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第 7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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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是武功盡失的師弟,一邊是毫無防備的寶珠,饒是韋訓向來應變極強,臨危不亂,也難得遇上這般棘手境況。
龐良驥本來跪在地上行禮,聽到暗器聲響,來不及起身,直接撲倒身邊新娘。電光石火之間,韋訓和霍七郎翻身倒踢,各自踹斷了一根支撐青廬的木柱,整座帳篷垮塌下來,粗厚麻帳布將下麵行禮的新人覆蓋,將大部分暗器攔住。
耽擱這一瞬,寶珠那邊就沒有任何轉圜餘地,隻能肉身硬抗,韋訓飛身撲上去抱著她滾倒。
巨變驟至,寶珠不知發生了什麽,隻聽得漫天嗤嗤聲響,青廬倒塌,接著眼前一黑,被韋訓猛然撲倒在地。
這一撲勢頭迅猛,韋訓的體重合著衝力一下壓了上來,寶珠瞬間窒息,胸腔中的氣全被擠出去,腦中轟轟作響一片空白。幸而他意識到了,立刻弓背立腰,將體重從她身上挪開。寶珠得以喘息,發現摔得雖重,但被他鐵臂箍在懷裏,一手撐著頸椎後腦,一手護著腰背,並沒有受傷。
寶珠心髒怦怦直跳,聞到他頸窩裏帶著冷意的清爽氣息,好似雨後林蔭的空氣般清冽澄澈,她沒有出聲,熱流湧上,臉頰漸漸染上微紅。親眼見韋訓與人擋了一夜酒,呼吸之中雖有些微冰冷酒氣,卻覺磊落颯爽,讓人十分安心。
片刻之後,暗器不再發射,青廬之中升騰起大片腥臭嗆人的濃煙,韋訓知道敵人放了毒霧,立刻起身把寶珠拽起來,從身上撕下一條袖子蒙住她口鼻,在腦後打結係緊。
周圍傳來許多人的□□慘呼之聲,那股黃色毒煙彌漫開來,越發濃鬱,視野受限,看不清有多少人受傷。
常年在地下活動,韋訓屏息的功夫十分了得,兩三炷香內停止呼吸輕而易舉,隻怕毒煙之中另有埋伏,不可逗留,抓住寶珠胳膊帶她朝著上風向走去。
走了兩步發現自己急切之下本能拿住她肘彎曲池、少海穴位,這是挾持敵人的擒拿手段,知道自己向來手重,想必她半邊膀子已經麻軟了,韋訓連忙鬆開指頭,往下一滑,順勢抓住她手腕繼續前行。
肌肉記憶熟極而流,這一回又不自覺扣在脈門上,雖沒有使力,然武林中人扣著脈門是為了內力吞吐震傷對方心脈,乃是威脅恐嚇的舉動,仍然不太對勁。
韋訓尋找著毒霧出口,心想自己這輩子從沒跟人和和氣氣身體接觸過,要麽搏擊毆鬥,要麽挾製威懾,現在境況下到底抓在哪裏合適倒頗令人發愁。想了想,再往下滑了二寸,牽住她手。
直到握住這隻熱乎乎的柔軟手掌,才覺得妥帖安心,天生的武學悟性讓他知道,這樣對了。如果不是這毒霧,真想牽著她的手一直往下走,可惜路途終有盡頭,早晚還是要放手。
這樣換著位置抓來抓去,寶珠絲毫沒有反應,韋訓覺得她這會兒乖得驚人,低頭看了一眼,見她眼神驚恐,一直盯著自己後背,知道她已經發現了,隻是蒙著臉不能作聲。
濃煙逐漸稀薄,走到上風處,也找到了毒霧的來源。
婚禮儀式上有一個裝滿粟米的大石臼擺在庭院中,煙霧就是從這石臼裏噴出來的。霍七郎孤身出去找到源頭,扯了一大片幔帳在池塘中浸濕了,蓋在石臼上麵,將裏麵悶燃的毒質撲滅了。
沒能進入青廬觀禮的十三郎也尋到此處,還抱著寶珠的弓箭。
毒霧逐漸散去,寶珠扯下裹在臉上的袖子,結結巴巴對韋訓叫道:“你、你背上受傷了!有、有七八支鏢……”
韋訓溫言回道:“我感覺到了,在我身上插著呢。”他轉頭去跟霍七郎交談,看起來並沒把滿背入肉的暗器放在心上。
他們說的什麽如風過耳,寶珠隻覺耳畔嗡嗡作響,注意力全集中在韋訓後背。
寶珠意識到那是撲倒保護她時受的傷,惶惑不安仔細打量,見那幾枚暗器呈燕尾形狀,傷口透出血來,卻並非鮮血,而是令人不安的黑血。她戰戰兢兢伸手過去想幫忙拔出來,被韋訓回身一把抓住:“別碰,是喂過毒的,小心摸了手腫。”
聽了這話,寶珠錯愕極了,驚叫道:“你知道有毒,就這麽放著不管嗎?!”
韋訓若無其事地道:“不是什麽見血封喉的劇毒,死不了。”
霍七郎雙手被毒質燎得全是火泡,渾身熏得髒兮兮的,看起來也不怎麽在乎。
師兄弟兩個身上華美的儐相服破爛肮髒,韋訓撕了袖子,背後被毒鏢插了七八個洞;霍七伸手擦了一把臉上的灰,將易容的材料都揉下來了,再次露出那條漫長疤痕。
再沒有什麽鮮衣怒馬江湖客,也不見雌雄莫辨俊俏兒郎,留下的隻有江湖猙獰的真實麵目。
霍七郎不解地說:“真邪門兒了,龐良驥就怕有敵人潛伏,已經反複把家裏仆從檢點過幾遍,家丁護院四處溜達,到底從哪兒蹦出來的刺客?”
韋訓沉吟不語,心道就算提前將引燃物藏在石臼裏,這麽多暗器,最少得兩個人,而且得有機擴發射。一路上敵人都隱身在人群之中從不現身,這回撒帳突襲,也是靠毒煙掩護斷後逃走,可見並不想透露身份正麵應戰。
“你們告訴我什麽時候處理這毒傷,我就告訴你們刺客藏在哪裏。”
寶珠撂下這句話,師兄弟兩人一愣,都看向她。寶珠從十三郎手中接過弓箭,臉上淚水滾滾而落,眼神之中卻沒有畏懼,隻有憤怒。
韋訓見她這般怒不可遏的神色,連忙解釋道:“不是放著不管,現在起鏢,毒性就隨血擴散了。我已經封了背上穴道,等此間事了,有空的時候再運氣起鏢。”
霍七郎也慌了:“你別哭,這點傷死不了人。”
這解釋雖然不能讓人放心,也勉強說得過去,寶珠點了點頭,快步走到水井旁邊,撿了根竹竿,將覆蓋在上麵的竹席掀了。
民間婚禮中的種種風俗,石臼盛粟、井口覆席都是最常見的,沒人深究其中的道理,也不會有人詳細檢查。
寶珠卻是第一回見,清早來到龐府,她見井口有張席子,心中好奇,伸手想要掀開看看,竹席卻紋絲未動,她便以為席子是固定在上麵的。剛才從毒霧中出來,卻瞥見竹席已經移位,剩下大半搭在井口,露出縫隙,令人起疑。
韋霍兩人往裏瞧了一眼,攔著寶珠沒讓她細看。隻見井裏塞著兩具人屍,身上衣裳讓人給剝光了,軀體折疊成團,半浸在井水裏,已經泡得發白。
韋訓心道:看來是刺客夜裏殺了兩人換上龐家仆從的衣服混進來,將屍體塞進井裏,刺客藏身此處,還能踩著屍身浮在水麵上,一舉兩得。
竹席透氣不怕憋悶,預計隱藏時間不短,隻等新人到位,典禮舉行,從井中跳出來以暗器撒帳害人。寶珠清晨掀席之時,那兩個刺客正踩著屍體藏在井內,竹席不是從外麵固定,而是被人從裏麵抓住了。
不管外傷內困,對戰整整一夜他都沒有絲毫動搖過,但回想她當時生死咫尺之間,韋訓後頸寒毛直豎,著實有些後怕。
霍七郎望著井內說:“瞧屍體還沒怎麽腫脹,大概才死了不到兩天,不用整夜踩水,這兩個刺客挺會省力氣的。”她正想跳下去仔細瞧瞧線索,忽然聽到青廬方向傳來龐良驥火冒三丈的質問聲,三人頓時色變,立刻趕往那邊。
青廬之中一片狼藉,滿地躺著不知死活的人,有被暗器所傷,有被毒霧熏暈過去。所幸韋霍兩人反應及時,一對新人倒是毫發未損。
新娘子盈盈而立,清冷秀麗的麵孔在團扇之後半遮半掩。
龐良驥坐在地上,雙手雙腿拚命用力向後撤,竟然是想要遠遠離開新娘。
“你是誰?!阿苒呢?!你把阿苒藏到哪裏去了?!”
龐良驥的聲音驚懼已極,新娘笑而不語,仍是溫柔斯文地凝望著自己的夫君。
龐總管捂著汩汩流血的額頭,氣急敗壞地喊道:“祖宗!別再鬧了!這不就是你朝思暮想的蕭小娘嗎?”
龐良驥大聲說:“我決不會認錯自己心愛的人,剛才撲倒這女人時我就發現人不對!”
蕭家的伴娘驚怒交加,哭叫道:“你們龐家是故意欺辱人嗎?我們陪著小娘子從蕭家出嫁,一路上眼珠不錯地盯著婚車,這不是我家娘子又是誰人?”
周圍賓客吵做一團,兩家人見過蕭氏娘子的都說這就是本人,隻有龐良驥絕不承認,堅稱人換了,就算相貌一模一樣,眼前這個女子絕不是他想要娶的新娘。
他轉頭看向韋霍二人,絕望地叫道:“大師兄!老七!敵人把我的阿苒綁走了!這根本不是阿苒,是個穿著她衣服、長著她麵孔的鬼怪!”
眾人嘩然,龐家花了巨額聘禮娶來的新婦,千辛萬苦刀山火海迎回家中,拜堂行禮之後,新郎卻不肯接納,龐良驥的父親和蕭家的長輩當場就要找家夥打死他。
霍七郎盯著新娘片刻,從地上撿了一粒小石子扣在手裏,往她臉上彈去,新娘隻眨了眨眼睛,臉上皮肉卻不動彈,好像笑容凝固了。
她低聲對韋訓說:“似乎不太對勁,要拆穿打死嗎?”
韋訓搖了搖頭:“人質已經綁走了,這個東西得留活的,看能不能交換。”
無論周圍如何慌亂喧鬧,新娘子手持團扇微笑靜立,任誰與她說話都一言不發,冷靜觀之,更覺詭秘可怖。
這場混亂不堪的婚禮已經持續了整整一夜,此時天光微亮,龐府的每個人都膽戰心驚,疲憊不堪。一件大喜之事卻出了如此多的恐怖意外,已經有不少奴仆因害怕逃走了,更有許多中了暗器毒霧的人需要大夫拔毒治療。
韋訓恐怕之後還要頻繁與人對戰,得把背上毒鏢處理一下,跟龐家要了一輛馬車,準備帶著寶珠先回去靈寶縣客棧休整,留下兩個師弟善後。霍七擅長易容,由她安排這“新娘”最妥當。
臨走韋訓從腰間抽出一根爆竹般的金屬管,遞給十三郎。
十三郎看到這東西,驚道:“大師兄要發師門召集令嗎?”
韋訓神色冷漠地道:“這鬧得也太不堪了,龐良驥沒有邀請,不該來的卻都來了。既然如此,幹脆聚上一聚,叫他們來靈寶客棧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