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欣自覺對一個人的體態習慣來判斷這個人身份的能力還有些自信，她也見過周知堯，卻沒認出來，問道：“為何？”
    尤乾陵說：“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他這個人非常會看碟下菜，跟前是什麽人，他就是什麽樣。基本沒有自己固有的習慣。”
    他盯著那黑麵人，說：“你的習慣可能在他身上不起作用。”
    閆欣猶豫問：“您確定嗎？”
    尤乾陵理直氣壯道：“懷疑錦衣衛的直覺？我可不需要你那些精準的衡量標準。”
    全憑感覺的東西出錯的概率極高，閆欣撇嘴道：“無妨，起碼有個方向。另外那個人呢？”
    兩個黑麵人，一個彎著腰，像是刻意地保持低調，另一個人卻是背著周知堯側著身的模樣——像是十分避諱，卻又不得不站在那。
    麵具上白線畫出的眼，斜視著卻牢牢地以眼角餘光盯著前方。
    閆欣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換了個角度想去看清楚這個黑麵人的視線盡頭在哪裏。
    尤乾陵替她問出了她的疑問。
    “想知道他在看什麽？”
    閆欣將尤乾陵推開了一點，示意他站在原地。自己小跑了幾步——尤乾陵嚇出了一身冷汗，拉住她說：“瞎跑什麽？”
    “我就是站那邊順著他的視線看看。”閆欣回道。
    他們這個位置在庭院正中央，光線稍亮了一些，往黑麵人所在的人群低窪處看視線會不夠清晰。
    尤乾陵看看槐樹洞口，說：“一起去。”
    閆欣沒反對，兩人穿梭在偃偶群中，走到黑麵人麵前時，庭院裏的光景已經有了變化。
    地上的不斷抽搐的兩隻偃偶平癱在了地上。
    旁邊的偃偶手持一根不知哪來的枝幹——看著像是利器。
    它高舉之後，用力下斬。
    現場此起彼伏的木頭跪地聲，清脆地像佛堂的木牌不斷地敲擊似的。
    偃偶全數都跪在了地上，高舉雙手，朝著一個方向跪拜。
    閆欣這時候發現了——那黑麵人看向的方向，是他們先前所站的方向。
    尤乾陵見她停下來了，順著她的視線看向了他們原來站的方向。
    “那個地方……有什麽嗎？”他搓著汗毛立起的手臂問。
    閆欣拉著他的手肘，一邊往後退，一邊說：“把整個場子都看一遍，您看看能發現什麽。”
    尤乾陵個頭高，和閆欣不一樣。他隻要抬頭，捎帶一眼就能看清全部人。
    所有的偃偶都呈現出半圓弧的分布，是側麵對著他們方才所站的地方。
    也就是說，這場祭祀前方如果是長公主遺體或者相關東西的話。那麽他們之前站的地方，就是記錄這一段的機芯所在的地點。
    “機芯就在我們站著的這個地方。”
    這個場麵，這個事實，閆欣稍代入當事者，便已毛骨悚然。
    當時帶著這個機芯的偃偶被這個不明身份的黑麵人發現了。
    之後呢？
    機芯為何會出現在古宅。
    好像答案就在眼前了。
    閆欣思索了片刻，說：“這個偃偶，也在當時那個場子裏。”
    尤乾陵回憶完了自己的過去之後，篤定道：“我確定我並不在這個地方。但我進入錦衣衛後，曾經查過各種記錄。倘若盛京當中有這種祭祀我母親的場子，我不可能不知道。”
    閆欣歎了口氣。
    “有一個地方，你沒去過。也不可能查得到。”
    尤乾陵下意識皺眉。
    “祭天台對吧。想想也就那個地方，錦衣衛不管朝聖上告了多少回狀都沒用。我沒有任何機會找祭天台的麻煩。”
    庭院的燈光忽然暗了下去，接著再亮起時。
    白麵人全部都恢複了原來的模樣。
    “看樣子，這裏可以開啟的機芯內容隻有這一個。”
    閆欣問：“什麽？”
    白麵人回道：“意思便是，落鎖了，沒有鑰匙其他的內容開啟不了。不過這機芯符合我們要找的那隻特征，需要帶回去進一步驗證。”
    閆欣點頭：“那我毀了這裏，沒意見吧。”
    她本身就沒有要詢問他們的意思，話音剛落，便直接朝輕敲了下那株槐樹的樹幹。
    樹底下傳來了一聲巨大的聲音。
    整個宅邸就因為這道如同地鳴一般的聲響震顫。
    白麵人微微四散，站在閆欣身後的一隻開口說：“小姐當真的不講道理啊。”
    閆欣嗆聲道：“你們動手之前也沒跟我講道理。而且我還跟你們知會了一聲，比你們好多了。”
    白麵人那方在地底傳出來的動靜時，就已經有了動作。但麵對他們無可奈何的槐樹，終究還是卻步了。
    閆欣譏笑道：“我就說你們怎麽會像無能鼠輩似的，非得跟在我屁股後麵做事。原來是解不開這槐樹的禁製啊。”
    尤乾陵小聲問她。
    “他們和驚偶不都是偃偶嗎？怎麽就驚偶可以。其他都做不到。”
    閆欣也小聲回他。
    “驚偶是我離開古宅那時候臨時做的。我那會生死關頭，又恰好剛解過古宅開啟的所有機關，算起來是我機關術能力的巔峰期。”
    尤乾陵難得誇讚道。
    “厲害。”
    閆欣沒跟尤乾陵說驚偶是她當時已經隱約意識到整個古宅都在對她不利，是她將自己對古宅內所有她能想到一切破解的方法一股腦兒全數都做進了驚偶身體裏。
    一隻驚弓之鳥在提防上所能做出來的技藝細微程度，即便是後來的自己，也無法匹敵。
    驚偶雖然一身缺點，但在破解關卡上，是三隻偶裏最強的。
    閆欣特意等白麵人認識到他們根本無法阻止自己的時候，才開口問：“如何，現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白麵人道：“確實，您的能力遠淩駕在我們之上。但您……置身事外的話，可以不用管這些事。”
    閆欣對已經回答過的問題，不想再浪費口舌。
    這次甚至都沒搭理他。
    她得寸進尺地說出了自己第二個條件。
    “我知道你們攔下我們的目的，是原本就打算把我們一起帶回盛京後，利用我們再次進入祭天台。”
    白麵人現在對閆欣生出了提防，不再跟之前那樣以俯視的姿態看待閆欣。
    “是又如何，我們人多勢眾。兩位即便有優勢，我們也需要平南郡王。但在人命麵前，你們永遠處於劣勢。”
    閆欣確實也沒打算要跟他們打。
    但這話在驚偶還沒進入槐樹前確實如此，現在卻不是了。
    “劣勢？方才那段記錄記憶的時候，你們沒發現自己不受控製嗎？”
    白麵人聽到這句話的同時，齊齊往後退開了。
    閆欣看了一圈，說：“還挺老實。”
    白麵人道：“小姐好算計。以其道反治其身，原本機芯是我們用來威脅您，現在您反過來利用機芯來控製我等。”
    閆欣道：“雙方合作要站在平等的地位之上，是你們先惹我的。”
    白麵人道：“我們甘拜下風。您有什麽條件，說吧。”
    “我跟你們一起回盛京就足夠了。把平南郡王放了。”閆欣說，“你們現在也不想打草驚蛇吧。”
    白麵人低聲：“天機閣那一次就已經打草驚蛇了，我們早有準備。”
    “況且挾持平南郡王，似乎對各位沒有什麽不利之處。”
    尤乾陵對自己被挾持沒有什麽太大的意見，反而是閆欣想要獨自一人跟著這些人讓他很不高興。
    “要本王跟你們走也不是不可以……”
    他話還沒說完。
    閆欣卻強硬地打斷了他。
    “不可以。”
    尤乾陵皺眉。
    閆欣道：“我們兩人之中，你們隻能帶一個。盡想著占好處，怎麽不上天呢？”
    庭院內陷入了詭異的安靜當中，閆欣忽然回神，朝尤乾陵說：“好像他們給你好處了哦。……占我那麽大便宜，竟然一點好處都不給我。”
    “我看著很好欺負？”
    尤乾陵可沒覺得閆欣好欺負。打從他見到她的第一麵開始，這人就沒吃過虧——哪怕暫時吃一次，馬上就會給她討回來。
    “你說得對。可為何不是我？既然他們挾持郡王也在所不惜的話，鬧大點也沒什麽壞處。”
    閆欣說：“很簡單，我進了祭天台，他們幹什麽我都看得到。您去了……”
    尤乾陵：“……一起去呢？”
    閆欣沉下臉。
    “太給他們長臉了。我不同意。”
    白麵人那邊的計劃全盤都給閆欣打了個稀巴爛，整齊的灰衣身影當中顯出了一絲混亂。閆欣回頭看了一眼槐樹，說：“太麻煩了，幹脆全都收拾幹淨了。我一個人回盛京去找他們得了。”
    白麵人終於感受到了威脅，當即道：“小姐等等。我們……”
    ‘嗡’的一聲，從槐樹內發出了一聲震鳴，閆欣包了下尤乾陵的雙耳，自己眨巴了好幾下眼睛，把喉嚨口湧上的甜腥咽了回去。
    白麵人紛紛倒地。
    在轟鳴聲停止的那一刻，笑偶的醜臉從洞口探了出來。
    閆欣回頭和笑偶對視了一眼，隨即鬆了口氣，朝尤乾陵說：“還是按照我們之前的約定，我先走一步。這裏勞煩您收拾一下，我們在祭天台再見。”
    行程已經安排妥當，白麵一行偃偶便全數都四散著攤了一地。周圍壓迫性的氣息頓時消散了，笑偶帶著戰戰兢兢的驚偶從裏麵出來。
    閆欣朝驚偶伸手，驚偶跟她僵持了很久，才從軀體內掏出兩隻機芯。
    閆欣：“……就知道你會順手把另一隻也帶出來。”
    尤乾陵思索道：“這次回去，還能留一個隻給我嗎？”
    閆欣大方道：“本來就準備留一個，可驚偶不太穩定，我想帶走它。”
    尤乾陵道：“這兩隻跟你的時間最長，驚偶又是最適合帶機芯的偃偶。笑偶和我不親，他們都該跟你一起走。”
    閆欣詫異道：“那……”
    尤乾陵道：“戲偶在哪？把她留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