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以畫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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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入棄穀以來,李子夕幾被世人遺忘。
這是第一次,有同門熱情相邀。
李子夕一時熱血上湧,正待點頭答應,一個滄桑的聲音遠遠傳來:“喝什麽酒,趕緊滾上來!”
這話說得極不客氣,謝無極一聽,一怔之後卻是狂喜。
他顫聲說道:“好,好,馬上滾上去。”
他立即禦起法器,飛出數丈後,跺了跺腳,手一抓,將李子夕丟到長畫上。
顯然是嫌李子夕爬的太慢。
狂風呼嘯,不過幾個呼吸,謝無極已至碎天峰頂。
他迫不及待地跳下長畫,踉踉蹌蹌地走了幾步後,他忽然停住腳步,仔仔細細地正了正衣冠,然後恭恭敬敬地跪下,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
再抬起頭時,他已淚流滿麵。
薛永真轉過頭,不想讓人見到他眼中的淚。
他歎道:“癡兒、癡兒啊!”
謝無極擦了擦眼淚,笑道:“十年不見,師父你老了!”
薛永真舉起酒葫蘆,飲了口酒,這才回過頭來。他翻了個白眼,不冷不熱地說:“還好,想死,沒死成。”
謝無極笑嘻嘻湊過去,忽然出其不意,一把搶過薛永真手中的酒葫蘆,說道:“這酒不好,下次徒兒過來,給師父帶幾壺四品靈酒。”
薛永真急叫道:“不要。”
已經晚了。謝無極手中的酒葫蘆,化成了碎渣。
薛永真氣得吹胡子瞪眼:“幾個兔崽子裏,就你膽子最大,敢管老子喝酒。”
謝無極賠著笑臉:“師父你的身子骨大不比從前啦,再不好好調理下,怕是過不了幾年。師父怎麽著也得看到小師弟築基吧。”
李子夕聞言大震。他修為太淺,見識太少,相處了這麽久,對此事竟一無所知。
薛永真沉默了下,歎道:“你說的對。下次來帶上幾瓶靈丹。”
謝無極拍著胸膛,說:“沒問題。弟子別的沒有,就是靈石多。”
三人坐下。就在青石上,烏雲下,疾風中,促膝長談。
薛永真問起別後情形。
當年師兄弟九人,現在還活著的,不過五人。其他三人心灰意冷之下已經失去音訊,消失在茫茫人海。
圖立人出身於淩天宗附屬小宗,自高升主宗,已與原有家族斷去聯係。他無處可去,隻能繼續滯留內門。
論資質,圖立人其實要勝過謝無極。他生性又高傲,自然不甘於失敗,立誌要走出屬於自己的劍道。
他閉關苦修,每日練劍,形如瘋癲,一天更比一天偏執。
實力一天更比一天弱!
兩年前,圖立人與人起了衝突,他當即拔劍。
七招,落敗!
他是內門弟子,對方是外門弟子。
他是半步築基,對方是煉氣六層!
圖立人再戰成名,成為全宗笑柄。
圖立人當即閉關不出,再出關時……
更弱了!
他已不敢在人前拔劍。
圖立人心中的憤恨,可想而知。
謝無情的境遇完全不同。
當年他拜別山門,自辭內門,回到敖東城,去當……少家主。
敖東城謝家是淩天宗排名前列的修真世家,家族豪富,其名下商鋪遍布青州各地。謝無極身為少家主,修行資源自然不缺。
這十年,謝無極先棄劍三年,每日裏縱情聲色,忘情於紅塵。即不修行,也不提劍,任由修為由煉氣大圓滿,跌落至煉氣八層。
當忘了修行、忘了劍道後,謝無極再沉迷繪畫。整天攜帶一支畫筆、數卷宣紙。見山畫山,見水畫水,見人畫人。如此七年,畫遍青州山水人情。
境界已跌落至煉氣六層。
直到這幾日,謝無極遊玩至附近,聽到李子夕的消息後,這才匆匆趕回。
李子夕聽後不勝唏噓。
當年的“碎天五劍”,以區區師兄弟五人,威名竟然直逼龍淵一脈。現今,卻是如此下場。
薛永真更是自責,走到崖邊,呆立不語。
謝無極哈哈笑道:“你倆怎麽做出這種姿態?這人活世間,逍遙於天地是一種活法,縱情於紅塵也是一種活法。我輩修士,能得長生固然是好,但若不得,求這一世快意,又何嚐不樂哉?”
薛永真搖了搖頭:“我懂你,無極。”
就這五個字,謝無極的笑聲戛然而止。如被掐住了脖子的鵝。
薛永真轉身,正色問道:“忘了劍不?”
謝無極神情一滯。在師父灼灼的逼視下,他收起了臉上的“不羈”,他鄭重地答道:“忘了!”
薛永真再問:“忘了劍道不?”
謝無極再答:“忘了!”
薛永真最後問:“忘了道不?”
謝無極堅定地搖了搖頭:“沒忘!”
薛永真大喝道:“好!我知你所想。你現在就引這‘碎天’,入你畫中。”
謝無極在碎天峰峰頂多年,對頭頂景象自然熟悉至極。當下他閉了眼,靜坐不動。
薛永真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這一等,便是許久。
許久後,謝無極身周,漸漸起風、漸漸生雲。
忽而謝無極睜開眼,他手一招,一支筆身星光閃爍,筆端星屑墜落的畫筆,躍入他手中。
一卷紙在他身前自動展開。這紙紋理盎然,古樸自然,李子夕不知其是何品類,卻知,這種紙用來畫高階符篆,怕也足夠。
每一寸都是用靈石磨成!
謝無極閉目,揮毫。
筆尖明明沒墨,落筆處,紙上顏色自生。
畫筆遊走,快似閃電,刷刷幾下,便塗抹而成。然後他擲筆於筆筒中。
李子夕定睛看去,畫上有風、有雲。風本無形,但吹動了雲,於是有了風之痕。
畫,本是靜的,可此時是動的。
風在動、雲在動。
明明是靜的畫,看去,卻是動的畫。再看的久了,頭頂的風雲,躍然入腦海中。
李子夕的意識,不由自主地逐著腦海中的風雲而去。
卻忽然,一道閃電劈來。
李子夕措手不及,“眼睜睜”地看著那道閃電劈開風、裂開雲,以毀天滅地的氣勢,向他斬來。
眼見著,那耀眼至極的熾光就要將他淹沒,李子夕耳邊聽得一聲叱喝:“散!”
風沒了,雲消了,閃電斷了。
李子夕這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站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副畫。
那畫已恢複了“平靜”
李子夕額頭隱隱冒汗。
他現在煉氣四層,而謝無極修為掉落,也不過是煉氣六層。
但謝無極隻畫了一幅畫,就讓他的意識差點被畫中的閃電,給劈散。
那樣的後果,李子夕不想知道。
李子夕歎道:“厲害了,三師兄。”
謝無極看向薛永真。
他沒說什麽。
但他明顯很期待,也極緊張。
就像是在等待宣判的犯人。
薛永真沉默了好一會。
終於,在謝無極的期待和緊張中,他用力點了點頭,說了兩個字:“可行!”
謝無極的聲音都在發抖:“真的可行?”
薛永真斬釘截鐵地說道:“可行!”
謝無極跳了起來。
他本長相儒雅、氣質從容,可這一刻他激動的手足無措,就像個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的孩子。
“傻”了足足幾十息後,謝無極才回過神來。他二話不說,跪在地上砰砰磕了三個響頭。再抬起頭時,眼角的淚和唇角的笑,如花兒般綻放開。
薛永真指著他笑道:“癡兒,癡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