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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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不是那麽好見的。、
    甚至,賀隋光連北鎮撫司的指揮使都見不到。
    他徘徊在北鎮撫司的門口,被守門的力士驅逐了好幾次,還是不願放棄。
    [宿主,您……]係統有心想說這麽傻呆呆地在門口等待沒什麽用,還很有可能被當做可疑人士抓起來,但短短幾個月的相處,它有點了解宿主的性子:執拗,撞了南牆也死不回頭。
    所以,它如果出言勸阻,很有可能適得其反。
    不過這麽下去也不行啊,萬一宿主真的被抓起來關在詔獄,那得猴年馬月才能放出來……
    再者,宿主自昨日離開客棧後,便馬不停蹄來到北鎮撫司門口,水米未進,本來就清瘦的身材更顯單薄……係統真的有點害怕他倒在燕都。
    為此,係統隻能耗費本就不多的能量,陪著賀隋光等在門口,期待可能出現的“大官”。
    二月底的燕都,天氣乍暖還寒,賀隋光隻穿著一件厚袍子,臉凍得蒼白,蜷縮在胡同的一角。
    靠近牆壁,能明顯聽到不遠處馬車骨碌碌的聲音,馬蹄輕快地踏在青石板上,由遠及近。
    最後,馬蹄聲在他麵前停下。
    “你還好嗎?”
    清脆的聲音忽而響起,賀隋光努力睜眼,看見了馬車上的少年。
    他趴在車窗上,姿容秀麗,眉目中帶著不諳世事的天真,眸子黑白分明,此時披著一身厚重的黑色大氅,叫下人給他端來了一杯溫水。
    “多、多謝。”賀隋光接過杯子,大口大口地灌著裏麵的溫水,口中泛出絲絲甜味,或許裏麵撒了些糖。
    一杯熱水下肚,手腳都溫熱起來,賀隋光的臉色也不再那麽蒼白,站起身,恭敬行禮道:“多謝恩人。”
    “沒關係。”少年關切問他,“看你打扮,應該是讀書人,為什麽呆在這呢?”
    他指了指不遠處的北鎮撫司:“很少有百姓路過這裏,下次若是想抄近路,可以選另一條路。”
    “我、我是故意來這的。”或許是少年無害的外表,又或許是苦讀數年一朝落榜的痛苦,以及不被同伴理解的困擾……賀隋光忍不住多說了幾句,“我有要事……”
    他越說聲音越輕,最後幾近於無。說到底,不想讓自己的事牽連到無辜的人。
    少年點了點頭,衝他擺擺手:“那我先走啦,你注意安全。”
    賀隋光捏著手中光滑細膩的瓷杯,看見少年放下車窗,馬車複又咕嚕嚕動起,不自覺往前挪動了一步,直到馬車消失不見。
    [哇,宿主,你遇到好人了!]係統在他腦海裏喋喋不休,[他長得真好看。]
    “你知道他是誰嗎?”賀隋光問。
    他腦中這個東西號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五百年後五百年,就沒有不清楚的事。
    少年理當是大戶人家的孩子。他摩挲著手中的瓷杯,瓷壁極薄,隱約透光,不似凡品,倒像是傳聞中的薄胎瓷。
    係統急速在數據庫裏麵檢索一番,奈何古代留下的影像資料都是畫像,盛朝末期戎狄入侵,丟失了很多珍貴資料。
    搜索半天後無果,係統隻能遺憾回複:[好可惜,宿主要是能問問他的名字就好了!]
    接下來的過程簡直順利到不可思議:看到北鎮撫司門口有人出入時,賀隋光再一次主動上前,這回,終於有人願意聽他說話了。
    等到他說完本次會試的疑點,有穿著官服的儀鸞衛專門將他的話記下,還說定會上奏。門口的力士也主動將他送回最開始的客棧。
    一切塵埃落定,賀隋光站在客棧的大門前,聽見同伴們大呼小叫的關心以及斥責,竟仿若隔世。
    “隋光,你總算想通了。”同伴在附近找了他許久,如今見到人完好無損地回來,既沒有受傷,也沒有被拘的跡象,精神看起來還不錯,簡直喜極而泣,“咱們下回再來,定有一次能高中的!”
    賀隋光隻茫然搖頭:“……不,我報給了儀鸞衛。”
    同伴:“啊???”
    ——
    明慕在馬車上還有些心神不寧。
    闞英拿出熱巾帕給他擦手,心疼小皇帝受了風就手腳冰涼:“陛下,以後這些事隻叫奴婢去做。”
    “隻是說一句話,你們太緊張了。”
    明慕還沒有完全習慣身份的轉變,完全沒有身為皇帝的自覺,遇到什麽事,更習慣親力親為——隻要不太危險。
    看看身邊的人:闞英的宦官身份太明顯,隨行的金吾衛又不易叫人放下戒心,要是把那因低血糖倒在路邊的學子嚇到,就得不償失了。
    可惜肖曉進了金吾衛,就一心紮在訓練中,極少陪明慕出宮。
    “隻是送杯糖水,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明慕今日路過北鎮撫司,本是預備前往翰林,看看預備教導自己的未來帝師和伴讀,遇見那個學子後,反而升起另一股心神不寧來。
    總覺得有什麽事被他忽略了。
    闞英隻一眼,便覺察出小皇帝的心不在焉,主動聊起另一個話題,笑道:“奴婢為陛下說幾位素有才名的翰林?”
    明慕回神,低低地應了一聲。
    這幾日,首輔預備讓小皇帝重新“進學”,特別是知道對方從未係統性地念過書,當即將其當做頭等要事,光是帝師人選便有數個,更別說侍講與侍讀。
    明慕還是挺願意讀書的——不能叫以後的人說他是個文盲——但是在選帝師方麵,不願意從幾個名字中挑選還算順意的,而是想實地考察一下。
    簡單來說,就是試課。
    再者,他對國子監的課程挺感興趣,很想嚐試一下。
    馬車噠噠地到了國子監門口,國子監祭酒、司業等官員齊齊站在門口,等候這位全天下最尊貴的學生。
    見小皇帝被攙扶著下了馬車,立刻有人要行禮,被他一個眼神製止:“如今我是學生的身份,諸位不必多禮。”
    聽聽,連自稱都不用了。
    無疑,此舉極大程度地提升了在場諸位的好感,麵對小皇帝,更加和藹可親了些:原本擔心小皇帝在偏遠之地長大,又沒讀過書,會移了性情。
    如今一看,既尊敬老師,又性子柔和,哪怕在學識上缺少點也無傷大雅,畢竟帝王讀書隻為了明理,不是為了科舉。
    國子監司業是一位女性,看起來三十多歲,充滿書卷氣:“陛下,請。”
    由她在前麵引路,很快到了辟雍處——專門給天子或太子設立的教室。
    室內學生不多,大約隻有九人,加上明慕正好十人,完美的小班教學。
    明慕找了空位坐下,闞英走過來,幫他取下大氅,又送上書箱,其中文房四寶乃至書籍,一應俱全。
    所有人離開後,這節試課才正式開始。
    明慕身邊有個同桌,正經地穿著學子服:“今日我們上什麽課?”
    那學子似乎沒想到小皇帝會主動找他搭話,差點打翻了一池墨:“回、回陛下,這節應講《大學》了……”
    “你別緊張,就當是普通同學。”明慕安撫他一句,打開書箱翻找一會,拿出一本嶄新的書籍出來,看見同桌的書舊舊的,還做了不少筆記,下意識就想說借我抄抄。
    但他那手破字……怕是寫半天也寫不了多少,幹脆算了。
    “陛下,草民幫您磨墨?”同桌又問。
    “不用,我自己來。”
    明慕興致勃勃地在硯台上滴了幾滴水,隨後拿起長長的墨條,攪和半天,終於得到了不少墨汁。
    他還是很有學生樣的,端正地將東西放整齊,就等著先生來試課。
    同桌在旁邊悄悄地觀察,按捺不住好奇,這就是他們的新帝?
    看起來年齡很小,也不像學堂中的勳貴子弟,惹人厭煩。
    察覺到身邊的視線,明慕微微扭頭,對著同桌眨了眨眼,聲音歡快:“有什麽事?”
    同桌乍然紅臉,低著頭,呐呐道:“沒、沒……”
    “要吃點心嗎?”
    分享是開啟友誼的第一步,明慕深以為然,他悄悄從書箱下層拿出一塊糕點,小心地遞給對方:“很好吃的。”
    這個年紀的少年人,無論吃多少都嫌不夠。
    同桌接過糕點,正準備道謝,卻見跟隨在小皇帝身邊的宦官捏一本奏疏,站在門口,時不時探頭過來。
    “有事?”明慕停了動作。
    闞英立刻小跑著進來,顫顫巍巍地跪下,雙手將奏折捧上:“陛下、陛下請看……”
    難得見闞英這麽誠惶誠恐的樣子……
    明慕接過奏折,首先認出其上的字,是東門亭的筆跡,這些日子君臣二人時常通信,因此他很熟悉對方的字。
    本以為是壽昌伯那件事的後續,沒想到內容截然相反,劍指會試。
    “……曆歲會試,西寧府無上榜者,今年亦如之。1”
    明慕反應了一會,才意識到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捏著奏折的手逐漸用力,最後拍在案上,他眼睛灼亮,似有火焰燃燒,咬牙切齒道:“回宮!”
    同桌小心捧著那塊點心,呆呆地看著對方離開的背影。
    “昀達兄?”其他試課的學子見他發呆,多問了一句。
    “沒事。”那學子回憶起明慕明亮的目光,心卻在一下一下地震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