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河搖頭道：
    “這世間的玄妙，遠非普通人能窺見全貌。華夏有仙人傳說流傳千古，西方世界有天使神話代代相傳，既然前者能有跡可循，後者出現所謂的天使，也並非絕無可能。就目前龍組掌握的多方麵消息來看，這件事的真實性，大約有百分之九十。”
    他聲音低沉，卻字字清晰，在山洞中回蕩，仿佛每一個音節都帶著千鈞重量。
    洞內搖曳的火光映照在他溝壑縱橫的臉上，明暗不定，更添幾分沉重。
    聽到這話，
    山洞裏瞬間安靜下來，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壓力，仿佛連時間都凝滯了。
    眾人都清楚，以秦天河一貫沉穩謹慎、從不妄言的性子，
    若不是得到了多方確鑿、反複驗證的佐證，絕不會如此斷言，更不會給出如此高的、近乎肯定的可信度。
    這位老人曆經風雨，他的判斷，幾乎等同於事實。
    “這麽說……聖殿召喚出來的天使，實力真的和華夏的仙人差不多？”
    小金龍盤踞在一塊較為平坦的青石上，歪著它那威嚴的龍頭，金色的瞳孔裏褪去了往日的靈動跳脫，此刻滿是凝重，它忍不住開口問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幹澀。
    它曾在李超的夢境碎片中見過陳慕白那驚鴻一瞥的仙人之姿，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那等境界的恐怖與超然，早已深深烙印在它的傳承記憶裏。
    秦天河神色凝重地點頭，目光緩緩掃過在場每一張寫滿緊張和難以置信的臉，一字一句道，聲音不大，卻如重錘擊打在每個人心上：
    “對，至少是同等境界的存在。甚至……根據一些極其隱晦的古老記載，某些高階天使所掌控的力量規則，可能更為奇特難測。”
    嘶——
    眾人齊齊倒吸一口冷氣，心頭像是猛地被一隻無形巨手攥緊，壓上了一塊千斤巨石，沉甸甸的喘不過氣，連血液流動似乎都變得遲滯。
    公海大戰之後，憑借李超力挽狂瀾以及眾人拚死搏殺，華夏隱門本已穩穩坐住世界第一的寶座，威震全球。
    即便眼下秦天河身體抱恙、修為受損，李超又誤入異空間下落不明，
    但華夏如今仍有小金龍這頭血脈非凡、堪比天境的靈獸，
    有雲遊道長這等深不可測的老牌強者，有蜀山宗主劍封一這等劍道巔峰坐鎮，
    再加上婆羅多神僧道虛這等實力強橫、立場相對友善的外援，放眼全球，幾乎無人敢正麵捋其鋒芒，各方勢力無不忌憚三分。
    可若是西歐聖殿真的成功召喚出了堪比華夏仙人的天使，那局麵就徹底失控了——
    那將是維度上的差距，是本質的不同。
    別說眼前這些人合力，就算李超在此，以他目前公認的天境中階實力，
    恐怕也未必能與之抗衡，仙境與天境之間的鴻溝，如同天塹，足以壓垮一切人數優勢和技術巧，絕非勇氣和決心所能彌補。
    山洞裏陷入短暫的沉默，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連石壁上滲出的水珠緩慢凝聚、最終滴落在岩石上的“嘀嗒”聲，都顯得格外清晰、刺耳。
    十幾秒後，
    身材魁梧的範無救硬著頭皮打破這死寂般的沉默，聲音帶著幾分因緊張而產生的幹澀：
    “老爺子，您說有兩個壞消息，這是第一個，那……那第二個呢？”
    他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恐懼，第一個消息已經如同晴天霹靂，糟糕到讓人難以接受，第二個會是什麽？
    難道還能比傳說中的天使降臨更可怕、更讓人絕望嗎？
    秦天河沒有立刻回答，
    他突然用一塊素白的手帕捂住嘴，劇烈地咳嗽起來，那咳嗽聲嘶啞而急促，仿佛肺葉都要被撕裂一般，佝僂的身體也跟著不住顫抖，顯露出油盡燈枯的疲態。
    等他咳嗽稍歇，緩緩放下手帕時，眾人清楚地看到，那潔白的絹布中央，沾染了點點刺目驚心的暗紅色血漬，如同雪地紅梅，觸目驚心。
    “老爺子，您先歇著，緩一緩，我來說吧。”
    一直守候在旁的張峰連忙上前，在秦天河微微顫抖的後背上輕輕拍打，幫他順氣，臉上寫滿了擔憂。
    待秦天河呼吸略微平穩，張峰才轉向眾人，他的臉色同樣凝重得能滴出水來，聲音低沉如遠處滾動的悶雷：
    “第二個消息，來自北美。據說他們那邊，依靠尖端科技，一直在秘密從至強者身上提取血清和基因樣本進行某種禁忌研究，如今，這項研究似乎已經取得了突破性進展。或許用不了多久，他們就能用人為手段，批量造就至強者了。”
    什麽？！
    這話一出，全場駭然，眾人臉上的震驚、荒謬甚至超過了剛才聽到天使降臨時的反應！
    西歐天使之事，雖令人畏懼，終究帶著幾分縹緲的神話色彩，距離感尚存；
    可這第二件事，卻像一把冰冷、現實、閃爍著金屬寒光的利劍，直接懸在了每個人的頭頂，真實得讓人頭皮發麻，脊背瞬間被一股寒意浸透。
    這是將個體苦苦修煉的力量，變成了可以量產的“商品”，徹底顛覆了數千年來修煉界的根基！
    張峰看著眾人驚駭的表情，繼續沉聲道，語氣中帶著深深的無力感：
    “其實這些年來，北美的洛菲勒家族及其掌控的龐大勢力，一直在暗中進行至強者血清的研究，從未真正間斷過。他們之前最大的成果，是利用上古遺留的薩丁博公爵的血液為原始模板，通過人為幹預和基因技術，延續並發展了血族勢力，但受限於血脈的特殊性和排異反應，最多也隻能將篩選過的普通人類修士強行提升到地境層次，因此並未引起世界範圍的劇烈抵觸和圍剿。”
    “但這次完全不同。”
    他話鋒一轉，語氣愈發凝重，眼中閃過一絲濃重的憂慮，
    “上次公海大戰時，局勢混亂，洛菲勒家族的負責人康奧德·洛菲勒，親自帶人偷偷潛伏在戰場邊緣，趁我們與教廷、黑暗議會等敵人大戰到白熱化、無暇他顧之際，動用特殊手段，悄然掠走了不少隕落至強者的屍體，其中……甚至包括了幾位天境高手的遺骸！事後，他們異常低調，放低姿態，在國際事務上步步退讓，甚至主動公開斷絕了與西歐聖殿的許多明麵聯係，做出種種妥協姿態，讓我們漸漸放鬆了警惕。誰能想到，他們竟是以退為進，在秘密基地裏傾注資源，持續瘋狂地研究至強者血清，如今……還真的被他們取得了關鍵性突破！哪怕這種人工造就至強者的成功率隻有百萬分之一，對於擁有龐大人口基數和先進工業體係的北美來說，也足以組建一支可怕的軍團！這對整個傳統修煉界而言，將是顛覆性的、災難性的衝擊！”
    陳寶山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咋舌道，滿臉都是憋屈與不可置信，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受到了劇烈衝擊：
    “批量造就……這麽說，以後天境高手都要成爛大街的貨色了？那我們這拚死拚活、幾十年如一日地打坐練氣、感悟天道，還有什麽意義？這也太……太鬧心了吧！”
    他覺得自己實在委屈到了極點：
    曆經艱險，拚死拚活修煉了幾十年，多少次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機緣巧合抱住了李超這根粗大腿，眼看有點希望衝擊夢寐以求的天境，到時候也能在全球修煉界橫著走，好好揚眉吐氣一番。
    結果這還沒突破呢，北美就搞出了這檔子匪夷所思的事情。
    這感覺，
    就像原本隻存在於漫畫電影裏的美國隊長、金剛狼的超級士兵血清故事，突然照進了殘酷的現實——
    靠高科技注射一管血清就可能變異成至強者，這簡直是不給傳統修煉者活路，完全不帶這麽玩的啊！
    秦天河此時終於緩過一口氣，臉色蒼白如紙，
    他望著洞外愈發陰沉、仿佛隨時要塌下來的天色，雨水開始淅淅瀝瀝地落下，長歎一聲，聲音充滿了疲憊與滄桑：
    “一神一技，西歐與北美，兩方的實力都可能因此驟然暴漲，此消彼長之下，下一步，他們很可能會再次聯手，更加肆無忌憚地針對我們。現在的局勢，已經不是嚴峻可以形容，而是……危如累卵。所以我才想盡快來看看你們這邊的情況，雖然沒福氣見到小山本人，但能感受到他的氣息傳回來，知道他還安然活著，道基未損，也是不幸中的萬幸……希望，一切變故發生之前，還能趕得及，還能有一線生機。”
    李家堡眾人沉默不語，彼此相望，神色皆是黯然，心中充滿了無力感。
    若秦天河和張峰所言屬實，那對龍國而言，新一輪的、遠比公海之戰更凶險的危機已近在眼前，迫在眉睫。
    可如今的龍國，頂尖戰力折損嚴重，早已失去了秦天河與李超這兩大最強的依仗，再麵對得到“神啟”的西歐與掌握“造神之術”的北美聯手夾擊，實力對比已然傾斜，真的還能像上次那樣，僥幸慘勝嗎？
    沒人能給出答案，沉重的沉默再次如潮水般湧來，將整個山洞徹底籠罩，隻有洞外的雨聲，漸漸密集起來。
    另一處，
    婆羅多佛國。
    一處清幽禪意盎然的別院內，幾株枝繁葉茂、據說有數百年樹齡的菩提樹靜靜地矗立在院中，
    蒼翠的枝葉在漸漸變大的細雨中輕輕搖曳，滴落的水珠打在光滑的青石板上，發出連續而清脆的“啪嗒”聲響，更顯庭院幽深。
    透過層層疊疊的葉隙，能看到遠處高低錯落、風格獨特的佛塔輪廓，
    在昏暗的天色與迷蒙的煙雨中若隱若現，莫名生出幾分“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的悠遠、寂寥意境。
    寬敞的屋簷之下，
    幹燥的地麵上整齊地放著兩個潔淨的蒲團，兩人相對而坐，
    中間擺著一套質樸的紫砂茶具，一壺清茶正散發著嫋嫋熱氣，茶香混合著雨後濕潤的空氣，沁人心脾，卻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緊張。
    其中一人身穿潔白如雪的長袍，纖塵不染，銀白色的長發隨意散落在肩頭，
    周身自然而然地縈繞著一層淡淡柔和、卻不容忽視的白光，使其看起來神聖而玄妙，赫然是此前在公海之戰中負傷遁走的西歐聖徒。
    如今的他，
    不僅一掃當初的虛弱狼狽，氣息反而比往昔更加深厚磅礴，眼神開闔之間，精光內蘊，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自信與超然，仿佛已窺見某種更高的奧秘。
    對麵坐著的，是身穿橙黃色僧袍的婆羅多神僧道虛。
    他麵容平和，手中緩緩撚動著一串油光鋥亮、包漿濃厚的紫檀佛珠，顆顆圓潤，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他臉上的表情平靜無波，如同深潭古井，卻又在眼底深處，隱藏著一絲難以捉摸的複雜與難明，顯然心緒並不像表麵看起來那麽平靜。
    “阿彌陀佛。”
    良久，
    道虛輕歎一聲，佛號聲中帶著些許感慨，打破了持續許久的沉默，
    “因果循環，世事難料。沒想到，時移世易，你我竟還有機會這樣平靜地坐在一起，品茗閑談。猶記得公海之上，還是生死相搏的對手。”
    聖徒聞言，微微一笑，笑容溫和，卻帶著幾分洞悉世情的深意，他優雅地端起麵前小巧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清亮的茶湯，動作從容不迫：
    “大師所言甚是。但你我都已是站在世間頂端的至強者，各據一方，守護著各自傳承的信仰與土地，昔日因立場不同、理念各異而有所衝突，也屬正常。但這茫茫世間，何來永遠不變的敵人，又豈有亙古長存的朋友？能長存的，唯有符合雙方根本的利益。如今，因緣際會，你我重新坐在這菩提樹下，靜聽雨聲，為了某些共同的關切而交談，倒也並非無法接受之事，不是嗎？”
    他的話語坦誠而直接，剝去了所有虛偽的裝飾，直指核心。
    無論是超脫的修煉界，還是紛擾的世俗界，無論是國與國之間，還是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大抵都是如此現實的規則。
    就像此刻，
    為了共同應對北美生物技術與西歐神降術帶來的巨大壓力和潛在威脅，龍國與大熊國這兩個龐然大物的關係正在急劇升溫，互動頻繁，儼然成了最為親密的戰略協作夥伴，共進退，同發聲。
    可誰又能輕易忘記，就在並不遙遠的往昔，大熊國的前身曾是侵占龍國領土最多、給龍國帶來深重苦難的國家之一？
    沒有永恒的敵友，隻有永恒的利益，這便是冰冷而殘酷的現實，古今皆然。
    道虛轉動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頓，抬起眼，目光如電，直視聖徒那雙仿佛蘊藏著星空的眸子，似乎想從中看出真偽，他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絲探究：
    “利益……說得透徹。聖徒閣下今日悄然來訪，自然不會隻為品茶論道。你既然敢走出聖殿最核心的陵園禁地，親身現身於我婆羅多佛國，那外界傳得沸沸揚揚、關於聖殿成功召喚天使降臨的傳聞，想必……應該是確有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