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傀儡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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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29日中午十二點,落日之墟。
    一個金發碧眼的白人青年出現在世界樹下,旁若無人地撥開聚集在黑色高塔前的人群,向廣場邊緣的歐式建築群落走去。
    一路上,細碎的議論聲灌入他的耳膜,被他無意識地收集並如實傳輸。
    “啟示殘碑上的名字九州和聽風一共隻認領了五個,還是加上過去的方舟公會一起的,說是未雨綢繆準備了那麽多,到頭來就占了這麽些名額,也不知道都籌謀到哪兒去了。”
    “我大概算了下,除去疑似神明的存在和實錘是nc的查理,一共也就十三個名額,五個已經很多了好吧?”
    “嗬嗬,十三分之五,投票都占不到大多數,反而是人人喊打的昔拉和天平優勢顯著,我早就說了,‘屠殺流’才是詭異遊戲鼓勵的模式。”
    “別這麽說,未命名公會不還占三個名額嗎?而且我聽說,每張身份牌的持有者可以帶好幾個隊友進副本,傅決有身份牌,就意味著喻晉生、說夢那一票人都有參與最終副本的資格。”
    “是啊,說到底最後還是要拚綜合實力,啟示殘碑看看就得了。昔拉和天平有再多身份牌,也湊不齊那麽多榜前玩家組出一隊來。”
    “啟示殘碑”是玩家們給新出現的刻著二十二張身份牌的石碑取的名字,人類在麵對難解的問題時,總是會不自覺地做很多無用的事假裝自己有所進益,而起名恰好是人人都能做的簡單活計。
    結合各宗教神話的創世傳說,反揆最終副本之於詭異遊戲的性質,兼有末日和希望色采的“啟示”一詞被定為石碑的名稱。
    再加上石碑上身份牌和玩家的對應關係多有空缺,“殘碑”自然也作為一個還算恰切的稱呼成為了人們的共識。
    白人青年沒有參與討論的打算,目不斜視地穿過人山人海的廣場,邁過碎石散落的界限,拐入一座用大理石搭築而成的不倫不類的茶館,登上二樓,進入走廊深處歐式風格的包間。
    包間內的茶幾邊早已坐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五官是慈眉善目、和藹可親的那一掛,淺灰色的眼睛卻不帶感情。
    在白人青年進屋後,老人拿起茶壺往鈴鐺杯中倒了半杯茶,遞向青年所在的方向,淡淡道:“司契,我以為你會親自來。”
    “上次你的傀儡和我見麵時,還管我叫‘齊斯’,現在就換了稱呼,有趣。”青年在老人對麵坐下,接過老人斟的那盞茶,垂眼看向後者右手尾指處若隱若現的細絲,“用傀儡邀約卻苛求真身赴會——傀儡師,你還是這麽傲慢。”
    “這不是苛求,而是真實的困惑。”老人的灰瞳泛起精密機械般的冷光,映出青年的麵容,“傀儡和我是一體的,擁有我的思想,貫徹我的意誌,是我肢體的延伸。我可以是任何人,任何人都可以是我,誰來赴這場會都沒有區別。”
    “同樣的道理,隻要能傳達我的意誌,接收你的表示,坐在你對麵的是誰並不重要。”青年頓了頓,眯起了眼,“我很好奇,僅僅是交流和商討,我有什麽親自過來的必要呢?
    “還是說你很大膽,打算重蹈失敗的覆轍,再嚐試一次將傀儡絲纏上神的尾指?”
    這話直指鴻門宴背後的不懷好意,老人沉默兩秒,平靜地說:“看來你的計劃很順利,權柄恢複了完整,並且還有意外的收獲。”
    “我以前竟然從不知道你廢話這麽多。”青年調侃一句,自顧自說了下去,“不過,試探到此為止了。我的耐心大不如前,而且很怕麻煩,你可以說一說你找我的原因和目的了。”
    老人頷首,再度拿起茶壺,往麵前的茶杯裏斟茶:“【猩紅主祭】牌擁有三張小牌,分別是【商人】、【學者】和【貴族】,按照規則可以攜帶三名玩家進入副本,我希望你能借我一張牌,帶一名昔拉的成員進入副本。”
    “說是昔拉的成員,其實是你的傀儡吧。”青年點出關鍵,笑著問,“你也持有一張身份牌,為什麽不親自帶人呢?”
    老人微微搖頭:“【瞑目獨裁者】這張主牌是真正的獨夫,麾下沒有小牌。”
    青年笑出聲來:“想不到偌大的昔拉隻有一張身份牌存在,你平日裏行事都不給自己留後路的嗎?這些年苦心經營下來,混的可當真有些淒慘啊。”
    “破釜沉舟方得絕處逢生。”老人依舊平靜,手中茶湯注入茶杯的弧度分毫不差,“傀儡是無法持有身份牌的,既然選擇將所有人轉化為傀儡,換取公會迅速完成原始積累的裨益,我自然擁有承擔在最終副本中居於劣勢的代價的覺悟。”
    青年“嗬嗬”地冷笑兩聲:“我猜隻是因為你早就將我當做你的後路罷了,無論最終副本如何變化,在你看來,你始終可以與其他的勢力聯合,借力打力。
    “但你為什麽覺得我會答應你呢?在身邊安插傀儡師的眼睛,浪費自己公會的名額為他人作嫁衣,我看不到這樣做的好處。”
    “這不是交易,而是合作。”老人放下茶壺,舉起茶杯,“據我所知,未命名公會除了你‘齊斯’之外,沒有一個榜前玩家。就連你也僅僅是在新人榜爬到了榜首。
    “作為剛進副本的新人和嶄露頭角的新勢力,在毫無積累的前提下進入最終副本,妄圖贏過旁人深耕三十六年的底蘊,屬實不智。
    “你需要更多實力不俗、能幫到你的玩家——用你的話來說是‘工具’,隻有維持住未命名公會表麵的榮光,才不會被老牌公會生吞活剝。而我也需要盡可能全麵地收集最終副本的信息,同時更多地參與遊戲,確保我在角逐中占有不低的份額。
    “你我不過各取所需,互惠互利。九州和聽風的勢力已經整合,天平教會始終不信不誠、若即若離,我們將要對抗的是他們所有人。同為屠殺流,昔拉會是未命名公會最合適的合作夥伴。”
    青年認真地聽完,輕笑:“聽起來你確實有在為我考慮,合作也確實比敵對有利,但你應該知道我的規矩,我隻願意相信簽訂過我的契約的人。”
    老人抬眼注視青年的眼睛,道:“如果你願意讓我的傀儡綁定你的小牌,帶他們進入最終副本,我可以讓他們和你簽訂靈魂契約。作為曾經的主神,你應該知道契約權柄的優先級高於傀儡絲技能。”
    “哦?僅僅是為了占幾個名額,竟然連好不容易養到榜前的傀儡都能舍棄,還真是有誠意啊。”青年的雙目眯成狹長一線,“我如何知道,你不是隨便塞兩個人浪費我的小牌,提前削弱我的力量,方便日後你坐收漁利?”
    “我沒有辦法做出更直觀的證明,使你放下對我的懷疑。”老人端著茶盞送到唇邊,一飲而盡,“你可以拒絕我的請求,坐在這裏的都不是你我的真身,任何決定都不會導向難以接受的風險。”
    “我明白了。”青年臉上的笑容變得真心實意。
    他抬起右手,指尖凝出一張黑底金紋的卡牌虛影,在窗欞漏入的黃昏光澤下熠熠生輝。
    卡麵上,黑袍金眸的身影牽著一匹駿馬,懷中抱著大堆的金幣,如同流質的黃金從指縫間垂落,肆意流溢。
    【商人】牌,象征富裕、虛偽、貪婪;隸屬於【猩紅主祭】麾下,負責將“欲望”轉化為可收割的養料,時間、情感、力量皆可為貨架上的商品……
    青年將卡牌推向老人,微笑著說:“這張牌是你我的老朋友了,我很好奇你會將它交給誰。”
    老人抬手接過,說:“多謝,我會盡量讓最終的結果會令你我都感到滿意。”
    “你我都知道‘盡量’這個詞的意思,不過還是希望我們合作愉快。”青年飲盡茶盞中的茶水,起身走向門口。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定住腳步,微微側頭,藍色的眼睛中遊走一抹猩紅:“我記得你和我說過,誰成神,你就殺死誰。”
    老人麵色不改,輕輕將卡牌置於桌麵:“我沒有這樣說過。”
    青年笑著搖了搖頭,不再停留,走出門去。
    他拾級而下,邁出茶館,毫無預兆地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再也沒有爬起。
    ……
    一個小時前,齊斯去了江城郊區的工作室一趟,還沒研究多久標本,門就被敲響了。
    一個自稱劉十一的中年男人帶著一封信來訪,然後心髒病突發死在了門口。
    信上寫的是“傀儡師誠邀未命名公會副會長司契於中午十二點至落日之墟一敘,共商最終副本事宜”。
    相似的場景到底激發了齊斯闊別已久的幽默感和趣味,他簡單地處理了一下送信人的屍體,看著時間差不多了,便進入了詭異遊戲。
    考慮到實在懶得親自跑一趟,他從【失眠症病菌】的感染者中隨便選出了一個幸運兒,操控了他的靈魂。
    於是就有了在落日之墟茶館中的一幕。
    和昔拉合作本就是齊斯計劃的一環,未命名公會聲勢太盛,人手又太少,短時間內募集到足夠可堪一用的工具人並不現實。
    【猩紅主祭】有【商人】、【學者】、【貴族】三張小牌,【鳥嘴醫生】有【烏鴉】、【白鴿】、【老鼠】三張小牌,齊斯怎麽算都湊不齊六個可用之人。
    【愚人欺詐師】倒和【瞑目獨裁者】一樣是獨牌,但尚且遺落在雙喜鎮的那張【人形邪祟】在齊斯屬於契的記憶裏,卻有【魑】【魅】【魍】【魎】四張小牌,後續是否能重新獲得尚不可知;【亡靈牧者】同樣有一幹小牌。
    齊斯雖然信不過他人,但從來不是凡事都親力親為的主兒,反而喜歡將無聊的髒活累活都扔給其他人辦。
    他需要一些能夠聽從他號令的工具人,昔拉公會的那些傀儡將會是不錯的工具人後備源。
    哪怕暫時不考慮林辰那邊的小牌,手中的小牌除去昔拉公會的人和董希文,也還有一個名額。
    齊斯相信隻要將消息公布出去,會有不少玩家自告奮勇歸於他麾下,但他偏偏不能暴露無人可用的事實。
    人隻能在已經被他借由契約控製的那些玩家中找,張藝妤不行,齊家村的人已經死絕了,北美那邊那一幹人是最後的備選項……
    齊斯煞有介事地思考起來:“既然nc可以出現在啟示殘碑上,那麽是否也能綁定某張小牌?”
    ……
    4月29日下午兩點,齊斯坐上開往金城齊家村的出租車。
    開車的司機是老熟人了,自稱叫“劉普”,坐在駕駛座上,不像前兩次那麽拘謹,嘴上喋喋不休:“小哥,我一看從江城到金城的大單子,就知道是你。我開了那麽多單,就對你印象最深刻。”
    齊斯不動聲色,不置可否:“哦?是麽?我記得我坐過你的車兩次,是挺有緣的。”
    “可不是嘛,近江小區這邊一般沒大單子,之前出了幾起凶殺案,也沒什麽人敢來。我還記得你挺愛開玩笑的。”劉普寒暄兩句,又說了開去,“最近天平教會鬧得凶,聽說香城那邊死了不少人,世道不太平啊,別又像四十六年前那樣……”
    齊斯垂下眼,問:“你對天平怎麽看?”
    “能怎麽看?且不說他們鬧不鬧得成,就算鬧成了,管誰上台,我們不還是這麽過著……說不定世道亂了,什麽基金啊,貸款啊,也都不用還了。”
    傍晚六點,出租車開到齊家村外,滾滾濃霧在村中的道路上彌漫,朝霧裏望去,能看到影影綽綽的人形生物隨風飄搖。
    劉普作勢要踩刹車,齊斯淡淡道:“開進去吧,我家住在村子很裏麵,有一長段路。”
    劉普應了聲“好嘞”,出租車拐了個彎往村裏開去。
    在車身完全被濃霧淹沒的那一刻,齊斯感覺被阻隔的屬於神的能力重新回到軀體,右手五指緩緩收緊,做出捏碎物品的姿勢。
    駕駛座上的劉普全身僵硬,像是被無形的存在扼住了咽喉,兩秒後肢體又軟了下來,方向盤上的雙手無力地垂下,砸在座位旁邊。
    齊斯看到,他的右手尾指呈現木頭的質感,頂端赫然拖曳著一條半透明的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