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宦海驟然起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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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網址:..    明光閣裏,自刑部尚書與卓左將領旨離開後,又重新恢複了寂靜。
    現下已經到了午膳時間,陛下卻依舊沒有放他們回去的意思。
    陸廷淵端坐上首,一邊喝著內侍送來的養生羹湯,一邊冷冷瞥向底下的一眾大臣。
    “拿不出河道治理以及災民後續安置之事的章程來,諸卿便不必浪費糧食了,從爾等口中省下的糧食正好可以用來賑濟災民。”
    聽得眾臣都暗暗擦拭著額角冒出的冷汗,默默去瞧最前頭的四人。
    帶著眾臣的期許,薑問渠持笏而出。
    “回稟陛下,臣認為對於糧食溫飽問題,一是應立即調集富足官倉、義倉糧食運往災區,進行粥賑,先解決災民基本溫飽;二是麵向民眾發起募捐,勸諭富家大戶進行捐贈,或者願意將自家糧食以不高於市價的價格由官府進行有償購買,以賑災民。”
    “對於災民安置,一是采用以工代賑之法,將當地有勞動能力的災民調集起來,投入河道疏通、修建堤壩等工程中去,以勞動換取報酬,此舉於賑務、河工均有裨益;
    二是對流民進行安輯,傳諭各州縣不得驅趕流民,由各地政府負責分發賑糧,及時開倉行賑,並為其提供短期安置之所,有願歸者,量地遠近,資給路費,再由原籍州縣調用賑銀返還路資,另其複業。
    三是將義倉糧種無息貸給農民,帶動農民盡快完成春播,務必保證春種,所貸糧種允其次年秋收之後再進行償還。至於賦稅,臣懇請陛下降旨,免除江南受災地區災民今明兩年的賦稅,以示朝廷之恩。”
    語畢,眾臣在心中默默鬆了口氣。
    陸廷淵聞言也點了點頭。
    “含章所言,甚有條理,準。不過除了賑濟災民,如今還有一事——”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淮河作為大祈第二大河流,近年來有雨必溢,無水不災。一有災害,朝廷便給錢給糧,導致江南官場腐敗橫行,烏煙瘴氣,長此以往,災害便永遠沒有治好的一天。淮河一日不治,則災害一日不能平,治水之事,已是迫在眉睫。含章,朕想委任你為都水使者,前往江南治理河道,你可願意?”
    薑問渠拱了拱手,“陛下,臣不才,並不通曉水道之事。不過,臣心中卻有一個人選,讓他去都水再合適不過了。”
    “哦?”陸廷淵奇道,“此人是誰?怎麽沒聽你提過?”
    薑問渠笑了笑。
    “臣此行去江南,發現江南官場也並非都是偷奸耍滑、蠅營狗苟之輩,本次賑災過程中,陽州江都縣縣令葉懋就是一個很好的典範。”
    “葉懋?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回陛下,此人正是乾寧元年通過製舉,經陛下親自殿試後進入工部任職的。”
    這位叫葉懋的縣令乃是陽州富商葉蕤之子,商為最末流,他本是無緣通過科舉做官的。
    但科舉製自訂立以來,一直有一個弊端,即考生重文賦而輕實務,從取得功名進入各部觀政,到真正能獨當一麵處理本部政務,少則需要三年五載,多則十年八載。
    科舉製這種取士製度雖打破了舊的門閥製度,讓寒門學子有了做官的途徑,但也極大地限製了一部分真正有能力卻文賦不佳的人進入官場做實事的機會。
    於是今上登基後,為了選拔出更多經世致用之材,在原有“常舉”的基礎上,又增設“製舉”,由天子親自殿試,臨時開科,隨意設目,應試之人不拘身份,最後由陛下擇選出每科表現優異者,直接授官進入各部門供職。
    這位叫葉懋的官員正是經由製舉才被破格選拔為官。
    陸廷淵似乎想起有這號人。
    “他為何不在工部供職,跑去江都當縣令了?”
    “回稟陛下,去年淮河洪水衝垮了原有的大堤,幾條支流盡數湧入江都縣,生生辟出了一條新河道。江都作為淮河入海口,近年又雨水頻發,是以洪澇災害不斷。於是葉懋便自請離京,回到老家陽州出任江都縣縣令,治理洪災。”
    陸廷淵點了點頭。
    “能夠舍棄在京城的大好前程,回家鄉當一個小小的縣令,隻為治理一方洪災,此人為官之心倒是赤誠。”
    說罷,他扭頭看向薑問渠。
    “此人既能得含章你的青眼,想必必有過人之處,說說看,這次你去江南,他又立下什麽功勞了?”
    薑問渠恭首回道:“葉懋此人,乃是陽州富商葉蕤之子。本次災情,陽州江都縣也是受災區之一。作為縣令,葉懋不僅親自為災民分發錢糧,不扣一厘,甚至懇求父母,開了自家糧倉並拿出萬兩錢財賑濟百姓,在一眾隻知道中飽私囊的貪官汙吏之間,便顯得尤為珍貴。”
    他頓了一下,繼續道:
    “而且,他還向臣提到過治水之策,不僅要著眼於本次受災嚴重的下遊地區,也要實地勘察上遊、中遊河道情況,對上、中、下遊采取不同治水策略,分步實施,集中整治。大則泄水入海,次則通湖達江,小則引流灌田。”[注1]
    聽了這話,陸廷淵對這位叫葉懋的官員又多了幾分認可,繼續問薑問渠道:
    “既有此等人物,含章為何不提前向朕舉薦,非得等著朕問你才說?”
    薑問渠笑而不答,表情頗有些諱莫如深。
    旁邊方大學士打趣道:
    “陛下,薑大人不是不願說,而是怕自己說了,有任人唯親的嫌疑,所以這才捂著不肯主動向陛下提起。”
    “哦?”陸廷淵奇道,“朕怎麽沒聽說,你還有門葉姓的親戚?”
    剛說完,他便立刻反應過來,這“葉”是哪個“葉”了。
    於是便也順勢調侃道:
    “既有如此棟梁之材,含章往後切不可因為避嫌,就將人藏著掖著。舉官舉賢,若是因此錯過此等一心為公的好官,豈不是一件憾事?”
    薑問渠拱手稱是。
    他口中這位叫葉懋的富商之子,其實還有另一重身份——他還是玲瓏閣掌櫃葉蘭蕙的親兄長。
    葉家有一子一女,長子即葉懋,他是葉家家譜自訂立以來唯一一個走上仕途的,葉父葉母自然不會讓他放棄仕途回家繼承家業,因此挑起家業的重擔便落到了女兒葉蘭蕙身上。
    因著薑問渠同葉蘭蕙兩人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關係,是以今日在他提起這位可能是未來大舅兄的“葉懋”時,眾人才會調侃他。
    接下來,眾臣又圍繞著賑災修壩一事討論起來。
    賑錢糧、減賦稅、疏河道、築堤壩、安流民,除奸佞,這一套下來,總算有了較為妥帖可行的章程。
    此時,已是日昳時分,眾臣說得也有些口幹舌燥且饑腸轆轆了,陛下才下令看茶傳膳。
    所謂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眾臣也隻能叩拜謝恩。飯畢,各自領了差事回到官署安排後續事宜。
    眾臣都退下後,陸廷淵才召來內侍,命其傳太醫江詢速速入殿看診。
    眼見他緊閉雙目,額上青筋凸起,顯然是在忍受著巨大的痛苦,內侍嚇得屁滾尿流地趕緊去請江太醫。
    不一會兒,江太醫就提著木箱子匆匆趕了過來。
    內殿香爐內燃起了嫋嫋青煙,是江太醫特地為陛下所調製的安神香,聞之可以清心安神。
    殿內寂靜地落針可聞,不論是侍候的內侍,還是施針的太醫,都盡量屏聲斂息,降低存在感,生怕成了陛下的遷怒對象。
    幾針下去,陛下的眉目終於舒展開來,殿裏的人也隨之舒了口氣。
    少息,內侍少監夏禎端著一碗黑漆漆的藥輕手躡腳地走進殿來。
    陛下素來不用宮婢近身服侍,他同馮春是這潛麟宮中用得最順心的內侍了。
    二人同為少監,秩從四品,在禦前侍奉,像熬藥、侍膳這種活,都是由他倆去做。
    他倆上頭還有一位秩從三品的內侍監,名蔡玹,年歲比較大,算是宮裏的老人了。大朝可隨侍視朝,宣讀政令,是眾內侍中職位、資曆最高的。
    夏禎恭敬地捧著湯碗近前來,由江太醫用銀針試過無誤後,才端至陛下麵前。
    陸廷淵盯視著藥碗,目光幽深,神色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麽。
    夏禎大氣不敢出,更不必說出言催促,隻是低著頭靜靜等著,托著木案的胳膊始終沒有一絲顫動。
    片刻,陸廷淵才接過藥碗,一飲而盡。隨即,拿起一旁的帕子隨意地擦拭著嘴角。
    他問一旁的馮春道:
    “這幾日,靜太妃是不是在給昌平張羅伴讀了?”
    “回陛下,上午太妃娘娘就把名單送來了,正要和您商定最後的人選呢。”
    內侍馮春邊說邊從桌案上拿過一份冊子,呈給陸廷淵。
    陸廷淵翻開冊子看了眼名單,隻見上麵列著的人選有:
    榮國公薑紹之女薑澂魚、安陽侯許汾之女許蘭茵、翰林學士方弘文之女方嬋、禮部尚書鄭循之女鄭嘉、國子監祭酒吳士謹之女吳希嫻,共計五人。
    入宮伴讀人選第一個就是薑澂魚,顯然是因為前段時日那件事,靜太妃有諾在前。
    安陽侯之女許蘭茵也在列,原因也很明顯,這是憑借著和靜太妃的姑侄關係。
    至於後麵三位,皆是朝廷飽學之士的女兒,想必禮儀德行都是出挑的。
    陸廷淵盯著冊子上的第一個名字,神情若有所思。
    京中哪有事能瞞得過皇帝的眼睛,對於榮國公府這樣的頂級權貴之家,稍有風吹草動,便會有人及時上報,遑論薑紹的小女同他已故發妻昭元皇後長得一般無二這樣的奇事、巧事呢。
    他在心中嗤笑一聲。
    薑紹既是他的舅舅,也是他少時的師傅,二人誰不知道誰。
    老狐狸的女兒,必定也是一隻小狐狸了。
    當初,他將小女兒送出京,在外人眼裏,是因為薑家一門兩女,隻能有一位入宮,榮國公舍棄了親生的小女兒,是為了向大家表明,薑家想力捧為後的是大房嫡長女薑凝煙。
    可據他手底下的人探查,薑凝煙身負鳳命之事,正是她這位叔父散布出去的。
    那時,他父皇本就著惱薑家,當年薑凝煙身負鳳命的讖言一出,他同薑凝煙之間更無可能。
    為著這個,父皇甚至動了將薑凝煙納為嬪妃的念頭。
    隻是到了最後,因著姑侄同侍一夫的名聲太難聽才作罷。
    但是他也絕不允許薑凝煙同他任何一個兒子有所牽扯,這才是薑凝煙被排擠出皇子妃人選的真正原因。
    論揣測上意、謀定而後動的功夫,眾臣之中,無人能出薑紹其右。
    這位榮國公把別人的女兒推到風口浪尖上,自己的親女則遠送西州,等風波平息,天下已定之時方才接回家中。
    這些年過去,頭腦明白些的方才咂摸出他當年的心思來,誰不在心裏暗罵一聲“老狐狸”!
    老狐狸的女兒,必定也是一隻小狐狸了。
    拉回思緒,陸廷淵眼神重新回到眼前冊子上。
    這份伴讀人選中,既有武將之女,又有文臣之女,這幾位伴讀選的倒是不錯。
    不過,還要添上一人。
    她的父母在本次賑災中廣散錢財,布施粥米,救濟災民。
    她的兄長作為地方父母官盡職盡責,親曆災害現場,同災民一起堵堤壩、運淤泥,幫助災民重建家園,堪為眾臣表率。
    而她自己,則在城外設了間粥棚,還為被阻擋在城外的流民們送去保暖衣物和被褥。
    朝廷會懲治罪惡之徒,也會嘉獎有功之人。
    他雖不能因為錢捐得多就給富商封官,但是,他要讓天下看到他的態度——對待施善盡職者的態度。
    他要讓天下知道,不論多小的官,也不論是何種身份,隻要做實事、做有益於民的事——
    總有人看到,總有人記得。
    他讓夏禎拿來筆,親自在名單末尾添上了一個名字。
    不出所料,昌平公主的侍讀名單一下來,底下便一片嘩然。
    太妃娘娘特諭:
    陽州商戶葉蕤之女、江都縣令葉懋之妹葉蘭蕙,因父兄在江南賑災一事中盡忠職守、仗義疏財,且自身樂善好義,品行出眾,特許入宮侍學於帝之五妹昌平公主,於下月初一日正式入宮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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