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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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不其然,丁一南沒有絲毫懷疑。
    “是!屬下一定完美完成任務!用功勞換您出來!”他拿著信封就喜氣洋洋出去。
    “昔日的害羞小夥長成了一個小哭包了啊。”
    向桉嘖嘖稱奇地目送他遠去,然後,手肘一戳苻清白,“我說你幹嘛騙他?他那麽單純,要是知道向杺此行目的是準備讓他或者跟他一起的人,代替你的位置,他不得哭得肝腸寸斷?”
    苻清白自然聽不到,他此刻埋頭在紙上寫字,向桉湊近一看,紙上赫然“絕筆”兩個大字出現在眼前。
    向桉汗顏:“你何必呢,謀逆造反起碼死的天下皆知,被關死在這牢裏,你比王八還憋屈。鬧到這地步,你死了也沒人知道。”
    哦,不對,她知道。因為到時候他死了,她說不定就自由了。
    名為“絕筆”為名的唯美淒慘一信,苻清白寫了整整三張紙,並非是他隻有三張紙的話,是他隻有三張紙。
    素來聽聞紙短情長,今日見來絕筆亦是。
    寫完,苻清白將三紙絕筆壓在了牢房牆角的一塊磚頭下,又在磚頭上堆上厚厚的一層稻草。
    做完這一切,他便安靜盤腿坐下,向桉飄來提醒:“你藏這麽隱秘,誰能看到呢?”
    苻清白:“……”
    他毫無反應,向桉也已經習以為常:“你說說你,剛才要是寫了,你就能讓丁一南那小子帶出去了,那小子也就在你麵前看著憨了點,在別人精明著呢。”
    “一別經年,他變化可大了,害羞的少年郎終究會變成成熟的大人,不過,隻要心不壞,他再怎麽變他也——”
    “公主,我知道你在。”一直垂首安靜的苻清白陡然出聲。
    向桉的絮絮叨叨,不得不暫停,無奈看他,等著他又說出什麽不知所雲的話,對付苻清白自進天牢後,時不時突然和她說話的莫名其妙,她已經能完美應對了,隻是今日需要應對的次數格多一些,人也格外瘋狂。
    苻清白:“你剛才都看見了吧?”
    他語調平靜,沒抬頭,幽光籠罩他大半張臉,向桉不清楚他情緒如何,茫然地啊了聲,便等著他接著說。
    須臾,他抬手莫名又在空氣中抓了抓,骨節分明的手在這幽暗的環境裏並不缺少美感,除了多了點奇奇怪怪的癲,簡直與常人無異。
    氣氛有些詭異的凝固,向桉蹙眉靠近,注視他平靜無瀾的神色,道:“有事說事,天天喊鬼,鬼也會煩的。”
    不知是湊巧還是如何,她話剛落,苻清白的手慢慢放下,略有無措的搭在腿上,指尖用力絞動著衣角,繼而放開,抿著唇,斂著眼,分明固執地抻平衣角。
    向桉對他的行為不理解,但尊重。畢竟現下囚衣是他唯一的衣服,他愛惜衣服很正常。
    等了又等,他始終沒接著說,向桉耐心告罄,飄到牆角數螞蟻去了。
    “公主,方才的信倘若你看見了,煩請下輩子告訴我答案,可否?”
    苻清白掌心漸漸收緊,似乎是下定某種決心,“不管是同意或是拒絕,都請明確告知於我。”
    數螞蟻數的認真地向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置信道:“絕筆信寫給我的?你怎麽不早說?”
    事實上,他寫信的時候她看到‘絕筆’二字,她便不再看了。
    信之類的東西屬於個人**,她不該隨意偷看是一回事,另一回事是人家寫給家人最後的一封信,必定是將心裏想說卻未曾說出口的話一一寫出,情深時甚至說不得會流眼淚,而這並非是他脆弱、可憐、無助,需要別人安慰、同情的時刻。
    向桉嚐試著搬動稻草,但顯然無濟於事,她的手一如往常的穿草而過。
    對於在一個人的困境之下,最後想到自己並托以信賴的事,她是首次遇到。
    雖然並不知道苻清白需要她一個什麽都不到的魂魄要什麽答案,但這種特殊時刻下的特殊交代須得認真對待。
    她焦急地跑到苻清白身邊,一遍又一遍重複:“你寫什麽了?你想要我的什麽答案?”
    向桉的焦急苻清白不知道,他繼續自顧自道:“冒昧寫下這樣的一封信,可能會讓你困擾一段時間,可有些事還是要說清楚為好。”
    “什麽啊?什麽啊?”向桉像隻不知疲憊的蚊子反反複複問,可這個世界上哪裏有那麽多的心有靈犀?
    苻清白已經靠著牆疲憊睡去,他臉色蒼白,嘴唇已皸裂起皮,額角虛汗從未停過,在牢中的這些日子裏,獄差並未對他多有折磨,三餐卻從未準時過,有時甚至兩三天都不會送食一次。
    死不了,但活著也難受。
    幸好向桉作為魂魄不需要吃飯喝水,否則她可沒有苻清白這麽頑強的意誌力。
    向桉是相當佩服苻清白的,他雖因饑餓虛乏至手腳無力,但若偶有人經過,他次次還能強撐起身子盤腿筆直坐好。
    她一開始看他如此,心裏不理解的同時亦是瞧不起他的,人都已經淪陷至此般境地了,何須還要花大力氣維持表麵的榮光?
    可後來見多了,漸漸地便明白了原因,他再如何要強,也不過就是一個二十歲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可他早已不僅僅是他一個人,他更是整個侯府的精神支柱。
    飄香樓書房中有書記載:他十二歲時兩個哥哥戰死沙場,消息傳回京中時他剛十三歲,小小年紀的他一人一馬奔赴沙場為哥哥收屍,而後哥哥葬禮結束,他不顧母親、祖母的阻攔直赴沙場,隨父征戰沙場,誓要為哥哥報仇。
    十六歲時他雖獲封號,卻是父親用命換來的,他哭嚎一路護送父親的棺木返回京中,那時他本該在家守孝三年,可那時邊關告急,朝中武將各方勢力盤根錯節,皇帝不得不下旨免除他三年守孝期,留下滿府婦人孺子,再赴邊關平定大局。
    向桉飄在他麵前,端詳著他,喃喃自語道:“你也很害怕她們在外麵擔心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