——我們本可以成為很好的貿易夥伴。
    然而,我們也不願過多卷入其他事務:既不想讓他們幹預東大陸的內戰,也承擔不起幹涉遙遠北大陸的代價。
    坦白說,我既不想與他們結盟,也不想與之交惡,建立純粹的貿易夥伴關係,才是最佳選擇。
    從這個角度來看,被他們視為傀儡皇帝,反倒是件有利的事——我可以借此“示弱”,避免做出不必要的承諾。
    “蒂莫娜,轉告瓦倫公爵,若使者提及我,便設法回避,不要讓他們知道我已介入此事。”
    這個世界的“冒險者”,與我前世故事中常見的“冒險者”截然不同。
    首先,在這個世界,從魔獸身上提取的材料是製作魔法道具的核心原料,各國對其需求量極大。可惜的是,東大陸與中大陸的魔獸早已被獵殺殆盡——就像歐洲的河狸一樣,似乎每個世界的人類,都會對稀缺資源進行過度掠奪。
    而氣候寒冷的北大陸,惡劣環境反而讓許多魔法生物得以存活,甚至繁衍生息。
    那些以獵殺這些魔法生物為生的人,被稱為“冒險者”。他們在北大陸定居,建立城市、開發土地,形成了獨特的聚居地。
    這些聚居地不隸屬於任何國家,實行自治獨立,如同一個個城邦——每個城邦都有自己的法律、管理體係與稅收製度,沒有貴族,更沒有國王。
    但與地球上的城邦有一個關鍵區別:這些城邦都隸屬於一個名為“冒險者公會”的統一組織。
    畢竟,北大陸除了商人和工匠,絕大多數居民都是冒險者,而冒險者的行為與利益,均由“冒險者公會”統籌管理。
    這聽起來或許有些混亂——東大陸各國也有“工匠協會”這類組織,同樣被稱為“行會”,但東大陸的行會受國家與城市管控;而北大陸的“冒險者公會”地位恰好相反,實際上掌控著各個城邦的管理權。
    嗯,毫不誇張地說,這些城邦的安保人員、官員乃至代表,全都是冒險者。此外,在北大陸,除冒險者外,任何人若擅自獵殺魔獸,都會被視作“偷獵者”——這裏就是一個由冒險者統治的“冒險者之國”。
    東大陸各國將他們視為“多座殖民城市的聯盟”,以“冒險者公會”為“中央機構”,公會首領的地位等同於****。這位“首領”每四年更換一次,從形式上看,類似共和製。
    但實際上,這更接近寡頭政治——權力仍集中在少數資深冒險者手中。
    你認為這種體製是“先進的精英統治”,還是“扭曲的權力結構”,全憑個人判斷。不過不得不承認,冒險者公會的使者雖出身平民,卻氣場十足、自信滿滿……不,這些並非我的觀察,而是沃德伯爵在瓦倫公爵等候期間,向我詳細介紹的信息。
    看來,冒險者公會的使者最終還是要與我見麵。
    我此前已收到瓦倫公爵轉來的信件,通讀後發現,其核心訴求似乎是“維持現有貿易格局”。此前,帝國憑借廣袤平原與充足糧食產量,向北大陸出口糧食,同時進口魔獸材料用於製作魔法道具。
    更準確地說,此前控製帝國大部分海岸線的前禮部尚書派係,才是他們的主要貿易夥伴——這也解釋了為何我巡視期間,會在前攝政王府邸附近看到與魔法道具相關的生產設施。
    因此,他們此次前來,要麽是希望我們繼續像以往一樣出口糧食,並盡快鎮壓阿基卡爾叛軍;要麽是提出以“低價出售糧食”為條件,幫助我們平定阿基卡爾叛亂。無論哪種情況,都可能讓帝國陷入被動。好吧,看來必須親自與使者交談,才能弄清他們的真實意圖。
    順便一提,瓦倫公爵最近被各種事務纏身,眼下黑眼圈極重——現在回想起來,我似乎給他安排了太多工作。是不是讓他過度勞累了?以後得注意這一點。
    很快,覲見儀式開始。我像往常一樣坐在王座上,正準備向低頭行禮的使者開口……可令我驚訝的是,使者竟直接抬起頭,主動開口自我介紹:“陛下,幸會。我是齊格弗裏德·提塞利烏斯,A級冒險者,代號【藍龍騎士】。”
    這人未免太過無禮,幾乎到了傲慢的地步。我差點被他的態度激怒,蒂莫娜也下意識地做出防禦姿態,若非我用眼神製止,她或許真的會當場出手。
    冒險者公會壟斷了魔法道具的核心原料,難免會變得傲慢自大——這大概就是他們此前一直被東大陸各國刻意忽視的原因。
    此刻,我並未表現出不滿,也沒有生氣,隻是故作怯懦地回應:“唔。”
    一陣尷尬的沉默後,齊格弗裏德又開口了,語氣中帶著明顯的敷衍:“感謝陛下百忙之中抽空接見。”
    啊,這分明是反諷——他大概以為我隻是個無所事事的傀儡皇帝。這家夥五官確實英俊,可那份過度的自信,反倒讓他顯得格外荒謬。
    嗯,正合我意。我特意翻出了當傀儡時穿的那些裝飾繁複的衣物,就是為了營造這種“無能皇帝”的形象。
    “唔。”我再次隻用一個字回應,維持著怯懦的姿態。
    “……我們這些崇尚自由的冒險者,謹向陛下登基表示祝賀。”
    我明白了,這人顯然對皇帝與貴族統治抱有強烈抵觸情緒,這番話看似祝賀,實則充滿挑釁。
    ……他的代號“藍龍騎士”,會不會也帶有貶義?若是如此,冒險者公會派他前來,或許本就有意激怒我……
    “好吧,我倒要看看,他還能說出什麽話來。”我在心中暗忖。
    就在這時,沃德伯爵邁著沉穩的步伐走進覲見廳——他顯然一直在外麵等候,選擇在最合適的時機入場。
    “哦!沃德伯爵,快請進!”
    我對與冒險者公會結盟或交惡都毫無興趣,便決定順著他們“視我為傀儡”的認知,繼續扮演愚蠢皇帝,爭取在不做出任何承諾的情況下結束這次覲見。
    但此前已指示過,不要向瓦倫公爵透露我的真實意圖,若沃德伯爵被塑造成“操縱皇帝的幕後黑手”,反而可能引起懷疑……因此,我事先安排沃德伯爵在此次覲見中扮演“輔政大臣”的角色。
    “陛下,臣來遲了,還望恕罪。同時,也感謝使者遠道而來,為帝國帶來北大陸的問候!”
    我差點忍不住多看他一眼——眼前的沃德伯爵,與平日判若兩人。
    他身姿挺拔,神采奕奕,周身散發著莊重氣場,仿佛整個覲見廳的重心都向他傾斜。站在王座旁,舉手投足間盡顯資深將領的威嚴,即便被誤認為君主,也毫無違和感。任何熟悉沃德伯爵的人,都會覺得他此刻的舉止有些怪異,卻又透著一種令人信服的莊重。
    或許是被這氣場震懾,使者下意識地低下了頭:“幸會,伯爵閣下。”
    “客套話就到此為止吧。抱歉打擾,但能否請您出示那封寫給陛下的私人信件?”
    這就是間諜頭子的本色嗎?角色扮演竟如此逼真。
    “……是。”使者雖不情願,仍取出了信件。
    隨後,沃德伯爵接過信件,故作仔細閱讀的模樣。
    ……不,或許這一切都是事先排練好的戲碼——他讀的內容,與我此前看過的那封寫給瓦倫公爵的信,恐怕並無二致。
    “陛下,請過目。”
    片刻後,沃德伯爵將手搭在王座靠背邊緣,緩緩將信件遞到我麵前。
    “好。那麽,我該在何處簽字?”
    我的話音剛落,覲見廳內瞬間陷入死寂。
    對了,貝爾貝王國的使者與羅莎莉亞也在廳內等候,打算在冒險者公會使者之後覲見。此刻,羅莎莉亞正掩唇輕笑,那笑聲雖輕,卻清晰傳入我的耳中。
    “陛下,此事並非需要您簽字……您隻需收下信件即可。”沃德伯爵連忙圓場。
    “我、我明白了。難道不需要我簽字確認收到嗎?”
    我故意裝作被嚇到的模樣,看著麵露錯愕的沃德伯爵。
    見我這副模樣,使者顯然徹底放棄了與我溝通,轉而對沃德伯爵說道:“我們希望能以更低的價格購買更多糧食。作為回報,我們願意協助帝國抓捕金羊公司的人。”
    金羊公司?我早已與他們達成合作……難道這些人還不知道?
    啊,我明白了。北大陸與東大陸相距遙遠,信息傳播本就緩慢;更何況,這家夥騎著龍一路疾馳而來,根本沒有時間更新情報——所以他既不知道我已罷免前首相與前禮部尚書,也不知道我已親自主導帝國的外交事務。
    既然羅莎莉亞與他們同行,他們定然途經貝爾貝王國,卻連基本情報都沒收集到位,實在可笑。
    ……這麽說,金羊公司與冒險者公會也存在衝突?或許金羊公司在北大陸也設有據點?
    “哦,這恐怕有些困難——金羊公司的船隊頻繁出海,我們很難對其進行有效抓捕。”沃德伯爵故意示弱。
    “是的,我們也麵臨同樣的問題,因此才願與帝國合作,共同應對。”
    等等,希萊爾·費切納此前主動來找我,難道是預料到冒險者公會會來?他想在敵對勢力抵達前,與我敲定合作……該死,當時我本該向他索要更多利益的。
    “那麽,我們雙方是否可以正式組隊合作?”沃德伯爵問道。
    “當然。我們會盡快再派一名使者前來,與貴方商討具體細節。”
    我百無聊賴地把玩著手中的信件,假裝認真閱讀——信中根本未提及金羊公司,全是關於貿易的內容。換句話說,剛才使者的提議,並非冒險者公會的官方立場,更像是他個人的臨時提議。
    “那麽,後續事宜,還請貴方派使者前往格拉斯瓦爾詳談。”沃德伯爵說道。
    “哦?為何不是前往維瑟爾?”
    ……我瞬間明白了:“冒險者公會”這個鬆散聯盟,為方便起見,將公會會長所在的城市視為“首都”,目前的首都是維瑟爾,可使者卻要求我們將後續使者派往另一座城市格拉斯瓦爾。這說明,冒險者公會內部也並非鐵板一塊——有些城邦與金羊公司存在衝突,有些則沒有。
    更確切地說,我開始懷疑,眼前這位使者是否真的代表冒險者公會官方,或許他隻是來自格拉斯瓦爾城邦的私人使者。
    反正與這人繼續交談已無意義。
    “沃德伯爵,話已至此,無需再多言。”我故作不耐煩地開口。
    “陛下,臣知錯。還請使者轉告貴方,帝國已充分了解‘龍騎兵’的戰力與誠意。”
    冒險者公會顯然也在與各方勢力周旋,試圖從中牟利。我們最好與他們保持距離,避免卷入北大陸的紛爭。
    “那麽,陛下,臣先行告退。”使者躬身行禮。
    “好。請代我向你們的國王致以最誠摯的問候。”
    聽到我的話,沃德伯爵故意用手捂住額頭,露出無奈的表情;而冒險者使者則像是再也無法忍受,提高聲音回應:“我們沒有國王!”
    “什麽?竟然沒有國王?”
    我故作驚訝地從王座上站起身。
    “沃德伯爵,記著,待他們選出下一任國王,務必派使者前來告知。”
    說完這句話,我轉身離開了覲見廳。
    已經很久沒有扮演“愚蠢皇帝”了,沒想到這次體驗,竟意外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