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第 1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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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探子暗訪之事,袁少伯對外宣稱乃是屋頂木質腐朽,夜半時分被烏鴉不慎損毀,侍衛們誤以為有刺客來襲,故而撞壞了門扇,以此掩飾過去,僅有厲夫人等一幹心腹獲知了真相。
    次日,家令李成蔭遣人修葺房頂和大門。午時之際,周管事將工匠們集齊了,帶到主屋庭院之中,卻見厲夫人的婢女們立在門外攔著,一個個捂嘴擺手,悄聲說大王還沒醒,院子裏也不許喧嘩吵鬧。
    周管事連忙又命工匠們回去外宅等候,心中甚是疑惑,嘀咕道:“往常是睡不著,如今怎的又起不來了?”
    他一眼瞥見霍七郎站在侍衛長屋門口,斜倚在門框上,手裏攥著個甜瓜,哢嚓哢嚓啃得歡快,便走上前去打探:“大王今日是怎麽了?”
    霍七郎攤了攤手:“我早上就散值了,怎麽知道屋裏的事?”
    周管事見四周無人,以手掩口,壓低聲音問:“莫非是身子不行了?”
    霍七郎尋思了片刻,正色道:“還挺行的。”
    周管事一聽不是垂危,頓時鬆了口氣:“既是能睡得著,人就能慢慢積攢元氣了。”
    說完要往外宅走去,霍七郎將最後一塊瓜塞進嘴裏,往身上蹭了蹭手指頭,追上去道:“管家且慢!我也有點兒事想打聽。”
    周管事腳步一頓,問道:“怎麽?”
    霍七郎笑道:“典軍管得嚴,這府中可有能賭錢的隱秘地方嗎?”
    周管事臉色一寒:“說什麽呢,賭博醉酒都是家令明令嚴禁的勾當。”
    霍七郎擺出那副讓人難以抵擋的燦爛笑容,再問:“當真沒有?”
    周管事強行挺了一會兒,終究還是繳械投降,低聲道:“即便有,你也進不去。都是大晚上悄悄地玩兒兩把提提神,你在主屋裏值夜,能跑得出去?”
    霍七郎遺憾地歎氣,嘀咕道:“這花不出去的錢,不就跟石頭一樣嗎?”
    周管事知道她如今是厲夫人眼前的紅人,笑道:“整座幽州城都沒有幾家像樣的酒樓,你好好攢著錢,若有機遇回長安,可買一座小宅院安頓下來。”
    霍七郎哪裏有這樣穩重的心性,隻為沒有及時行樂的去處搖頭嗟歎。
    再說回厲夫人,她端坐在主屋明亮處刺繡,因為心不在焉,時不時就會弄錯針腳。早上來的時候從袁少伯口中得知昨夜探子暗訪的事,她大吃一驚,擔心韶王的病情因此而惡化。
    誰知李元瑛裹在錦衾中睡得極沉,隻是羅帳內一片淩亂狼藉,薄絹的寢衣被揉成一團扔在角落。頭一回發生這樣的事時還以為是偶然,第二回便察覺到一絲不對勁的地方。
    厲氏是結過婚、懂得人事的嬤嬤,大約猜到了什麽,悄悄將那件撕裂的寢衣給藏了起來,取來新衣放在床頭,命內侍們離開,不得窺探打擾。
    近些年來,韶王身處君王猜忌的旋渦之中,除了見胞妹時有些笑言在,其餘時刻都心事重重。重壓之下,在男女之事上意興索然倒也不足為奇。然而在疾病纏身的時候,他又有了這樣的轉變,倒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了。
    一直睡到午時將過,李元瑛才蘇醒過來,自己摸索著把衣服穿好了,這才拉開帷幕喚人來端水梳洗,之後又配著橙絲魚酢吃了半碗薑汁索餅。
    厲夫人悄悄觀察他的氣色,可能是連續睡了幾晚好覺,比前些天重病垂危時有了些起色,胃口也比往日稍強。她大感欣慰,決定視而不見,守口如瓶。既然是請人來擋煞,隻要能救命,誰又會管具體是怎麽擋的呢?隻盼望那遊俠送來的不僅僅是魚鱗函,還能間接將她的強健體魄傳遞給郎君。
    等到傍晚,霍七郎來上夜的時候,厲夫人特意給她留了宵夜,一樣纏花雲夢肉和一樣過門香,可惜夫人的暗示過於含蓄,霍七根本不認得是什麽,隻是笑著謝過,當作普通加餐咣咣吃完了。
    又過了四五日,壓著城中宵禁的時刻,監軍使阮自明趁天色昏暗,攜幾品珍稀名貴的滋補藥材,打著探病的名義微服來訪。韶王屏退左右後,在病榻上與他談了幾句,其後阮自明便恭敬地告退了。
    待召集心腹後,李元瑛言簡意賅地道:“劉、阮已然決裂,以後隻要我不出幽州城,其他幹什麽事,阮自明都會佯作不見。”
    眾人大喜,知道前些天擒獲劉昆的探子扔到阮自明家中的計謀已成。無論在哪個藩鎮,節度使與監軍使皆天然對立,二人定然沒有溝通過便開始互相猜忌,如今矛盾激化,阮自明亟需拉攏幫手,朝廷明麵上監控韶王的桎梏移開,可以暫時鬆一口氣。
    霍七郎卻疑惑了:“為什麽不能出幽州城?我有個師伯是相州的名醫,還想等大王身體好點,介紹去他那瞧一瞧病。”
    厲夫人一聽,忙道:“相州名醫?能請他來幽州出診嗎?”
    霍七郎搖頭:“她是個七八十歲的古怪老瘸子,不肯出門的。如果大王乘坐馬車,去一趟相州也不過一個月的時間。”
    家令李成蔭嗟歎道:“那是不成的,朝廷……明令禁止大王出幽州城。”
    霍七郎一愣:“那豈不是被關在這城裏了?”
    眾人一言不發,等同默認。幽州乃是上古九州之一,“幽”字卻暗含囚禁之意。如今韶王因病難以出行,但其實就在他身體康健之時,也不能隨意出城。
    看到乳母滿臉失落神情,李元瑛從容地道:“隋書有言‘有疾不治,恒得中醫’,醫者分上中下三等,頂著名醫之名的庸醫不計其數,不吃藥靠自愈就算得到中等醫者的治療了,去與不去,無關緊要。”
    眾人都知道自他患病以來,已瞧過數不清的大夫,光針灸便紮出一盆銀針,吃盡了苦頭,卻均無療效,求醫問藥的心早就淡了,朱敏和的頭風藥熬好,他也隻飲幾口便罷。
    一談及韶王的病,大屋內的氣氛便陷入凝滯,袁少伯想提振軍心,特意對李元瑛道:“霍七擒獲暗探,成功執行離間計,請主上評判應得上獲、中獲或下獲。”
    這是軍中用戰功衡量功績,並予以授勳的製度,李元瑛尚未作出決定,霍七郎搶先道:“那我也來個‘有功不勳,恒得自在’好了,用不著給勳官。”
    袁少伯本意是為她請功,豈料她這麽不識抬舉,當著主上的麵拒絕,登時沉下臉來:“你那些兄弟夥皆是驍騎尉、飛騎尉了,你仍是白身,不覺得丟人落伍嗎?”
    霍七郎散漫地道:“我是募兵,用不著積累戰功,有錢則戰,無錢則散。早先入職時便說過,當侍女可以,當侍衛也行,幹一二年足矣,並沒打算久留。幽州城關得住大王,卻困不住老七。”
    她在師兄師姐常年武力壓製下練就了察言觀色的本領,然而在韶王府中待了二十多天,漸漸熟悉周遭環境,本能察覺到府中並無一人有擊敗她的本事,於是言語間不再那麽小心謹慎,偶然間便會流露出少許殘陽院門徒那股驕狂肆意的特別氣質。
    這遊俠一番鬆弛又傲慢的話語說出來,袁少伯等人的臉立刻氣得鐵青,李元瑛倒是沒有吭聲,心中反複回蕩這句“幽州城關得住大王,卻困不住老七”的瀟灑言語,竟生出些許向往。
    他悠然緩聲問:“那你想要什麽嘉獎?仍是金錢嗎?”
    霍七郎這才展露笑容:“願大王賞幾天假期,讓老七偶爾出府去閑遊。我外出自在一天,大王也可以歇息一天,張弛有度,免得過勞。”
    此話一出,袁少伯和李成蔭皆不明其意,李元瑛臉上露出了極為複雜的神情,說不清是錯愕亦或是窘迫。厲夫人則別過臉去,假裝什麽都沒聽清。
    片刻後,李元瑛生硬地吐出二字:“旬休。”繼而惱怒地喝道:“都退下!”
    眾人離開主屋,袁少伯仍不解氣,對著霍七罵道:“本是一件好事,你卻這般不識好歹,平日裏看人眉高眼低的眼色莫非都喂烏鴉吃了不成?!”
    霍七郎不耐煩地嘀咕:“這王府哪裏都好,隻是管的人好似服刑一般,從上到下人人坐牢,好生憋悶。”
    李成蔭感慨道:“你們這些遊俠在江湖上自在慣了,是不服水土。”
    霍七郎問:“他說那兩個字是什麽意思?這假究竟是批了還是沒批?”
    李成蔭給她解釋:“這是朝官的作息製度,十日一休沐,曰旬休。每十天給你放一天假。”
    霍七郎臉上立刻露出單純快樂的笑容:“雖少了些,比沒有強。”
    因她出言無狀觸怒韶王,被趕了出來,袁少伯臨時更換輪值名單,命黃孝寧頂替,進屋去值夜。結果沒過兩個時辰,黃孝寧複又被逐出。
    他自感無辜,回到長屋中,委屈地對其他侍衛道:“大王頭疼病又犯了,風吹草動都覺得難受,嫌我呼吸聲粗,翻身聲重,腳丫子臭,簡直是活著喘氣都有錯。我又沒脫靴,隔著老遠,到底哪裏臭了?”
    霍七郎哈哈笑著自榻上翻身起來,將橫刀塞進腰間,笑道:“你不懂他的心思,還是我親自出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