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同時期成名、彼此知根知底的老怪物，道虛與聖徒對對方的底細和行事風格都了然於胸。
    按常理推斷，
    上次公海一戰，聖徒被秦天河與李超聯手重創，傷及本源，本該元氣大傷，隻能蜷縮在聖殿最隱秘的陵園深處，依靠曆代先賢的遺澤苟延殘喘，如同風中殘燭，能維持性命已屬不易。
    可如今，
    他不僅安然無恙地走出，氣息更是圓融飽滿，甚至比巔峰時期更添幾分深邃與超然，單是這一點反常，便如同無聲的驚雷，足以說明許多問題——
    聖殿內部，必然發生了某種顛覆性的、超乎想象的變故。
    聖徒麵對道虛探究的目光，緩緩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抹近乎狂熱的虔誠，那雙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聖光在燃燒：
    “聖父的仁慈與威能從未遠離祂虔誠的子民。正是在最黑暗、最危急的時刻，祂降下了無上神跡，驅散了籠罩聖殿的陰霾，指引我們走向永恒的光明。”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發自骨髓的崇敬。
    道虛眼簾低垂，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撚動紫檀佛珠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眸光深處閃過一絲精芒：
    “神跡顯化，可喜可賀。那麽，聖徒閣下這次不惜冒著風險，親身前來我這婆羅多僻壤，究竟所為何事？總不會真是念及舊誼，單純來與老衲品茗論道，共賞這菩提煙雨吧？”
    話語間，直接切入了核心。
    聖徒抬眼，望向遠方被連綿雨幕籠罩、一片朦朧的天際，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與威嚴，仿佛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
    “聖光普照，滌蕩黑暗，這是聖父賦予我們的使命，必須澤被全球的每一個角落，不容任何陰影存在。龍國當初在公海之上，那般狂妄囂張，折辱聖殿無上尊嚴，這筆賬，必須清算，他們必須為自己的無知與僭越付出應有的代價。”
    他頓了頓，
    將銳利如鷹隼的目光轉向道虛，語氣中刻意摻入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誘惑，
    “道虛大師，我知道，當初你之所以選擇幫助龍國，並非出於本心，不過是形勢比人強，不得已而為之。以你的實力與在婆羅多佛國的尊崇地位，何必始終屈居人下？我希望，在接下來的神聖征伐中，你能做出明智的選擇，與聖殿聯手，共討龍國，屆時，聖殿絕不會虧待真正的盟友。”
    這是打算策反自己？
    道虛聞言，先是微微一怔，隨即搖頭失笑起來，隻是那笑容浮於表麵，並未深入眼底，反而透著一股冷意：
    “聖徒閣下倒是消息靈通。彼時與龍國攜手，確非老衲本意，實乃情況特殊，身不由己，諸多牽扯，由不得老衲輕易改變立場。此番，怕是要讓你失望了。”
    他婉拒得看似幹脆，但語氣中卻並未將話說死，留下了一絲回旋的餘地。
    對道虛而言，
    他對龍國本就談不上任何好感與忠誠，之所以這些年近乎無條件地相助，根源在於當初神魂潛入玄天塔探查時，被那個看似年輕、實則手段通天的李超趁機種下了極其霸道的神魂印記。
    為了活命，保住數百年修為，他才不得不聽從李超的命令，淪為龍國在外的一大助力。
    這種受製於人、生死操於他人之手的日子，對他這等心高氣傲的老牌強者而言，簡直是奇恥大辱，早已令他厭煩透頂。
    聖徒似乎早已料到道虛會有此反應，臉上並未露出絲毫意外之色，依舊平靜地開口，語氣中充滿了自信：
    “我既然敢親自前來見你，自然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有十足的把握能解開你的困境。我聽聞你受製於龍國，根源在於神魂被種下了某種極其厲害的禁製，日夜受其束縛，不得自由。如今，尊貴的大天使已然降臨塵世，以祂所擁有的無上神力，完全可以施展最純淨的‘淨化神光’，洗滌你的神魂本源，徹底破除那枷鎖，讓你重獲真正的自由之身。”
    什麽？
    聽到這話，
    道虛一直古井無波的目光驟然劇烈閃爍，泛起了驚濤駭浪般的漣漪！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不可置信與難以抑製的激動，連聲音都帶上了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
    “此……此話當真？那位大天使，真的擁有這般逆天改命的能力？”
    自由，這是他數百年來夢寐以求卻求而不得的東西！
    聖徒輕笑一聲，語氣帶著十足的把握，仿佛在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
    “大師應當清楚，聖殿傳承與婆羅多佛國，皆以精深神魂修煉為根本，而吾聖殿秘傳的大聖光術，在淨化神魂、破除一切邪祟禁製方麵，更是舉世無雙，堪稱獨步天下。由大天使這等仙境存在親自出手，破解你腦海中的那點小禁製，不過是舉手之勞，絕非難事。”
    他趁熱打鐵，話鋒一轉，又拋出了一個更具衝擊力的誘餌，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魔力：
    “不僅如此，若大師在此番行動中表現得足夠出色，誠心皈依聖殿，沐浴聖光，說不定還能得到大天使的親自指引與點撥，藉此勘破如今困擾你多年的境界壁壘，達到這世間無數修煉者窮盡一生都未能企及的高度，真正觸摸到……那屬於神的領域。”
    這……
    道虛的心再也無法保持平靜，如同被投入了一塊萬鈞巨石，掀起了滔天巨浪。
    作為活了數百年的老怪物，他一生追求的終極目標，無非是更高的境界修為與絕對的身心自由，豈肯甘心永遠受製於人，做他人的傀儡與附庸？
    如今，
    聖殿開出的條件，不僅能為他解除枷鎖，還可能助他突破困擾多年的瓶頸，這等雙重誘惑，如同致命的毒藥，精準地戳中了他內心最深處的所有軟肋與渴望。
    他心中不禁生出幾分難以言喻的遺憾與鬱悶：
    同樣是以信仰之力為根基的古老宗教，為何西歐聖殿就能得到所謂“聖父”的垂憐，成功接引天使這等仙境存在降臨，而自己這邊，苦苦追尋溝通真正的佛國淨土，卻始終如同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佛陀的明確指引與回應？
    難道是自己修行不夠虔誠，還是那西天極樂世界本就虛無縹緲，遠不如天堂真實？這種對比，更讓他心緒難平。
    可現在，
    糾結這些已無意義，他必須在這短暫的會麵中，做出足以影響未來命運的選擇——
    是抓住機會，改換門庭，投靠聖殿重獲自由，甚至有望窺得仙境奧秘？
    還是繼續隱忍，依附於如今內憂外患的龍國，在李超那不知何時才會歸來的陰影下苟活？
    見道虛沉默不語，眉頭緊鎖，手指撚動佛珠的速度越來越快，發出急促的“沙沙”聲，顯然內心正在經曆著天人交戰般的劇烈掙紮，聖徒決定再添上一把火，語氣帶著幾分對龍國的不屑與對未來的篤定：
    “大師還需認清現實。據可靠消息，北美雀巢社那邊，憑借其驚人的科技實力，已經基本掌握了用生物科技輔佐修煉者批量進階至強者的方法。可以預見，用不了多久，全球範圍內將會湧現出大量人造的至強者，到那時，我們這些依靠苦修和天賦才得以登頂的老牌修煉者，優勢將蕩然無存，甚至可能淪為被淘汰的對象。反觀龍國，如今不過是外強中幹，秦天河修為盡失、瀕臨道消，李超更是下落不明，生死未知，即便有你從旁輔助，以龍國剩餘的力量，也絕對無法同時抗衡擁有天使的聖殿和掌握造神技術的雀巢社，覆滅，隻是時間問題。”
    “如今的世界，早已不是半年前的世界，舊的格局即將被徹底打破、重塑。我此番前來，是念在舊識一場，給你最後的選擇機會。你該明白，並非聖殿迫切需要你的力量，而是你，需要聖殿這座靠山，才能在即將到來的亂世洪流中站穩腳跟，覓得一線生機與更進一步的可能。”
    這番話，雖然直接甚至有些刺耳，但確實點破了殘酷的現實。
    起初，
    公海之戰後，全球修煉界確實籠罩在龍國的絕對陰影之下，西歐聖殿與北美雀巢社皆畏懼不已，收縮勢力，不敢輕舉妄動。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
    龍國並未展現出進一步的擴張野心，反而顯得異常低調。
    多方勢力經過反複探查與試探，漸漸確認了秦天河重傷垂危、李超神秘失蹤的核心情報。
    畢竟這兩大支柱目標太大，縱使龍國想方設法遮掩，也隻能瞞過一時，無法永遠掩蓋真相。
    即便如此，
    西歐與北美在初期依舊不敢貿然行動，隻因龍國尚有小金龍、雲遊道長、劍封一等多位天境強者鎮守，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餘威猶存，仍非等閑勢力可以輕易撼動。
    可今時不同往日——
    西歐聖殿成功召喚出天使這等堪比仙境的恐怖存在，北美雀巢社的至強者血清研究也宣告取得決定性突破，此消彼長之下，短短半年時間，雙方的實力對比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逆轉，攻守之勢異也！
    然而，
    或許是吃夠了上次公海貿然行動導致失利的苦頭，聖徒此番行事變得異常謹慎，打算謀定而後動，有了百分百的勝算再雷霆出擊。
    故而，
    他才不惜親身犯險，趕赴婆羅多，試圖拉攏這位實力強勁且對龍國至關重要的道虛。
    若能成功策反道虛，使其臨陣倒戈，那麽龍國便將失去最後一位強力的外援，內部人心勢必動搖，屆時聖殿與雀巢社再聯手發難，龍國便再無任何翻盤的可能，覆滅 truly 指日可待。
    道虛盤坐在蒲團上，雙目緊閉，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顯示出內心的極度不平靜，手中的佛珠幾乎要被他撚出火星來。
    約莫兩分鍾後，他緩緩睜開雙眼，眼中最初閃過一絲掙紮，但迅速被一種近乎冷酷的決絕所取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嘶啞與顫抖：
    “罷了……時也，命也。既然聖殿有此誠意，又能解我桎梏……此番，就依你所言。”
    他終究還是未能抵擋住自由與更高境界的雙重誘惑，選擇了背叛現有的盟約，倒向西方。
    聽到這話，
    聖徒臉上頓時綻放出勝利者的笑容，那笑容中充滿了計劃得逞的喜悅與對未來的無限憧憬。
    他仰起頭，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雨幕與空間的距離，遙遙望向龍國的方向，輕聲低喃，語氣中充滿了積壓已久的複仇快意與宗教狂熱：
    “很好！這一次，東方那條所謂的氣運神龍，怕是再難有翻身之日了。神聖的光輝終將普照天地間的每一個角落，滌蕩一切異端與黑暗！讚美聖父，感謝您的指引！”
    道虛輕歎一聲，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又仿佛背負了更沉重的枷鎖，
    他垂下眼簾，不再多言，隻是手中那串紫檀佛珠轉動的速度，陡然又加快了幾分，仿佛在為他這個重大而危險的選擇，做最後的懺悔與告別。
    國際局勢，
    在這一場看似平靜、實則暗藏機鋒的菩提樹下會麵後，
    再次風起雲湧，暗流變得前所未有的洶湧，一場足以席卷全球的更大風暴，正在悄然醞釀，山雨欲來。
    蠻荒之地。
    剛剛通過玄天塔的奇異聯係，將部分重要信息傳遞出去的李超，小心翼翼地將寶塔重新收回儲物法器之中。
    他此刻尚不知曉，外界的局勢已然天翻地覆，
    一場針對龍國的、由昔日對手與新晉勢力共同編織的巨大陰謀網絡，正在悄然張開，致命的危機已迫在眉睫。
    “信息既已傳出，便暫且安心。你先在此處靜心修煉吧，務必將我方才傳遞到你腦海中的那些感悟細細領會、徹底消化再說其他。”
    陳慕白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顯然之前幫助李超溝通玄天塔以及引導其夢境，消耗了他不少魂力。
    不久前，
    陳慕白並非僅僅是為了讓李超了解自己的過往而施展夢幻之術，更深層的目的，是借此千載難逢的契機，讓李超能夠最直觀地“看清”自己當年一步步破境成仙的關鍵曆程與心境變化。
    在那亦真亦幻的夢境中，李超一路跟隨陳慕白的身影，親曆了他從青澀到成熟、從凡俗掙紮到最終超越、踏足仙境的漫長而曲折的修煉之路。
    尤其是最後關頭，
    突破那層困擾無數天才的仙境壁壘時，那種玄之又玄的感悟與天地共鳴的契機，更是彌足珍貴，是任何典籍都無法記載的無價之寶。有些關乎大道本源的體悟，隻可意會，難以言傳。
    而夢境中的親身經曆，就像是一粒蘊含著無上道韻的種子，深深植入了李超的心田，一旦遇到合適的時機與悟性灌溉，便會生根發芽，茁壯成長，最終化為李超自身獨一無二的感悟與底蘊。
    陳慕白所能做的，也僅僅是充當引路人，為他鋪就一條相對清晰的捷徑，減少摸索的彎路。
    但最終李超能在這條路上走多遠，能從中領悟多少真諦，終究還要看他自己的悟性、毅力與機緣造化。
    李超鄭重地點了點頭，臉上沒有絲毫猶豫之色。
    他深知時間緊迫，機遇難得。
    立刻從儲物法器中取出身上積攢的大量靈石，在身前堆成一座熒光閃閃的小山，濃鬱的精氣頓時彌漫開來。
    隨後他調整好呼吸，盤膝坐下，五心朝天，雙目緊閉，迅速沉入了深層次的修煉狀態之中。
    他內心對力量的渴望從未如此強烈，唯有實力才是應對一切未知危機的根本保障。
    隻有變得更強，未來在注定充滿艱險的龍皇城之行中，才能多幾分勝算，才能不辜負陳慕白前輩的殷切期望，才能守護自己想要守護的一切。
    時間在寂靜的修煉中悄然流轉，一天時間匆匆而過。
    與此同時，
    在遙遠蠻荒之地的核心，龍皇城皇宮的最頂層。
    此處雲霧常年繚繞，靈氣氤氳宛如仙境。
    身穿明黃色龍紋袞服、頭戴紫金冠的凰傲天，正負手站立在雕琢精美的白玉欄杆之前，極目遠眺著腳下這座龐大而繁華的都城，目光深邃，神色複雜難明，似乎在思考著什麽沉重的問題。
    一身樸素青色長袍的洛道子，則靜立在不遠處，雙眸微閉，氣息若有若無，仿佛與周圍的天地靈氣融為一體，進入了深沉的養神狀態。
    忽然，
    凰傲天輕輕歎了口氣，打破了頂層的寧靜，聲音帶著幾分難以言喻的複雜與凝重，仿佛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身後的洛道子訴說：
    “紫鳳提前從大陸北部禁地回來了……它帶回來一個消息，說是在禁地深處，隱約感知到了那個家夥殘留的氣息。真是沒想到，過了這麽漫長的歲月，他居然還以某種形式‘活著’，而且……似乎並未完全沉寂，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