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九章 宗澤仗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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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和看著躺在地上,已經進氣沒有多少的血人。
    他皺起眉頭來。
    而這個時候,蕭館鎮進出的官道上,已經有人圍攏起來,在指指點點。
    “看什麽看?!”秦和揮舞著哨棍:“此獠乃是盜匪!”
    “對!盜匪!”他的手下也都紛紛喊著:“此獠乃是一個偽裝成商賈的盜匪,被俺們識破了!”
    “爾等休得議論!”
    “都給我滾!”
    “快點滾!”
    說著,這些人就揮舞著還沾血的棍棒,驅趕起人群來。
    秦和扭頭看向還躺在地上的李三用,一咬牙,喊住了兩個相熟的胥吏:“張三兒、王大……”
    “過來一下!”
    他對著地上的李三用一努嘴:“把他抬走,抬到汴河堤上去……”
    汴河是最好的拋屍之地。
    每年都有數不清的人,被拋入汴河,多數為魚蝦所食,隻有少數飄到下遊的閘口。
    但也麵目全非,連個囫圇都拚不全。
    叫張三兒和王大的胥吏,走過來後,卻並沒有馬上動手,而是看向秦和。
    秦和當然懂他們的意思——得加錢!
    秦和無奈,道:“俺在蕭館鎮的那間酒鋪,給你兩人留一份幹股!”
    張三兒和王大這才喜笑顏開的上前,開始動手。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騎著馬從汴京方向來的士子模樣的年輕人,似乎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
    秦和發現了對方,連忙上前去阻攔:“官府緝盜,閑雜人等散開!”
    但對方卻根本不怕也不信秦和的話,反而是繼續上前。
    然後他就看到了散落在地上的蔬菜,被打爛的雞蛋,還有那一個個被砸開的雞籠子以及躺在地上,已經不再動彈的一個男子。
    他眉頭一抖,被氣笑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爾等竟敢指鹿為馬?”
    說著,他就跳下馬,徑直向著躺在地上的的李三用走過去。
    “爾定是那盜匪的同夥!”秦和見到這個情況,立刻跳腳。
    他最怕的就是這個了。
    一個汴京來的士子!
    鬼知道他什麽來路?
    但現在,已顧不得那許多了。
    “汝既敢強出頭,那就怪不得老子了!”秦和惡狠狠的想著,揮舞著手中的哨棍就對著那士子砸了上去。
    然而……
    對方雖然看上去文質彬彬,溫文儒雅的樣子。
    但身體卻靈活的不像話。
    隻是輕輕一閃就躲過了秦和的哨棍。
    秦和見狀,當即大怒,招呼起其他人來:“大家一起上,定要逮住這盜匪的同夥!”
    其他胥吏聽到秦和的話,互相看了看,都有些畏懼不前。
    畢竟,人家可是穿著儒衫的。
    秦和無奈,隻好喊道:“想一起死嗎?”
    眾胥吏這才反應過來,他們手上也都沾著血。
    隻能是硬著頭皮,揮舞著棍棒,衝了上去。
    然而,那士子卻根本不怕。
    轉身牽住馬,就從馬背上抽出了一把雪白的劍刃。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
    “吾乃太學上舍生宗澤!”
    胥吏們聽著,嚇了一大跳:上舍生?!
    這可是文曲星般的人物啊!
    將來注定要當大官的!?
    而且,帶著劍?
    這該不會又是個張乖崖吧?
    張乖崖當年仗劍走四方的故事,是開封府中流傳了數十年的經典,是無數人從小聽到大的傳說。
    秦和看著其他人的模樣,隻能喊道:“爾等想死不成?”
    “還不趕快抓住這冒充太學生的匪類?!”
    一個上舍生,叫他活著回到汴京,所有人都活不成。
    隻能想辦法將他留在這裏,扣押下來,就還有得談。
    實在不行……
    還能和他換命!
    胥吏們猛然驚醒過來,一咬牙,跟著秦和持著棍棒圍了過去。
    秦和更是拿出了他一直係在腰間的一把樸刀。
    他帶著人步步緊逼。
    “爾若束手就擒,或可免皮肉之苦……”
    “不然……”
    “不然怎樣?”對麵的太學生笑了起來。
    他拿著手中劍,從容的麵對著眼前的胥吏,眼中滿是不屑。
    想他宗澤,從小跟著父兄務農,在田間地頭就練出來一身蠻力。
    十二三歲的時候,十裏八鄉的人都知道宗家出個少年郎,未及弱冠,就能肩挑三百斤,手提百斤。
    十四歲後,父兄帶著他舉家搬到家鄉的廿十三鎮上,在廿十三鎮,他開始進學,學到了聖人的經義與詩書。
    同時,他也聽說了,國家內憂外患,於是立誌要當大丈夫,效仿先賢,為國出力。
    而要為國出力,不僅僅要讀聖人書,還得會弓馬騎射。
    於是,他又在鎮上,尋訪曾在軍中當差的人,與他們求教武藝、弓馬。
    十八歲後宗澤辭別父兄,開始了他的遊學生涯。
    此後數年,他遊曆四方,增長見識,拜謁學者,求知若渴。
    直到他被明州知州陳睦賞識,一紙薦書,讓他入了太學。
    在那之前,宗澤在遊學路上遇到過英雄好漢,也碰見過偽裝成英雄好漢打家劫舍的廂軍。
    而他從未吃過半點虧!
    甚至還曾手刃過好幾個被官府通緝的強人!
    所以,他是真正見過血,和人正麵廝殺過的。
    不是秦和這等,平日仗著身上的公服,威壓百姓,恃強淩弱的潑皮可比!
    於是,當宗澤仗劍迎上秦和等人後,結果毫不意外。
    不過一刻鍾,官道上就橫七豎八的躺著四五個差役。
    剩下的人,都已經喪膽,瑟瑟發抖的看著他:“真是強人啊啊啊……”
    他們滿眼驚恐,看著麵前的儒生,如同看到一個魔鬼。
    比是都說儒生手無縛雞之力的嗎?
    眼前這個儒生是什麽情況?
    他到底是太學生?還是商洛群山裏占山為王的山大王啊?!
    宗澤看著這些人,搖了搖頭。
    他將劍收起來,不再管他們,徑直走向那個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商賈。
    宗澤蹲下身子,伸手探了探對方的鼻息。
    已經是沒有氣息了!
    他歎息一聲。
    然後,宗澤看向四周。
    那些被胥吏們扔的滿地都是菜葉子,打爛了,流滿了車身的雞蛋,還有那輛釘著了各種大大小小木板的破舊驢車。
    他已經差不多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樣的事情,宗澤走南闖北,聽人講過無數回了。
    盡管如此,但直麵這樣的慘劇,他還是動容不已,更是莫名想起了石壕吏的詩句。
    宗澤看著身前的可憐人,忍不住問著自己。
    這是誰家的兒子?
    又是誰的兄長?
    誰的丈夫?誰的父親?
    他的父母兄弟妻兒,定在家中掛念著他吧?!
    而吾乃是太學生!
    是聖人的學生,是聖人的弟子,更曾受官家勉勵。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
    士大夫,遇到這種事情,絕不能坐視不理!
    所以……
    這事情,他管定了!
    哪怕把官司打到大理寺,他也要為這個素未相識的陌生人討回公道!
    當今天子聖明,朝中更是眾正盈朝,君子濟濟,想必也定不會容忍這種事情!
    這樣想著,宗澤站起身來,看向前方。
    方才還在的那幾個胥吏已一哄而散,不知跑去了哪裏。
    隻有地上的傷者在掙紮著慘叫。
    宗澤看向那些在圍觀的人群,拱手問道:“敢問諸位父老,陳留縣縣衙在那個方向?”
    ……
    “大家……大家……”
    睡夢中的趙煦,聽到有人在喊自己。
    他睜開眼睛,看到了狄薔那張,宛如凝脂,沒有半點瑕疵的俏臉。
    她似乎有些緊張,宛如桃花般的眸子,在和趙煦的視線撞上後,立刻就垂了下去,不敢再直視。
    “什麽事情?”
    “石都知星夜乞見……”狄薔柔聲說著。
    “石得一?”趙煦坐起來,狄薔連忙將一件袍子,披到他身上。
    “出事了?”趙煦問道。
    狄薔低著頭道:“臣妾不敢問……”
    向太後調教女官,是很有一手的。
    在她的親自教育和監督下,趙煦身邊的三女以及其他女官,一個個都是規規矩矩,不敢有絲毫行差踏錯。
    “哦!”趙煦起身道:“叫他進來說話吧!”
    “諾!”狄薔盈盈一禮,然後轉身對著一個矗立在寢殿一角的老女官說了一聲。
    那老女官從牆腳出現,對著趙煦拜了拜。
    然後就領著殿中的宮女、女官以及狄薔,退到了帷幕外。
    而趙煦站起身來,走到寢殿門口,看向放在門口的那座漏刻。
    “子時三刻了呀!”他輕聲說著,皺起眉頭來。
    這個時候,石得一忽然求見,想來應該是發生了大事了!
    過了一會,石得一的身影,出現在帷幕前。
    “入內內侍省都知臣得一給大家問安!”
    “朕安!”趙煦道:“都知進來說話吧!”
    “諾!”
    石得一再拜而起,但沒有馬上進來,而是在門口接受了那位老女官的仔細檢查。
    以確保他身上沒有攜帶任何硬度超過木條的東西。
    這同樣是向太後的安排。
    士大夫家出的皇後,在這方麵,確實是很細心的。
    於是,不僅僅是內寢的安保很嚴密,在寢殿外,還有著燕援三兄弟率領的禦龍直,十二時辰三班倒的守衛。
    檢查過後,石得一又整理一下衣冠,才躬身走入帷幕中,來到趙煦麵前,拜道:“大家!”
    “什麽事情?”趙煦沒有寒暄,直接問道。
    “大家出事了……”
    “恩?”
    “陳留縣的邏卒急報,就在昨日下午,蕭館鎮的稅吏,打死了一個進京賣菜的小販……”
    趙煦眉頭一皺:“不是說,讓爾等選遠離汴京的地方嗎?”
    陳留縣離汴京太近了!
    近到汴京人,都可以去當地察看。
    萬一被人抓到了雞腳,怎麽辦?
    到時候揮淚斬馬謖嗎?
    是的,趙煦安排了探事司的邏卒,到地方上去煽風點火。
    而且是兩邊拱火。
    一邊選幾個膽子大,不怕事,沒有父母兄弟妻女的愣頭青。
    鼓勵他們,慫恿他們不要怕,就是幹!
    還拿著汴京新報上的文章,給他們鼓氣。
    一邊在胥吏群體裏,利用內線,找幾個類似鎮關西一樣的人物。
    給他們點火,說法不責眾,同時放大胥吏們的恐慌,盡可能的挑動這些人心中的惡魔。
    這就是效仿現代的FBI,在兩邊埋暗子,都下鉤子。
    生怕搞不出大新聞!
    但,趙煦怕探事司業務能力不過關,被人抓到了雞腳,給牽出來。
    所以要求探事司,隻能在開封府府界的邊境搞,而且,直接排除了北邊——太近了!
    所以……
    這是怎麽回事?
    被趙煦盯著,石得一有些發毛,連忙拜道:“奏知大家,陳留縣的事情,完全是意外……”
    說著,他就將陳留縣連夜報上來的情況,與趙煦做了介紹。
    趙煦聽著,坐回到床榻上。
    不知為何,他感覺有些冷,忍不住緊了緊身上的衣袍。
    “所以說……是意外?”他輕聲問著。
    “是……”石得一俯首拜道。
    趙煦嗯了一聲,他感覺著寢殿越發的寒冷了。
    其實,早在趙煦將監當官們全部調走,卻不任命新的監當官的時候。
    他就已經知道,這樣的事情的發生概率是無限接近百分之百!
    道理很簡單。
    胥吏們本就是在鄉中橫行霸道慣了,習慣了作威作福的群體。
    過去,有監當官們盯著,尚且時不時的要冤死幾個商賈。
    每年開封府,都會接到幾十個類似的案子。
    這還是有苦主,且苦主願意告狀的。
    那些沒有苦主,或者苦主來不了的冤案,不知道有多少!
    如今,他們上麵連個盯著的他們的人都沒有了。
    以他們的性子,鬧出命案是遲早的事情。
    也就是,趙煦緊跟著,就下令廢除過稅。
    讓這些人不得不裝孫子,看風向,有所忌憚。
    不然……
    類似的事情,早就發生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隻是……
    趙煦到底還是有些良心的。
    雖然不多!
    他也到底受過現代文明十年熏陶,加上他上上輩子,就是一個頗具儒家仁愛關懷的君主——不然,他也不會同意朝臣們的請求,因為擔心沿邊諸路的大軍殺良冒功,於是將生擒黨項婦孺的賞格,提高到和斬首的賞格,相同的水平,以製止殺戮,防止濫殺無辜。
    所以,此刻的他感覺,這寢殿裏陰森森,仿佛有冤魂在哭訴一樣。
    因為他的良心告訴他。
    若他的心沒有那麽大,若他僅僅隻是想讓開封府的胥吏換個新主子,其實是不必死人的。
    他有無數不流血的辦法。
    奈何!
    他想要的太多,太大!
    所以,流血是必須的。
    為此,他甚至讓石得一主動的去拱火,生怕不死人!
    “慈不掌兵,義不掌財!”趙煦在心中告訴自己:“朕沒有錯!”
    然後,他就鬆開了衣襟,這寢殿也不再寒冷。
    他告訴自己:“朕不可能有錯!”
    每一個上位者,都必須擁有一個品質——已經決定的事情,做出的決斷,不能有任何動搖、後悔!
    瞻前顧後,猶猶豫豫,最終隻能飲下失敗的苦果。
    念頭至此,趙煦便平靜的看向石得一,問道:“探事司的邏卒報告說,當時有太學生在場?”
    “是!”
    “叫什麽名字?”
    “宗澤!”
    趙煦瞪起眼睛來:“宗澤?”
    “是!”
    “他目睹了現場?”
    “沒有,他是後來到的,在發現了苦主被胥吏們毆打至死,準備將苦主屍體搬走時,他出現了……”
    “然後呢?”
    “宗澤攔住了胥吏們……”石得一答道:“諸吏自然不肯,還欲誣陷宗澤,宗澤便拔劍而起……”
    “拔劍了?”趙煦問道:“結果如何?”
    “一死三傷!”
    “這麽厲害?!”趙煦驚了,旋即他就釋然了。
    這可是宗爺爺!
    而且女真人嘴裏的宗爺爺!
    在現代曆史書上,在靖康之難後,在黃河以北,力挽狂瀾,幾乎以一己之力,恢複了北方部分地區,並在汴京周圍重建了防禦的人物。
    若非是他碰到的是完顏構。
    但凡換個有些膽色的……不,哪怕是個中人之姿的帝王,譬如劉禪這樣的。
    說不定,宋軍能在宗澤與嶽飛這兩位英雄的鼓舞下,反推回去,真正的踏破賀蘭山闕!
    奈何,他遇到的是完顏構!
    一個廢物!
    不對,廢物都比完顏構強!
    想到這裏,趙煦就撫掌讚道:“善!有勇有義,不愧是朕所看中的年輕才俊!”
    “宗澤如今何在?”趙煦問道。
    “陳留縣縣衙大牢……”
    趙煦猛地起身,怒目而瞪!
    “縣衙?大牢!?”
    “他是太學生,誰抓的!?”
    石得一拜道:“臣聽說宗澤似乎是在發現殺人後,主動到縣衙自首的……”
    “糊塗啊!”趙煦在心中搖頭歎息:“要自首也該到開封府自首!”
    “怎麽能到陳留縣縣衙?這不是羊入虎口嗎?”
    但在心中,趙煦對宗澤的忠勇已是無比滿意。
    這才是他想要的大臣!
    這樣的忠臣必須保護起來!
    “狄小娘子!”趙煦對著帷幕外道。
    “臣妾在!”
    “去把燕辰給朕叫來!”
    今夜在保慈宮外輪值的是燕達最小的兒子燕辰。
    “諾!”
    片刻後,穿著甲胄的燕辰,到了帷幕外,屈膝而拜:“禦龍左直指揮使臣辰,恭問皇帝陛下聖躬萬福!”
    “今夜值守東華門的是誰?”趙煦問道。
    “回稟陛下,是梁押班!”
    “梁從吉嗎?”
    “是!”
    “卿立刻去東華門,傳朕的旨意給梁從吉……”
    趙煦說到這裏,忽然停下了繼續下令,要求梁從吉立刻調兵的衝動。
    因為大宋宮禁森嚴,宮門落鎖後,除非是宰執大臣,且在有皇帝旨意的前提下,才可以出入宮闈。
    其他人,是絕不能踏出或者進入宮門半步的。
    違者——族!
    這是有血的教訓的。
    而在這樣的深夜,若他以皇帝的身份,對梁從吉下令,命令其帶兵出宮、出城。
    難免,會讓京中騷然——汴京城,可是沒有宵禁的。
    現在這個時候,正是汴京城的夜市最熱鬧的時候。
    禦街兩側,州橋南北,都是人流攢動,車水馬龍。
    在這個時候,東華門開啟,跑出一堆皇城司的兵馬,叫人看到了,會怎麽想?
    明天一早,大臣們怕是都得來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趙煦能告訴他們——朕是為了救人嗎?
    這不是等於把宗澤放在火上烤嗎?
    但人卻是必須立刻救出來的。
    趙煦真的有些擔心,陳留縣的王八蛋們,會為了捂嘴而下死手。
    所以,在思考後片刻,趙煦說道:“卿去告訴梁從吉,叫他帶上幾個人,換上便裝,拿著皇城司的印信出城,連夜趕到陳留縣,接管陳留縣監牢……”
    “要快!”
    “卯時前必須趕到陳留!”趙煦強調著。
    至於梁從吉能不能在兩個多時辰裏,趕路五十多裏?
    肯定能!
    因為,梁從吉可是與西賊廝殺了十幾年的猛將!
    數年前,他還曾在和西賊作戰中身被十餘創,力戰不退。
    如今,他雖然回京養老了,但本事還在。
    連夜趕路,兩個時辰,完全夠他來回了。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