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國如何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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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冒險者公會的使者很快便啟程離開了。更準確地說,是沃德伯爵向他傳遞了某些信息後,他才匆匆離去——沃德伯爵或許透露了些真實情報,也可能摻雜了不少虛假信息。
    最終,使者空手而歸,而我們卻通過這次接觸,收集到了一些關於北大陸的有用信息。
    順便一提,在這個時代,能親眼見到龍類生物,本身就是件意義非凡的事。
    但現在,我需要盡快想出應對空中威脅的辦法。
    接下來,該覲見羅莎莉亞與貝爾貝王國的使者了。我換下那身過於華麗的“傀儡服飾”,穿上得體的常服,重新回到覲見廳。
    站在羅莎莉亞身旁的男子,想必就是貝爾貝王國的使者。他留著一頭烏黑長發,束在腦後,劉海間夾雜著幾縷銀絲,襯得他雖麵容年輕,卻透著超越年齡的成熟。或許是我的錯覺,但他的眼神中似乎藏著不少風霜,像是經曆過許多磨難。
    “羅莎莉亞,歡迎你回來。”
    使者身旁的羅莎莉亞,身上散發著與努巴爾伯爵相似的沉穩氣場——自上次分別後,她似乎又成長了不少。我先走到她身邊寒暄幾句,才走向王座坐下。
    雖說許久未見,但看到她安然無恙,我由衷地感到高興。
    “陛下,在您加冕這等重要時刻,我未能陪伴在側,實在萬分抱歉。”
    羅莎莉亞說完,深深鞠了一躬。我搖了搖頭,向她伸出手:“我們必須避免任何意外發生,你能平安返回,我已經很欣慰了。”
    想來是有了金羊公司的支持,他們終於開辟出了安全的海上航線,羅莎莉亞才能如此迅速地趕來,這一點著實讓我印象深刻。
    “陛下太過寬容了。”
    羅莎莉亞握住我伸出的手,我順勢領著她走到王座旁——這個舉動無聲地傳遞出一個信號:此次覲見,我將以“邦古達特帝國皇帝”的身份參與,而非僅僅是她的未婚夫。在外交場合,個人立場與國家立場必須清晰區分。
    羅莎莉亞很快便領會了我的用意。
    ……即便兩國是友好邦交,談判中也需給對方留出適當的優勢,才能讓合作更長久。
    “我是卡邁恩·德·拉·加德邦古達特,邦古達特帝國第八任皇帝。有什麽事,盡可直接說明。”
    我坐在王座上,看向沃德伯爵——他已不再偽裝,恢複了平日的神情。不知道那位剛經曆過“愚蠢皇帝”鬧劇的使者,此刻心裏會作何感想。
    “我是塞爾日魯爾·德·範沙龍格,受任為貝爾貝王國、埃裏王國與加尤希大公國的聯合大使。”
    這位使者的沉穩程度,遠超我的預期。而且,他並非以單一國家使節的身份前來,而是代表三國同盟——這正是羅莎莉亞此前跟我提及的,帝國北部三個小國組成的“反托米斯阿什納庫聯盟”。
    更準確地說……
    “哦?沙龍格家族?”
    貝爾貝王室,包括羅莎莉亞在內,都屬於沙龍格克魯維耶家族,意為“來自克魯維耶(貝爾貝王國首都,邦古達特語發音)的沙龍格家族”。換句話說,沙龍格家族是羅莎莉亞的主家血統。
    咦?這麽說來,他難道是帝國舊貴族?
    “作為曾被前首相拉烏爾逐出王室的家族成員,我由衷祝賀陛下平定叛亂,擊敗叛徒。”
    這位自稱塞爾日魯爾的男子,說這話時再次深深鞠躬。
    我瞬間明白了前因後果。
    沙龍格家族本是邦古達特皇室旁支,正因擁有皇室血統,才被同樣出身皇室的前首相視為威脅,最終被驅逐出境。
    “這麽說,沙龍格家族曾是皇室貴族?”
    “是的。隻可惜,此前一直無緣拜見陛下。”
    看來,被放逐後,他便投奔了定居在貝爾貝王國的親戚。這些年的日子,想必過得並不輕鬆。即便如此,他剛才大概率也看到了我扮演“愚蠢皇帝”的鬧劇,卻並未表現出絲毫驚訝。
    ……事實上,他的表情異常嚴肅,難道是生氣了?
    “你似乎有什麽不滿?”
    “陛下,我隻是在盡力承擔外交使命的壓力。畢竟,我國有位皇室成員,連本國外交官的工作匯報都懶得認真聽。”
    塞爾日魯爾說著,狠狠瞪了羅莎莉亞一眼。
    “哎呀,我現在可是帝國的公民了呀。”
    麵對他的怒視,羅莎莉亞捂著嘴輕笑起來。站在貴族隊列中的所羅門,也無奈地聳了聳肩。
    看來,並非貝爾貝王國全體都願意與我合作,隻是國內支持我的勢力在從中斡旋。可他們為何從未提及這一點?
    “即便你們是未婚夫妻,也該時刻記得自己的國家身份,言行需符合外交場合的禮儀。”
    ……這話,或許是在間接催促我盡快與羅莎莉亞完婚吧。唉,小國的外交壓力,果然處處透著謹慎。
    “不過我也明白,事已至此,再糾結過往也無意義,所以國王陛下才派我前來。”
    貝爾貝王國是個小國,一次外交失誤就可能導致滅頂之災——這與帝國截然不同。即便帝國內部腐朽,僅憑廣袤的國土與龐大的人口,也能苟延殘喘許久。
    所以,即便我是羅莎莉亞的未婚夫,貝爾貝王國對我這個曾被稱作“愚帝”的人保持警惕,也在情理之中。其實,盡管羅莎莉亞嘴上不說,但我知道,她或許仍有退路:要麽全力與我對抗,要麽在我平定帝國後,在不利局麵下與我結盟。
    “所以,你此次前來,是代表三國聯盟進行談判?”
    “我們已獲得三國國王授予的全權,可與帝國進行全麵外交協商。”
    並非如此……啊,現在我才想起來,三國同盟是以秘密協議的形式存在的,並未公開。因此,他名義上是“三個國家各自的特使”,實則是三國聯盟的代表。
    ……考慮得真周全。接下來,我需要判斷:是該與三國分別結盟,還是將它們視為一個整體來應對。對他們而言,這無疑是最穩妥的選擇——無論單個國家多麽弱小,三國聯合起來,也能形成一定的威懾力。
    若是單個國家前來談判,我或許能在立場上更加強硬,但麵對三國聯盟,強硬姿態已不再適用,必須在平等基礎上展開對話。
    更重要的是,這種聯合談判的方式,能有效防止帝國使用“分化拉攏”的策略——若三國各自為戰,帝國大可以先與其中兩國結盟,孤立第三方,再挑撥剩餘兩國內鬥,最後逐一征服……而三國聯合,便能從根本上杜絕這種風險。
    然而,這種聯合模式也有弊端:經濟談判幾乎無法推進。顯然,這三個國家在生產力、消費能力、資源分配乃至稅收製度上,都存在巨大差異。在如此懸殊的條件下簽署統一的經濟條約,必然會導致利益不均,引發內部矛盾。
    “所以,此次談判將暫時擱置貿易議題,僅聚焦於軍事與外交合作?”
    “……是的,陛下所言極是。”
    如今帝國因內戰與財政崩潰,經濟實力虛弱。若三國想追求短期利益,大可以利用帝國的弱點施壓;但他們並未如此,反而選擇謹慎推進合作——這或許正是小國的生存智慧:永遠不低估對手,安全永遠是第一位的。
    “那麽,你們具體有什麽想法?”
    “首先,在外交層麵,三國希望與帝國締結互不侵犯條約,以此作為未來組建軍事聯盟的基礎。在此基礎上,三國將公開宣布,不承認拉烏爾與阿基卡爾建立的兩個大公國。”
    互不侵犯條約……這合情合理。而且,他們明確反對大公國聯盟,對我們而言也是個利好。畢竟,目前我們無法保證能穩贏內戰,他們選擇謹慎立場,也在情理之中。
    “朕會始終堅持,這兩個大公國是阿基卡爾家族與拉烏爾家族發動叛亂的產物,並非合法政權。”
    “陛下真是位有魄力的統治者。要知道,不主動采取攻擊性立場已屬不易,公開批評則更是明確表明了帝國的態度。”
    “沒錯。不過,‘公開批評大公國聯盟’並非三國的共同意見,隻是我個人的主張——三國目前更傾向於保持中立,先締結互不侵犯條約。”
    塞爾日魯爾頓了頓,繼續說道:“此次我攜帶的‘外交全權授權書’,正是為了應對局勢變化而準備的。”
    我明白了。有了這份授權,一線談判人員無需每次都向三國總部請示,能及時做出決策,避免錯失良機——這大概就是“全權委托”的意義所在,在沒有即時通訊的時代,這種授權尤為重要。仔細想想,確實很有必要。
    “帝國對三國的提議表示感謝。具體細節可後續商議,但朕不反對締結互不侵犯條約。另外,你們能否將‘不承認大公國聯盟’的立場,以書麵聲明的形式明確下來?”
    一份書麵聲明……換句話說,就是一份譴責大公國聯盟的正式文件。
    這樣做的好處在於,能讓三國難以輕易改變立場——最麻煩的情況,就是他們在關鍵時刻搖擺不定,倒向大公國聯盟。
    另一方麵,對三國而言,通過早期支持帝國陣營,能向我們欠下一份明確的“人情債”。
    他們現在顯然是在“出售人情”:先讓帝國欠他們一份情,待我平定內戰後,再以此索取更多回報。到那時,我絕不能忽視這份人情——畢竟,我不想把所有鄰國都推向對立麵。
    “我們對此沒有異議。至於軍事層麵……三國不會直接介入帝國的內戰,僅會對加爾富爾、托米斯、阿西納基與蒂納貝這四個國家進行牽製。”
    這對我們來說,無疑是天大的好消息。目前帝國急需兵力,但三國若直接介入內戰,很可能引發其他鄰國的警惕與報複,反而得不償失。
    讓他們牽製住北方這四個可能對帝國抱有敵意的國家,簡直是夢想成真——這四個國家一直對帝國虎視眈眈,若能被三國牽製,我們就能集中精力應對內戰。
    順便一提,三國同盟為對抗托米斯阿西納基而成立至今,尚未能顯著削弱對方實力,可見三國的軍事力量本身也並不充裕。
    “不過,從軍事實力來看,要徹底壓製加爾富爾恐怕並不容易。因此,朕希望三國能製定統一政策,持續對其進行牽製。”
    畢竟,加爾富爾擁有足以給帝國造成麻煩的重騎兵部隊,若他真的下定決心發難,僅憑三國的力量,幾乎不可能阻止。到那時,塞爾日魯爾恐怕難以承擔責任。不過,也正因為他有能力應對這種複雜局麵,才會被委以談判重任吧。
    “當然,朕明白這是你們給予帝國的‘恩惠’。但關於‘牽製行動’,目前似乎還沒有明確的書麵約定。”
    “此外,還有關於財政與武器援助的提議……不過,據我們了解,帝國已從主要貿易團體那裏獲得了相當大的支持。”
    這顯然是指金羊公司。
    ……看來,他們知道不少冒險者公會使者不知道的情報,想必是從所羅門那裏收到了正式報告。
    啊,現在回想起來,我當時隻說“帝國獲得了一些支持”,可沒說“完全依賴那些支持”。
    “你的消息很準確。”
    “既然如此,我們便放棄武器援助的提議。三國能提供的支持本就有限,強行援助,反而可能給其他鄰國提供幹涉的借口。”
    這或許也算是一種威懾吧。其實我很想要那些武器,但……不能太貪心,以免適得其反。
    “作為交換,三國將免除帝國此前欠下的所有債務。”
    債務豁免?!這真是意外之喜,我不由得有些驚喜。
    “這提議很有誠意,但你現在就能做決定嗎?”
    “是的,這在我的全權授權範圍內。”
    ……不,債務問題顯然超出了普通外交權限。看來,他出發前就已獲得三國授權,將債務豁免作為重要的談判籌碼。
    或者更準確地說,即便帝國欠了債,金額也遠低於欠商戶的款項,對三國同盟而言,算不上沉重負擔。
    啊,關鍵在於,這筆債務是“國家間債務”,而非“欠三國商人的私人債務”。
    在這個時代,國家間的正式借貸本就不多。事實上,大多數地區並未將“國家財政”與“君主私人財政”完全分開,債務究竟屬於國家還是君主個人,往往難以界定。
    帝國名義上做了區分,但其他三個小國的情況,我並不清楚。我猜想,是否償還從外國君主那裏借來的錢,很大程度上取決於雙方的外交關係與君主個人的意願。
    ……這麽看來,這份“債務豁免”的實際價值,或許並沒有聽起來那麽高。
    “作為豁免債務的回報,我們希望帝國能明確聲明並承諾:不以任何方式幹涉貝爾貝王國、埃裏王國與加尤希大公國之間締結的任何條約。”
    我忽然有種被算計的感覺。唉,從一開始,帝國在內戰中處於弱勢,談判籌碼本就不多,也隻能接受這樣的條件。說實話,單是這份互不侵犯條約,對我們而言就已足夠——畢竟,這是“作為組建軍事聯盟基礎的互不侵犯條約”。若我們能贏得內戰,未來就能與三國正式建立軍事聯盟,對蒂納貝聯盟形成包圍之勢,屆時收複那些脫離帝國的領土,就會容易得多。
    “朕不能完全同意這種說法。”
    不過,該堅持的立場必須堅持。我相信他們對外交幹涉心存警惕,但從帝國的角度出發,我們同樣需要安全感。
    “前提是,你們三國之間的條約不針對帝國。朕無意幹涉友好國家的正常外交,但……若條約被用於損害帝國利益,那就不得不令人擔憂了。您不認為,這是雙方都應遵守的必要條件嗎?”
    “……朕明白了。我接受陛下提出的這個附加條件。”
    最後,塞爾日魯爾補充道:“若三國願意,將允許本國公民以雇傭兵的身份,在帝國首都服役。”
    ……若帝國能招募到這些士兵,本質上就是誌願兵。不過,我猜他們恐怕負擔不起派遣軍隊出征的費用。
    “這些雇傭兵能形成實際戰鬥力嗎?”
    “恐怕不能——埃裏王國與加尤希大公國目前無兵可派,我國最多也隻能派出約一千人。”
    何必特意提出這種意義不大的提議呢……啊,我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門道:或許是為了摸清已抵達帝國的貝爾貝王國魔法師部隊的處境。
    換句話說,目前隻有貝爾貝王國向帝國派遣了魔法師部隊,提供了實質性援助;另外兩個國家因資源匱乏,根本無力支援。這樣一來,貝爾貝王國在對帝國的貢獻上,就能明顯領先於三國同盟,為後續合作爭取更多主動權。
    我明白了,這是貝爾貝王國外交官的巧妙算計,而非單純的三國同盟立場。他沒有排除另外兩國的支持,既照顧了同盟顏麵,又暗中凸顯了貝爾貝王國的誠意——名義上,雇傭兵支援是三國平等享有的機會,實際上卻隻有貝爾貝王國能兌現。
    “非常感謝三國的支持。不過,具體的招募細節,還需進一步商議。”
    “好的,我會立即與帝國官員著手起草相關協議草案。”
    談判進展得很順利,與剛才和冒險者公會使者的尷尬周旋截然不同。
    順便一提,沃德伯爵與其他幾位貴族當時也在覲見廳中,但全程沒有發言。若他們對談判內容有任何疑問或擔憂,早就會提出異議,看來這次談判並未損害帝國利益。
    反正他們本就不擅長外交事務,這類談判交由我負責,也算是各司其職。
    塞爾日魯爾……他真是一位傑出的外交官。我由衷地希望能將他納入麾下,不知道未來帝國是否有機會聘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