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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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郎出去遊走半天,帶回了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
下圭縣的名寺古刹——蓮華寺,即將在六月十九觀音得道日前後三天舉辦盛大的無遮齋會,屆時寺門大開布施齋飯,無論僧俗都可以去參觀隨喜。
十三郎興奮地說:“蓮華寺的素齋遠近馳名,平時隻招待有錢的施主,這回連施三天,我們可以一起去蹭飯!”
寶珠一聽是素齋,興趣並不大,十三郎忙道:“聽說他們的素齋與眾不同,不管味道還是模樣,都跟真葷完全一樣,九娘一定要去試試。再說,這次法會是為了供奉一件絕世寶貝,就算不為吃,去看一看長長見識也是好的。”
“哦?是佛舍利還是佛骨?”寶珠好奇地問。
十三郎搖了搖頭:“這個我就不清楚了,聽說是一件徐州來的寶物,暫時在蓮華寺供奉,之後會被運去長安皇宮中,那時候想看都看不著了。”
天氣這麽熱,寶珠並不想去擠人堆,但她青春年少,本來就是愛吃愛玩好熱鬧的年紀,又耐不住十三郎反複央求勸說,還是決定去一趟。誰能想她這樣一位出身天潢貴胄的驕女,如今竟會為了蹭一頓免費的齋飯而汲汲營營,自覺心酸又好笑。
下圭縣門吏已經買通,第二天一早,三個人退了房,牽著驢進城。
去往蓮華寺的街道已經比尋常擁擠許多,人人臉上都興致勃勃,為了這場難得的法會和神秘的寶貝而好奇,很多人還是大老遠從鄉下趕來的,對他們來說,法會跟趕集也沒有什麽區別。進入寺門後,人群更是摩肩擦踵,人聲鼎沸,甚至有人被擠下放生池。
蓮華寺原本就實力雄厚,更有向佛的富貴人家慷慨解囊,布施支持,從上到下的僧人都為這場法會投入了萬分的精力,大殿之前的銅香爐中不計成本投入了許多香餅香線,火焰熊熊燃燒,青煙並非嫋嫋,而是如同失了火一般衝上天際。
不知為何,維持現場秩序的除了寺中僧人,竟然還有許多公門中人,拿著水火棍東戳西攔,所以雖然遊人眾多,還不至於互相踩踏。
寶珠早忘了自怨自艾,好奇地左顧右盼。人多帶不住寬大的帷帽和麵紗,她就摘了,叫十三郎拿著。大病初愈時還顯得容顏憔悴蒼白,但一路上師兄弟兩個都自覺把好吃的讓給她,將養了這大半個月,氣血逐漸恢複,陽光照射下,臉蛋兒竟似籠上一層琉璃珠光,顧盼之間神采飛揚,自有一種旁若無人高高在上的尊貴。
如果放在美人紮堆的後宮中,或許不算特別出眾。然在這廟會趕集一般的民間法會中,就顯得十分紮眼了。這些人不懂禮儀更不知克製,看見美貌少女就目瞪口呆地盯著使勁瞧,渾然忘了自己是來拜菩薩做功德的。
多數人見她氣度不凡,猜測是高門大戶的小娘子,隻是盯著看,並不敢湊上去冒犯。
但也有個別“生不怕京兆尹、死不怕閻羅王”的市井無賴故意擠到她身邊,想趁亂一親芳澤。隻是還沒摸著衣角,就不知被誰輕輕踢了一下腿彎,接著半邊身子酸麻難當,跪在地上竟然怎麽掙紮都站不起來,差點被左右人群給踩死。
寶珠對此渾然不覺,隻覺得被周圍的人盯得渾身難受,因為她在宮中並未受到過這種待遇。恍惚之中,她想起很多年前,曾見過這種眾人仰望如癡如醉的情景,那是母親還在世時。
環佩叮咚,香風微動,她在宮宴中一亮相,整座宮殿都被她的豔光所照亮。無論老翁少年,出身豪族或是寒門,那些精於世故、姬妾成群的高官見到母親時,仍然會像這些見識淺薄的田舍漢一般,震驚、癡迷、茫然、狂熱……神態完全沒有區別。
她微微一笑,文臣說話顛三倒四,一曲琵琶,武將端不穩酒杯,人人失態,個個丟魂……
“那件寶貝到底在哪兒啊?”
香客不耐煩的叫嚷聲把寶珠從那段紛華靡麗的過去扯回現實,她本以為寶物應該供奉在大殿中,但又有幾個人說寶物放在寺中的多寶塔裏,並不會公開展覽。
一個容光煥發的中年和尚登上大殿前的法壇,理一理綢緞袈裟,拖長了嗓子,一聲“佛寶讚無窮,功成無量劫中,巍巍丈六紫金容,覺道雪山峰,眉際玉毫光燦爛,照開六道昏蒙”,開始唱誦“佛寶讚”,聲音洪亮如鍾,善男信女們的眼神立刻被他吸引過去。
有人指著說:“那就是蓮華寺的主持了如和尚,是有名的高僧啊。”
寶珠踮著腳尖遠遠望去,見高台上講經的和尚圓臉厚唇,一雙牛眼,並不英俊,不管他是高僧還是矮僧,她都沒有興趣,轉頭悄悄問韋訓:“看一看哪兒在放齋?”
三個人都是同樣心思,逆著人流而行,來到一座二層閣樓——靜華堂前麵。這裏本是蓮華寺招待大香客的齋堂,看門的僧人一見寶珠的尊貴氣派,不敢怠慢,笑嗬嗬地請她們提前進去了。
十三郎是經常去寺院中蹭飯的常客,但都是掛單混在眾多僧人之中吃堂食,從沒進過這樣窗明幾淨的單間客室,小沙彌很是感慨:“今天是看九娘的麵子了,長得美真的有特權。”
寶珠掃了他一眼,心想不過是蹭一頓齋飯,小孩兒懂什麽美貌的魔力,她隻不過繼承了母親十分之三四的容貌,真正的傾國姝麗是讓人一見之下就心甘情願為她去死的。
靜華堂的二樓風景極佳,又避開了庭院裏人擠人的潮熱,單間雅座,陳設跟城裏的酒樓沒有兩樣。
三個人落座之後,知客僧先上了茶水,片刻之後又端來蓮華寺聞名的素齋:整雞整魚,八寶酥鴨,都是麥粉混了豆腐入模成型,內腔填塞了切成丁的昆侖瓜和各種菌菇,然後進滾油炸出來的。味道說不上多美,形狀倒確實逼真,魚鱗和雞皮的細節尤其細膩,算得上用心。
寶珠夾了幾口,越發想笑,正想同韋訓笑話這些僧人虛偽,但他仍是滿腹心事的模樣,幾乎不怎麽動筷,隻盯著窗外出神。
是沒休息好嗎?連眼下的青色也濃了不少。明明早睡晚起,難道他謊稱休息,其實晚上自己溜出去玩兒了?
寶珠也跟著朝外看去。樓下依然是人頭攢動,擠擠挨挨,但一牆之隔的後院則空蕩蕩的,七八個身穿衙役公服的人來回巡邏,他們身後則是蓮華寺的佛塔——多寶塔。
那塔有七層,頂部如傘蓋,塔身每一層腰簷都懸掛一圈銅鈴,上千個鈴鐺隨著微風輕輕擺動,鈴聲悅耳動聽。雖說典雅巍峨,但長安城中禪林精舍如雲,多有輝煌壯麗媲美宮殿的,在寶珠所見之塔中,這一座也算不上多麽特出。
寶珠眼神極好,遠遠看見佛塔底部的大門上竟然橫豎掛了三把各不相同的大鎖,心中十分納悶。
她心想:不知道供奉在塔裏的寶物到底是什麽,竟然需要這麽嚴密的看守?韋訓又為什麽那麽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