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7章 京城,各懷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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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皺眉思索片刻,
    蘇澈心中的不安始終如同陰雲般難以平息,李超那雙冰冷銳利的眼睛仿佛就在眼前。
    他終究還是再次起身,整理了一下略顯淩亂的錦袍,緩步朝著父親蘇長命獨處的書房走去。
    事到如今,
    李超未死的消息已是板上釘釘,而蘇高那邊又杳無音訊,結合寶慶城傳來的零星消息,多半是凶多吉少。
    此事已無隱瞞的可能,也超出了他獨自應對的範疇,必須讓執掌家族權柄的父親拿個主意才行,否則一旦李超那個瘋子真的不顧一切殺上門來,倉促之間,他怕是難以應對。
    蘇家書房內,燭火通明,跳躍的火光映得四壁書架上的古籍泛著溫潤的光澤,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千年沉香與陳舊書卷特有的氣息。
    身穿月白長衫的蘇長命坐在寬大的紫檀木書桌前,
    正細細翻看一本新近得手的古老功法心得,眉宇間不見尋常豪門家主的酒色之氣,反倒透著一股曆經風雨、運籌帷幄的傲然與平靜,仿佛世間萬物都逃不過他的算計,一切盡在掌握。
    蘇澈輕手輕腳地推開沉重的檀木房門,躬身行禮,語氣帶著恭敬:
    “父親。”
    蘇長命並未抬頭,目光依舊停留在書頁上,隻是用鼻音輕輕“嗯”了一聲,微微點了點頭,用眼神示意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說話。
    蘇澈依言在一旁的黃花梨木太師椅上坐下,雙手不自覺地交握放在膝上,指尖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書房內一時寂靜,隻剩下書頁翻動的輕微沙沙聲,氣氛凝重得讓人有些喘不過氣。
    蘇長命似乎並不著急,他將手中那頁功法心得緩緩看完,才小心翼翼地將書冊合攏,放在桌案一側,用一方溫潤的玉鎮紙壓好。
    他這才抬眸,
    目光平靜地掃了眼神情緊繃的兒子,眉梢微挑,開口問道,聲音沉穩:
    “看你神色匆匆,連氣息都有些不穩,想必是有要事?”
    蘇澈喉嚨有些發幹,猶豫了下,終是咬了咬牙,將這段時間與李超之間的衝突淵源,一五一十地詳細告訴了父親。
    從最初因凰珠而起的糾葛和自己的算計,到禁地裏不惜代價安排邢岩進行暗殺,
    再到後來派蘇高去藍田鎮屠戮李超身邊的人以絕後患,
    最後,
    聲音低沉地提及李超不僅未死、而且已安然從禁地出來、實力可能更有精進的消息。
    每說一句,
    他都覺得心頭沉重幾分,仿佛能感受到父親目光中那無形的壓力。
    蘇長命靜靜聽完,臉上並無太多波瀾,隻是輕輕搖了搖頭,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責備與點撥:
    “澈兒,為父也知你思慮深遠,想借凰珠這條線來提升我蘇家實力,其心可嘉。可你需知,強扭的瓜不甜,對方既無心於你,你又何必如此耗費心神,甚至因此樹下強敵?凰珠此女雖好,天賦異稟,背後亦有皇族淵源,卻非我蘇家崛起之必得之物。下次行事,莫要再這般執著於一時得失,免得因小失大,徒惹麻煩。”
    在蘇長命看來,
    即便沒有凰珠這層關係,蘇家依舊是龍皇城上五族之一,根基深厚,盟友眾多,實在沒必要為了一個不確定的因素去強求,甚至得罪上陵城和潛在的皇族勢力——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償失。
    蘇澈心中略有不甘,他自認謀劃周全,卻功虧一簣,但此刻也不敢反駁,隻能低頭應下:
    “父親教訓的是,澈兒知錯了。”
    隨即,
    他又抬起頭,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急切與擔憂,
    “那……父親,李超此事該如何應對?他如今安然無恙歸來,以他那般睚眥必報的剛烈性子,怕是不會善罷甘休,定會前來尋仇。”
    這些事都是他私下安排,身為家主的蘇長命此前並不知曉細節,此刻全盤托出,他心中難免有些忐忑。
    蘇長命聞言,
    臉上反而露出一絲不以為意的淡然笑容,他優雅地端起桌上的白玉茶杯,輕輕吹開浮沫,抿了一口溫熱的靈茶,這才緩聲道:
    “我當是何等大事,讓你如此驚慌。不過是個運氣好些、新入丹盟的藥師而已,即便闖過了禁地試煉,僥幸得了些機緣,難道還能一步登天不成?成不了什麽大氣候。”
    他放下茶杯,手指輕輕敲擊桌麵,
    “這樣吧,我明日親自去趟丹盟,請一位與我蘇家交好的八星藥師出麵說和,多說些好話,給他個麵子。屆時,我們再奉上一些珍稀的千年藥材和幾件庫藏的靈寶作為補償,此事想必便可了結。他一個無根無基的後輩,見好就收,方是明智之舉,難道還敢與我蘇家這棵參天大樹硬碰不成?”
    蘇澈見父親如此輕描淡寫,心中的不安反而更甚,眉頭緊鎖:
    “父親,我與此人打過交道,總覺得他不會輕易忍耐下來。此人看似平和,實則內裏性子極為剛烈偏執,睚眥必報至極!這次我們殺了他那麽多親近之人,此乃血海深仇,他恐怕……不會接受簡單的講和。”
    蘇長命眼中閃過一絲失望,語氣也沉下了幾分,帶著一家之主的威嚴:
    “澈兒,為父本想日後將蘇家基業交予你打理,可你在處事上,終究還是嫩了些,缺了幾分大氣魄。你要時刻記住我們的身份——龍皇城上五族,蘇家!百年豪門,底蘊深厚,關係網遍布大陸,豈是他一個毫無根基的後起之秀能輕易撼動的?他隻要不是徹頭徹尾的瘋子,就該懂得審時度勢,不會死咬著蘇家不放。我們給出台階,他順勢而下,彼此顏麵都好看,這才是處世之道。”
    他頓了頓,
    語氣更添幾分冷硬與不容置疑的霸氣:
    “況且,退一萬步說,若是他真不識好歹,豬油蒙了心,不願講和……哼,以我們蘇家明裏暗裏的實力,要將其徹底抹殺,也不過是舉手之勞,多費些周折而已。無非事後,為父親自去丹盟總壇走一遭,給洛盟主賠個禮、道個歉,再送上些足以讓他們心動的厚禮,丹盟高層難道還會為了一個區區新晉、無足輕重的藥師,與我蘇家徹底翻臉不成?利益權衡之下,他們知道該怎麽選。”
    自始至終,
    蘇長命的語調都平淡無波,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漠然,絲毫沒將李超可能的威脅放在眼裏。
    至於兒子犯下的“過錯”(在他眼中,失敗才是錯,行動本身無所謂對錯),更是輕描淡寫地帶過——
    這不叫錯誤,最多算是一次不夠完美的“處理”,一個沒能成功清除目標的小小失誤而已,無傷大雅,不足掛齒。
    或許,
    這就是頂級豪門大族根深蒂固的思維模式:
    他們可以憑借強權肆無忌憚地打壓、羞辱甚至殺戮他人,視人命如草芥;
    若對方有些棘手,便拋出些蠅頭小利以示“大度”,企圖緩和關係;
    若對方膽敢不識好歹、奮起反抗,那就動用更雷霆、更殘酷的手段將其鎮壓,直至其肉身湮滅、神魂俱散。
    在他們看來,
    弱,便是原罪,弱者連反抗的資格都是一種奢侈。
    見父親如此漫不經心,自信滿滿,蘇澈總覺得哪裏不妥,李超那雙冰冷決絕的眼睛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心中的不安如同暗潮般陣陣翻湧。
    但他深知父親性格剛愎,最不喜旁人質疑其判斷,此刻若再堅持,恐怕反被斥責為膽怯無能。
    他最終將到了嘴邊的勸諫和更深的不安硬生生咽了回去,低頭恭聲道:
    “父親深謀遠慮,是孩兒多慮了。那……一切但憑父親安排。”
    說完,
    便懷著滿腹心事,躬身退了出去。
    並非蘇長命盲目狂傲,實在是他有狂傲的資本。
    放眼整個蠻荒之地,
    除了那位深居簡出、實力如淵的帝君凰傲天、神秘莫測的丹盟盟主洛道子,以及與蘇家同列上五族的那幾個擁有古老底蘊的頂尖豪族,
    其餘勢力,哪怕是如上陵城這般的一流大城,他都需要慎重權衡,但絕不會畏懼,更何況是李超這樣一個毫無根基、突然崛起的後起之秀?
    在他看來,
    李超再強,也不過是個融魂境,或許天賦異稟,但在真正的豪門勢力麵前,依舊翻不起什麽大浪。
    與此同時,
    龍皇城中心,
    丹盟總部,丹塔最深處的隱秘庫房內。
    這裏幽暗而靜謐,與世隔絕,隻有牆壁上鑲嵌的幾顆碩大夜明珠散發著清冷柔和的光芒,勉強照亮了四周堆積如山的珍稀藥材、礦物與古老卷軸。
    身穿繡著繁複丹紋的紫色長袍、頭戴象征盟主身份的蟠龍玉冠的洛道子,正負手站在一麵刻滿詭異符文的古樸石壁前,臉上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詫異,低聲自語,聲音在空曠的庫房中產生輕微的回響:
    “李超……此子居然沒死,倒是有些不可思議。據我所知,禁地裏的那個老家夥雖然虛弱,但執念極深,對闖入者從不留情。難道他真的已經燈枯油盡到連區區一個融魂境小輩都奈何不了的地步了嗎?還是說……這李超身上,藏著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或底牌?”
    在他對麵的那麵光滑石壁上,一道模糊扭曲、仿佛由純粹陰影構成的黑影微微搖曳著,仿佛融入了周圍的黑暗,與環境渾然一體。
    一個沙啞、低沉、仿佛來自九幽地獄的聲音緩緩響起,帶著一絲嘲諷:
    “幾百年了……禁地裏的那個家夥,靠著執念和殘存的龍脈之氣苟延殘喘,早就該油盡燈枯了,能撐到現在已是奇跡。哼,你們這些人,顧慮重重,要是早點下定決心聯手出擊,說不定那條被封印的、通往外界的道路早就打通了,何至於拖到今日,徒增變數?”
    洛道子緩緩搖頭,眼中閃過一絲深深的忌憚,仿佛回憶起了什麽可怕的往事: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當年的教訓太過慘痛,幾乎動搖大陸根基,無數強者隕落……還是謹慎些好,沒有萬全把握,絕不能輕舉妄動,免得重蹈覆轍,萬劫不複。”
    頓了頓,
    他話鋒一轉,語氣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凝重與期待:
    “不過這次,看來帝君是真的下定決心了。據可靠消息,那邊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等帝君親自召見那些從禁地活著出來的天驕,掌握了裏麵的最新情況和那老家夥的確切狀態後,便可親自前往禁地,做最後一搏。”
    他目光微閃,補充道,
    “對了,有機會的話,我倒想親自見見這個李超,此子能從陳慕白那等人物手下活下來,似乎比我們想象中……更有意思些。”
    那黑影顯然沒把“李超”這號小人物放在心上,語氣帶著一絲不耐,轉而切入核心問題:
    “說這些無關緊要的小角色幹什麽?我們什麽時候動手?已經等了太久,再拖下去,怕是夜長夢多,橫生枝節。”
    洛道子沉默了片刻,
    眼中閃過一絲掙紮與權衡,隨即開口道,聲音恢複了冷靜:
    “既然已經隱忍、謀劃了這麽久,也不差這最後幾天。越是關鍵時刻,越要沉得住氣。畢竟……帝君凰傲天太過深不可測,實力如淵似海,沒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底線在哪裏。沒有十足的把握,確保萬無一失,我們絕不可先露破綻,輕舉妄動。”
    黑影聞言,
    仿佛聽到了什麽極其可笑的事情,猛地發出一陣尖銳而刺耳的大笑,笑聲在空曠的秘庫中回蕩,帶著濃濃的嘲弄與不屑:
    “哈哈哈……到現在還一口一個‘帝君’?叫得如此順口恭敬?洛道子啊洛道子,你果然是道貌岸然之輩中的翹楚!話說,你打算把這頂‘忠臣’的帽子戴多久?戴到死嗎?還是戴到親手將凰傲天推下深淵的那一刻?”
    言語間的肆無忌憚與赤裸裸的謀逆之意,
    若是讓外人,尤其是凰珠在此聽到,怕是要震驚當場——她之前的猜測果然沒錯!
    這位德高望重、看似對帝君忠心耿耿的丹盟盟主洛道子,竟真的包藏禍心,暗中謀劃著顛覆凰傲天統治的驚天陰謀!
    洛道子麵對如此直白的譏諷,神色卻依舊平靜無波,仿佛對方說的並非自己,隻是淡淡回應道:
    “何為道貌岸然?老夫跟隨帝君數百載,鞍前馬後,出生入死,共同打下這蠻荒之地的基業,立下赫赫功勞,放眼天下,有幾人敢說老夫不是忠臣?之所以有今日之念……”
    他語氣微頓,瞥了那黑影一眼,
    “無非是受你蠱惑,見識了更廣闊的天地與可能,與老夫本心並無太大關聯。”
    “蠱惑?”
    黑影再次發笑,笑聲中充滿了戲謔,
    “真是天大的笑話!我不過是引導你展露內心最真實、最黑暗的一麵而已。你洛道子若是沒有對至高權力的貪欲,沒有對長生不死的渴望,沒有不甘人下的野心,又怎會暗中收容我在此,與我合作至今?說到底,你也想做這天地間的唯一主宰,俯瞰眾生,執掌乾坤罷了,又何必把自己標榜得如此無辜?”
    洛道子被說中心事,並未動怒,隻是輕歎一聲,語氣中帶著幾分感慨,又有幾分不易察覺的貪婪與向往:
    “哎,人心不足……但凡登臨高位的修士,何人不想攀上絕頂,一覽眾山小?名利二字,猶如穿腸劇毒,蝕骨蜜糖,一旦觸碰,便再難解脫啊。”
    頓了下,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堅定而冰冷,帶著決絕:
    “禁地裏的陳慕白雖已瀕死,油盡燈枯,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畢竟曾是外界頂尖強者,絕境之下,應該還有拚死一戰之力。屆時,帝君與他相爭,必是兩敗俱傷之局。我便將你帶在身邊,你我聯手,如黃雀在後,趁其不備,發動致命一擊,應當能有極大把握置凰傲天於死地。”
    他目光銳利地看向黑影,
    “到時候,你可別忘了履行當初的諾言。”
    黑影發出低沉的笑聲:
    “此事你盡管放心。我之本源,並非此界之物,對這凡俗世間的權力帝位毫無興趣,於我而言不過如浮雲過眼。不僅如此,一旦成功擊殺凰傲天,借助禁地殘餘通道返回外界,我還會送你一場天大的造化,或許……可助你窺探那虛無縹緲、令萬修瘋狂的長生之道!”
    長生之道?
    洛道子蒼老卻紅潤的臉龐上瞬間泛起一絲異樣的潮紅,眼中閃爍著無法抑製的熾熱光芒,連呼吸都下意識地急促了幾分。
    他如今雖是萬人敬仰的仙境強者,壽元遠超常人,卻終究仍有終結之日。
    即便殺了凰傲天、奪得蠻荒之地帝位,也無法永恒存在。
    若能得窺長生之門……想到這裏,他那顆曆經風浪、早已古井不波的心,都忍不住劇烈地亢奮起來,那是足以讓任何修士徹底瘋狂的終極誘惑。
    “好!既然如此,那我便先行離去早作安排,你也早做準備吧,靜候時機。”
    洛道子壓下心中的激蕩,說完,不再停留,轉身朝著秘庫更深的陰影中走去,身影很快被黑暗吞噬,消失不見。
    而那道依附於石壁上的黑影,
    則發出幾聲意味深長、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笑聲,晃動了幾下,
    便徹底消隱在石壁的紋路之中,仿佛從未在這片空間出現過一般,隻留下滿室的陰冷、詭譎與足以顛覆大陸的陰謀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