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19年11月6日）
    洛麗塔說：昨天傍晚，彼得和雨蓮來得都挺早，應該說彼得來得挺早。其實他每天都是這時候就來了，經常在這裏吃晚飯，是雨蓮從歡樂世界裏給他帶來的一些吃的東西。每天這個時候，彼得來了，我就帶著歐文去散步。因為我不想當電燈泡。你懂的。大多數時候，我把三個孩子都帶上。可是昨天彼得來得比以往更早了一些，兩個女孩子還沒有吃完飯，所以我隻帶著歐文走了出來。
    昨天彼得本來不會來的。我們都知道昨天晚上是凱特區長給你們倆餞行。可是他卻還是來了。他說他剛走出他的辦公樓，就有人告訴他，歡樂世界那裏出事了。一聽是歡樂世界出事了，他就趕緊過來了。
    雨蓮問他，是誰告訴他的。他說是醫院裏的一個小護士。他也覺得有點奇怪，怎麽會是一個小護士告訴他歡樂世界出事了的。他並不認識那個小護士，隻是見過麵，名字都不知道。
    我和雨蓮都覺得這件事很奇怪，可是我並沒有多想。至於彼得跟雨蓮在我帶著歐文走出去後是否還在討論這件事，我就不知道了。
    我和歐文回來時，天色已經開始黑下來，廠區裏稀稀拉拉的幾盞路燈已經亮了。
    我們快走到小房子那裏的時候，忽然就聽到了很多腳步聲。我蹲在管道後麵，從草叢裏看過去，就看見了許多警察。我就不敢看了。我讓歐文千萬不要發出聲音來。
    然後我就聽到了很多聲音，叫喊聲，叫罵聲，打人的聲音，金屬碰撞的聲音，你知道的，在這裏，如果不小心碰到這些管子，裏麵就會發出許多動物奔跑的聲音。昨天也是這樣的。後來就有動物跑出來的聲音了，很多動物，有的也跑到我和歐文躲著的地方來了。我捂著歐文的嘴，帶著他往後撤。我帶著他往山坡上走。然後我聽到了槍聲。而且槍聲不止響了一下。
    後來，打架的聲音沒有了，叫喊的聲音也沒有了。我讓歐文在山坡上待著別動。我就往回走去。
    走到小房子附近，我就看到彼得躺在地上。我嚇壞了。我走進小房子，又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雨蓮。看到我，她的嘴巴在動，可是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就在這時候，我又聽到了腳步聲。我趕緊跑出小房子，跑到一些管子的後麵。然後我就看見了你，聽見你在叫喊彼得，然後又叫喊雨蓮。
    我還在猶豫著要不要跑出去，你已經跑掉了。
    再後來，你又回來了，而且帶來了好幾個醫生。
    波曆看著洛麗塔。他說：完了？你說完了？
    洛麗塔說：我說完了。後來你跟那幾個醫生就把彼得和雨蓮帶走了。
    波曆說：埃粒米和薇薇安呢？
    她說：估計是被那些警察帶走了。我聽到過女孩子的哭聲，不知道是埃粒米還是薇薇安，也許兩個都哭了。但隻哭了兩聲，就沒有聲音了。我想警察不會殺死她們的。如果殺死了她們，就不會把她們帶走了。應該是警察用什麽東西捂住了她們的嘴。可憐的小姑娘們！
    波曆說：對了，歐文呢？
    她說：我讓他一個人在山上待著。我說我必須下山去，我不下山，警察也許就會上山來搜查。歐文畢竟已經八歲多了。他說他不怕，他也不會亂跑的。
    波曆說：你好像還有話要說吧？
    她驚訝地看著波曆。她說：你怎麽知道我還有話要說？
    波曆說：是你的表情告訴我的。
    她說：是的。有一件事，我本來應該早點告訴你們的。我在山上遇到了一個女孩子。你應該見過這個女孩子的，她是歡樂世界的服務員。其實我遇到她隻是幾天前的事情。那女孩子讓我不要告訴任何人，所以我就沒有對你們說。
    波曆說：這個女孩子叫什麽名字？
    其實歡樂世界裏的服務員女孩子我幾乎都叫不上名字，波曆也不關心她們的名字。他隻是隨便問問。
    洛麗塔說：她叫因咖。
    波曆說：她就是因咖？
    這個因咖偏偏就是歡樂世界裏少數幾個波曆知道名字的服務員之一。當初，波曆最早走進歡樂世界的時候，她就是走過來跟他搭訕的第一個女孩子。也是出於這個原因，他對她的名字印象很深。隻是，後來她跟其他女孩子一樣，看到他跟娜拉還有她們的老板走得很近，就沒有再嚐試接近他。
    洛麗塔說：是啊，你認識她？你跟她說過漢語？
    他驚訝了：說漢語？因咖會說漢語？
    她說：是啊。你不知道？她跟我說漢語，那是一種奇怪的漢語，好象是一種方言。今天中午，我在山上又遇到了她。我每次都是在廠區後麵的山坡上遇到她，還從來沒有在廠區裏見過她。她一定是從別的路走到那裏去的。之前我跟她聊過好幾次，每次都聊了很長時間，歐文都在場的。她知道歐文是我的兒子，她知道是我從山上偷下來的，她是這麽說的。她很同情歐文和其他山上的孩子。我感覺她對那裏的情況比我還清楚。聊了那麽幾次，我跟她有了一種信任感。所以我今天麻煩她照看一下歐文，她馬上就同意了。她還帶我們去了一個山洞。那個山洞就在我們從山上草坪那裏的秘道走下來的那個大山洞附近，洞口很隱秘。洞裏還有很多東西，因咖說她喜歡沒事的時候一個人待在那裏，有時候就在那裏過夜。真是一個奇怪的女孩子。
    這時有人敲門。這是個奇怪的現象。他們實驗室的門從來就沒有被敲過。當然，也是因為他們所有實驗室的門在上班的時候從來就是不關的。
    開門進來的人更讓他們意外。
    因為進來的是他們的室主任伊莎貝拉。
    他們的領導、這個蜜蜂室的主任走進她管轄的實驗室，竟然要敲門。
    伊莎貝拉說：太好了！你們倆都在。是凱特讓我來看看你們的。
    看看我們？波曆驚訝地說，區長沒有生氣嗎？
    伊莎貝拉臉上沒有笑容，她說：沒有。區長聽說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了。事情已經發生了。他讓我問一下，你們有什麽打算？
    波曆更驚訝了：凱特問我們有什麽打算？
    她說：是啊。這麽說吧，本來說好兩個人離開這裏的，目的地你們都已經知道了，是你們的故鄉中國。現在少了一個人。凱特說他很遺憾。可是他也沒有辦法。
    波曆說：他很遺憾？
    這回輪到伊莎貝拉驚訝地看著他。她說：是啊。他很遺憾，我們都覺得很遺憾。彼得我也認識，是個好人，而且是能人。可是光遺憾也解決不了問題啊。現在的問題是，你們覺得誰代替彼得合適？
    洛麗塔說：我不合適。讓別人去吧。
    伊莎貝拉更驚訝了：你不想回去？
    洛麗塔說：不是我不想回去。我是說，我覺得我不合適。有人比我更合適。
    伊莎貝拉說：你是說我們室的保羅？
    洛麗塔說：那是你們當領導決定的事。但是，我覺得他也不合適。
    伊莎貝拉做出一種理解的樣子：對啊，你們倆誰走都是被拆散了。這是個問題。
    洛麗塔好象要發火了，她甚至從她坐到現在沒有挪過窩的椅子上站了起來。可是她什麽也沒有說，重新又坐了下去。
    伊莎貝拉說：好吧，如果你真的是這麽想的，我會轉達的。
    伊莎貝拉走出去後，波曆久久地看著洛麗塔，他什麽話也不說，隻是看著她。
    他知道，她不願意離開這裏，當然不是因為童城，而是因為歐文，她的兒子。除非讓她帶著兒子一起走。但是，他們都知道，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不要說帶走了，一旦她兒子的存在暴露，她和她的兒子都會完蛋。
    也許將錯就錯倒也不錯。大家都知道洛麗塔和童城走得很近，伊莎貝拉也因此而有了另一種理解。
    可是，他終於還是說話了，如果伊莎貝拉去征求童城的意見，他想童城一定會說要走的。
    洛麗塔說：那是肯定的。你別看他這些天來對這個話題從來不說什麽，好象毫不關心一樣。可是，我覺得越是這樣，就越不是這樣。
    不得不承認，波曆跟洛麗塔在這方麵的看法是一樣的。可是洛麗塔對童城有看法，這還是波曆今天才感覺到的。
    波曆說：你們倆是不是吵架了？
    洛麗塔說：那倒沒有。我隻是覺得我越來越看不透他了。或者說，我發現他不那麽誠實了，說話口不應心。前幾天我問過他對去中國的事怎麽想，他說他什麽想法也沒有，以前有過，但是現在既然定局了，沒我們的事，就不要去想了。他還說，誰去都是好事。
    波曆又不說話了。他想，別看洛麗塔平時粗粗草草的，但其實她的心還是很細的。
    她又說：你是分析大師。你能不能分析一下，昨天發生的事情是怎麽回事，問題出在哪裏？
    洛麗塔這是戳到了他的痛點了。現在正是他不想去分析的時候。
    可是他又想，把思路稍微理一下也好，也是應該的。
    他說：好吧，簡單地談幾點。第一，這件事情是怎麽會發生的？我們這麽長時間來都做得很隱秘。最簡單直接地說，我不得不承認，問題多半出在內部。第二，問題出在哪裏？問得更直接一些，那就是，誰有做這件事，我是說出賣大家的動機？動機會是什麽？這個問題我不想深入，但我覺得我們想到的會是同一個方向。可是，我必須說，沒有根據不能隨便懷疑人。尤其是這種人命關天的大事。第三，接下來會怎麽樣？也就是說，彼得不在了，從伊莎貝拉剛才的話看，上麵是要找一個人來代替的。這個人要有中國背景，會漢語，了解中國。那麽，這個人按理說應該是你和童城兩個人裏麵的一個。施雨蓮和郝山河兩大障礙在昨天晚上一下子都掃清了。不好意思，我不得不說得直接一些。第四，這個問題是我剛剛想到的，難道除了你們倆就沒有其他人選了嗎？其實是你剛才提醒了我，你提到了因咖。因咖顯然也是有中國背景的。這裏也許還有其他人有中國背景，包括我剛去過卻對那裏談不上有任何了解的三B區。
    洛麗塔說：對啊。我不想去，因為他們不可能讓我把歐文帶去。可是我也不想讓童城去。如果倒退個十天，我會希望他能去。看得出來，他比誰都想去。可是，這幾天，我發現他心術不正。你說因咖，可能還有其他人，這倒是一個思路。我想找個機會跟伊莎貝拉提醒一下。
    波曆說：不用我們去提醒吧？即使伊莎貝拉不知道，凱特作為區長不會不知道。剛才你製造了一個你跟童城不可分割的印象，我覺得倒是不錯。就讓他們這麽誤會去吧。如果去提醒他們，可能反倒會起到反作用，成為一種倒轉的提醒，反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