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工的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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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數日行軍,軍隊終於抵達舒蘭山。我們比原計劃提前了一些,新兵們卻始終保持耐心,緊緊跟在隊伍後方。我特意拿出葡萄酒招待他們,感謝大家的辛苦——這酒雖不是貴族常喝的佳釀,味道算不上“甘甜”,但也是我精心挑選的,新兵們看起來頗為滿意。或許甜酒真的是貴族專屬?我不太確定,畢竟我還沒到能飲酒的年紀。如今糖價昂貴,甜酒裏大概加了蜂蜜調味吧。
至於舒蘭山,自第三次巡演起,我就一直將它視為戰略要地。
這片區域是皇帝直屬的阿弗羅亞公國,與拉烏爾公爵統治的維利亞伯國的邊界地帶,夾在阿弗羅亞公國東部的大城市基亞馬,和維利亞伯國西部的大城市萊德拉之間——換句話說,這裏本就是與拉烏爾軍內戰的“前線”之一。
更關鍵的是,連接基亞馬與萊德拉的公路是維護良好的主幹道,便於大軍行軍,卻因避開山丘而向南彎曲。這意味著,控製了舒蘭山,就等於控製了這條公路。順便一提,這條公路向北延伸至萊德拉之外的拉烏爾公國主城,向南則能通往帝國首都——無論敵人想進攻帝都,還是我們計劃入侵拉烏爾公國,舒蘭山都是不容忽視的戰略咽喉。
順帶一提,維利亞伯國的原領主貝利亞伯爵,所屬家族是“三家之亂”中被滅族的貴族之一。在我出生前不久,帝國曾爆發皇位繼承爭議——當時的前首相與前禮部尚書,試圖擁立前任皇帝的姐妹為帝,而這位公主恰好嫁給了貝利亞伯爵。
最終,我出生後,兩人改變主意,認為我更適合做傀儡,轉而鏟除貝利亞伯爵等反對勢力,導致“三家之亂”中三大貴族覆滅。此後,維利亞伯國便被拉烏爾公爵接管,說是“接管”,實則更像“占領”。
沒人會因此指責拉烏爾——畢竟,前禮部尚書也曾以類似手段,占領了阿基卡爾·杜德赫侯爵的領地,強迫侯爵之子繼承,無視更有資曆的繼承人;前首相也曾占領過法比奧的家族領地,直到法比奧叛亂才奪回。
正因如此,維利亞伯國對拉烏爾而言,並非“穩固領土”——貝利亞家族的殘餘勢力對拉烏爾懷恨在心,一直在暗中襲擊、阻撓他的商隊與信使。
另外,在異教神話中,舒蘭山被傳為哈珀裏昂帝國最後一位皇帝的陵墓。哈珀裏昂帝國是傳說中的古國,與洛泰爾帝國頗有淵源,山中確實有一些類似古代陵墓的遺跡。有人說在皇帝陵墓上作戰會招致厄運,也有人認為古代皇帝會保佑己方……我懶得糾結這些,況且目前也沒發現真正的遺骸。
舒蘭山實際由三座山丘組成:最大、海拔最高的拜那山;位於拜那山東北側的吉諾山;以及吉諾山西側的米夫山。其中拜那山的東坡格外陡峭,幾乎稱得上懸崖。此前我已下令,讓法比奧將舒蘭山打造成堅固的防禦陣地。
然而,抵達後我們發現,防禦工事的建設出了嚴重問題,緊急軍事會議隨即召開。
按照計劃,防禦工事本應圍繞“堡壘”標準建造:
在山丘與平地的交界處,挖掘了名為“幹溝”的深溝,溝內與山坡銜接處豎起木製防馬柵欄;接著砍光山坡上的樹木,便於投擲防禦物資,同時清理石塊等雜物;隨後平整地麵、加固陡坡,築起供士兵隱蔽的土牆,挖掘掩護用的戰壕;最後在拜那山西南角修建了進出山丘的主要通道。
這套設計能確保,即便山裏的人想逃跑,也會墜入幹溝,因此士兵們即便恐慌,也會選擇躲進土牆後的戰壕,而非冒險墜崖——這能最大限度避免士兵潰散,將他們逼成“不得不戰”的戰鬥力量。我雖為被迫勞作的平民感到愧疚,卻也明白這是必要的防禦措施。
(本來還畫了一幅插圖的……)
拜那山的山脊附近,已按計劃精準架設好炮位,投石炮(卡爾沃炮與弗洛赫炮)也已運抵;石塊、火藥的存放點,士兵休息區、水井、糧草補給站等設施也一應俱全。
問題在於,目前隻有拜那山的防禦工事完工了。
原本的規劃是分階段推進:第一階段加固東坡,應對敵人可能的東側突襲,建立基礎防禦;第二階段重點建設核心的拜那山——這裏將作為皇帝指揮部,必須足夠堅固;第三階段建設吉諾山,第四階段建設米夫山。可現在,第三階段才進行到一半,進度遠落後於計劃。
最關鍵的是,防禦工事的核心目標——“阻止內部人員逃跑”,目前隻在拜那山實現。若在吉諾山、米夫山部署士兵,他們一旦想逃,大概率能成功,這意味著北側防禦極其薄弱。更麻煩的是,我們的“王牌戰術”需要將敵人引向南側,若北側防禦漏洞被利用,所有計劃都將白費。
其實,德弗羅此前已向我報告過工程延誤的情況——第一天軍事會議結束後,他就特意趕來告知。顯然,他離開戈蒂洛瓦地區後,先到舒蘭山查看,才趕上我們的隊伍。
“陛下,此次工程延誤,臣難辭其咎!”法比奧·德·拉米泰德杜努埃特跪倒在我麵前,語氣懇切。我從加冕典禮前就開始重用他,這次失誤雖該追責,可說實話,我並不想在戰前懲罰他。
細細想來,這次延誤並非全是他的錯:
首先,工程本身的延誤不算嚴重,真正的問題是敵軍推進速度遠超預期——他們突然變得果斷,導致防禦工事預計完工日期,晚於敵軍預計抵達時間。
其次,這也有我的責任——在帝都製定計劃時,我忽略了這個世界“度量衡不統一”的問題。
所謂度量衡,是測量長度、體積、重量的“統一標準”,比如地球的米、升、克。可在這個世界,度量衡仍以“人體部位”為基準,就像米製出現前的地球——英寸、英尺、碼,都源於人體尺寸,我依稀記得一英寸約等於成年男性拇指寬度,其他單位卻記不太清了。
人體度量雖方便,隨時隨地都能測量,卻存在致命缺陷:人的體型差異巨大,有人拇指粗,有人拇指細,測量結果自然不同。
這個世界的長度單位主要有兩種:“特爾特”(tert)和“佩斯庫斯”(pesculus)。1特爾特約等於中指寬度,1佩斯庫斯等於腳掌長度,且1佩斯庫斯約等於12特爾特——單看定義沒問題,可高度測量卻用“艾因”(ein),以“聖艾因的身高”為標準。除非找到聖艾因的木乃伊,否則沒人知道1艾因到底是多長,這種隻局限於高度的單位,本就不合理。
所有人都清楚這一弊端,因此各國會自行製作“標準尺”,以國王的中指、皇帝的腳掌為基準。這導致即便用相同單位,不同國家、不同時代的實際長度也天差地別;更糟的是,“標準尺”本身也不穩定——木製的會因濕度膨脹收縮,鐵製的會因溫度熱脹冷縮,石製的會逐漸磨損,且越追求精確,製作成本越高。
以當前的手工技術,根本無法製作出完全一致的複製品,誤差在所難免。可就是這些細微誤差,累積起來便會造成巨大偏差——負責偵察的間諜、製定計劃的布爾戈杜克雷、實際施工的法比奧,每個人使用的“標尺”都略有不同,工程進度自然會出問題。
坦白說,追究這些“誤差”的責任很麻煩。實際施工中,很多人會覺得“差不多就行”,懶得嚴格測量,直接以自己的身體為參照——職場上本就如此,最終導致各環節嚴重脫節。
這其中也有我的失誤:我沒提前統一“度量標準”,還沒完全適應這個世界的“規則”,從沒想過會在這種地方栽跟頭。更糟的是,為給現場留出靈活調整空間,我隻明確了必要設施與核心目標,將細節交給他們自行決定——法比奧雖一直在盡力糾正現場問題,卻仍無法彌補前期規劃的漏洞。
布爾戈杜克雷作為防禦工事的設計師,其實預料到了可能出現的“誤差”,認為現場人員能自行調整;可法比奧為嚴格遵循我“按圖施工”的要求,始終對照圖紙修正偏差,反而拖慢了工期。
另一個隱藏問題,與布爾戈杜克雷的過往有關。沒錯,正如傳言所說,他為避開“三家之亂”,放棄將軍職位投奔了戈蒂洛瓦部落。可沒人知道,他曾與法比奧的家族(拉米泰德家族)關係密切——當年的拉米泰德侯爵曾依靠布爾戈杜克雷的幫助,如今侯爵已逝,殘餘家仆卻認為布爾戈杜克雷“拋棄”了他們,心懷怨恨!
更巧合的是,法比奧本人對這段過往毫無芥蒂——畢竟他並非拉米泰德家族正統繼承人,當年年紀尚小,從未提及此事。直到抵達舒蘭山,他才發現手下因不滿布爾戈杜克雷,故意放慢了施工速度。
至於布爾戈杜克雷準將,他顯然完全沒意識到這些暗流——他不被貴族接納,或許不僅因為是外國人,還因為他根本看不懂這些人情糾葛。
最後一個問題:法比奧曾派常用信使,將工程延誤的情況報告給帝都,可這位信使抵達時我已出發,錯過了傳遞消息的機會。
這還不是最糟的——若信使被敵人抓獲,防禦工事未完工的情報就會泄露,敵人將精準找到舒蘭山的弱點。德弗羅意識到事態嚴重,第一時間將此事告知沃德伯爵,甚至沒征求我的同意,就讓沃德伯爵派人追蹤信使——這也是沃德伯爵前一晚缺席會議的原因。
可追蹤最終失敗了——沃德伯爵手下多是間諜,而非擅長追蹤的人手。他們本想派個懂工程的人去現場協助,卻選錯了人:這位官僚既沒偷懶,也沒背叛,卻因身份敏感(宮裏隻允許未被拉烏爾或阿基卡爾控製的人參與事務),行事格外謹慎。
留在帝都的官僚,要麽是前首相與前禮部尚書都無法罷免的頑固分子,要麽是毫無能力的庸人——這次派去的,顯然是後者。他按流程聽取報告、返回帝都,卻因天色已晚,選擇了一條偏僻小路,最終失去了蹤跡。
唉,這也是我的疏忽——前首相與前禮部尚書沒留下任何關於官僚能力的記錄,我隻能通過安排工作,才能判斷他們是否可用。法比奧也犯了錯,沒多派幾名信使傳遞消息——就連法國大元帥都曾因類似失誤吃虧,我稍後得提醒蒂莫娜,千萬別重蹈覆轍。
為應對這突發局麵,我們在舒蘭山召開緊急戰時會議。幾天前參會的人員悉數到場,沃德伯爵與仍跪在地上的法比奧也加入其中。
“陛下,間諜傳回了另一個壞消息。”沃德伯爵率先開口,語氣凝重。
“什麽消息?”
“具體人數仍在核實,但可以確定,敵人正在大規模征召平民入伍。”
聽到這話,我本能地咂了下嘴,細微的聲響在寂靜的帳篷裏格外清晰。
……不行,身為皇帝,不能顯露情緒。先處理法比奧的問題,再應對敵人。
“法比奧·德·拉米泰德杜努埃特。”
“臣在。”
“延誤之罪,戰後再議。此次戰役,你需立軍功贖罪。”
戰前絕不能陷入內部紛爭,這樣的處理最為妥當。
“謝陛下寬宏!臣定不負所望!”
解決完內部問題,真正的麻煩才剛剛開始。
“沃德伯爵說敵人在征召平民,意味著我們可能要在兵力不占優的情況下作戰。”我沉聲道,“但大家無需驚慌,敵軍並非突然增兵,我們還有時間製定應對策略。”
“可若敵人計劃全麵包圍舒蘭山,我們的防禦戰略就會徹底失敗。”塞德蘭子爵擔憂地說。
舒蘭山被包圍的可能性本就不高——拉烏爾公國東部的戈蒂洛瓦人仍在牽製,沒時間配合圍攻。但敵人征召平民,很可能是為了爭取反擊時間:戈蒂洛瓦人已鏖戰近兩個月,早已疲憊,根本無法快速攻占拉烏爾公國的中心城市。
“要阻止這種情況,我認為必須拿下萊德拉。各位覺得如何?”我提出建議。
萊德拉是敵軍邊境城市,位於舒蘭山以東,目前仍在拉烏爾軍控製下。若讓它保持完好,敵人很可能將其用作圍攻舒蘭山的補給基地,持續為圍城部隊輸送糧草。
“陛下,恐怕不可行。即便我們攻占萊德拉,也沒有足夠兵力駐守。”阿努爾·德·努巴爾謹慎地說,不時觀察其他人的表情——他的性格與父親截然相反,努巴爾伯爵在這種時候,總會堅定表達反對意見。
“你說得對。所以我們不駐守,目標是摧毀萊德拉的防禦,不讓它成為敵人的補給基地。”
“陛下是說……燒毀萊德拉?!”巴爾塔紮脫口而出——燒毀城市確實是阻止其成為補給基地的快捷方式。
可萊德拉終究是帝國城市,即便現在被拉烏爾控製,燒毀它也會讓戰後重建耗費大量人力物力;更重要的是,萊德拉的居民會因此憎恨我,消息傳開後,還會損害皇帝在民眾心中的形象。即便這是最簡單的方法,我也不願走這條路。
“不,萊德拉是帝國領土,不能燒毀。我們要摧毀的是它的城牆。”
這個世界的城市都靠城牆防禦,沒有城牆,從心理上就難以作為補給基地;即便敵人強行使用,也需派駐大量守軍防守。而根據圍城戰理論,圍城方需要三倍於守軍的兵力才能形成有效包圍——若敵人在萊德拉分兵,圍攻舒蘭山的兵力自然會削弱。
“這個主意好!萊德拉既能當大炮試射場,也能讓魔法士兵實戰訓練。”薩洛蒙立刻附和。
萊德拉城內隻有兩三百名守軍,拿下它並不困難。我打算讓魔法士兵主攻城牆,而非傷人,既能實戰練兵,也能驗證我前世對大炮的認知是否正確。
“還有其他補充建議嗎?”我環顧四周,貴族們都未提出異議。
“另外,米夫山的防禦工事顯然來不及完工……不如幹脆放棄,集中力量將吉諾山的工事修完。大家覺得如何?”
在場眾人紛紛點頭——與其在米夫山留下漏洞被敵人利用,不如專注加固吉諾山,避免無謂消耗。
“好,那就這麽定了。現在,我們來詳細討論如何奪取萊德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