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清晨朝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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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安遠縣衙充滿了一片歡騰氣氛。陸鵬也感應到了整個縣衙對自己態度的變化,此前那些吏役們雖然恭敬,但總有些疏離冷淡,猶豫觀望的感覺。現在則是大為不同,不但熱情了許多,馬屁也拍得更加舒爽了。
    這才有點當官的感覺了嘛,陸鵬不由感歎錢這東西真是好用。這不,就連顧潭秋,精神看著與前幾天也是大為不同。
    “潭秋今日光彩照人,看來是家有喜事啊。”陸鵬笑嗬嗬地說。
    顧潭秋老臉一紅,尷尬道:“相公說笑了。”
    他以前不過是縣裏一個押司,這安遠縣的押司有五六個之多,在外麵還勉強算有頭有臉,但在家裏卻沒那麽好使。許多人都知道顧押司家有河東獅,他夫人是肇慶府人氏,比這欽州富裕許多,嫁來後不免怨氣衝天,性格又潑辣,顧潭秋可說是深受其苦。
    前幾天因著這些時日一直無錢拿回家,甚至還往外拿了一串錢,直惱得顧夫人纖纖玉指化為鷹爪,刨得顧潭秋潰不成軍,徹夜難眠。
    這家宅之事,往往最是惱人,顧潭秋隻覺疲累難言。好在這次拿回薪俸,又升了職,還聽說得了縣尊賞識,顧夫人歡喜之下,態度一下卻變得溫柔如水一般,倒讓顧潭秋有些受寵若驚,頭一次體會到這般滋味。
    唉,女人啊!
    這等家事自然不好讓縣尊知曉,好在陸鵬也隻是說笑兩句,便與他說起正事來。
    顧潭秋皺起眉頭,憂心道:“相公,那些未到的吏員,聽說雖然也頗感羨慕,但仍然是畏懼謝家,沒一個敢來就職的。這縣裏事務繁多,卻是少不得人的啊!”
    陸鵬搖頭道:“他們便是回來,我也不會用了。”現在謝家擺明車馬要針對,他又怎會讓這些跟謝家牽扯如此深的人混進來?
    他沉吟了一會,問道:“我欽州沒有州學麽?或者是什麽書院、書塾也好。”
    顧潭秋搖了搖頭,歎道:“當年嶽公在欽州時曾拓建州學,還邀請過周直夫那樣的大賢任教習。可惜如今早已荒廢,現如今州中連幼塾都沒有幾間。”
    陸鵬皺起眉頭,想了想道:“前日我與蔣都頭出城時,曾見城邊有幾名儒生似乎在吟詩作對,難道不是本地人?”
    顧潭秋道:“相公所見的,恐怕是前些年被流放至此的那些官員的家眷。”
    他見陸鵬目光閃動,忙道:“相公若是打他們的主意,這卻幾乎是不可能。”
    陸鵬笑道:“為何?”
    顧潭秋歎道:“那些官員雖然被流放,但心氣卻還是有的。以他們的說法,便是賈賊蒙蔽聖聰,終有一日他們是能夠得到再複起用的。相公試想,這些人怎會讓自己的兒子來做小吏?”
    陸鵬點了點頭,他這些天來也是深切地體會到這宋朝官與吏之間的鴻溝,一日做過吏,在官場上一輩子都得被鄙視。
    他緩緩靠至椅背上,眼眸閃動,沉吟許久。
    ……
    又是一日清晨,薑西平懷抱著幾本書,急急地從家中走出來,生怕被父親截住。
    自從被罷官流放,貶至這鳥不生毛的地方之後,薑西平從前那個頗具風度威嚴的父親便消失不見了,如今隻剩一個終日怨氣衝天,指天罵地,暴躁易怒的老頭兒。——他真是受夠那些翻來覆去的軲轆話了。
    “勞駕,給我兩個麵餅。”
    經過幾處攤販時,薑西平猶豫了一下,忍住誘惑,沒去看那些散發誘人香氣的食物,隻買了兩個最便宜的麵餅,大口地吃著。
    沒辦法,家裏這幾年來也是一日比一日拮據,根本沒有進項不說,花銷比尋常百姓高了許多,他現在囊中也是羞澀得緊。
    想起從前在臨安時的風光,薑西平不由得暗自歎氣。
    “借過、借過。”
    昨夜下了一陣雨,因此今日這城中愈發的泥濘不堪,尤其是有幾處最惡劣之處,惡臭的積水更是如同一個小池塘一般。
    薑西平跟著一隊行人接踵摩肩地往前走,他緊張地提著白淨儒袍的下擺,生怕被弄髒。
    這個時候,周圍那些神情麻木的百姓就會用一種古怪的目光看過來,冷漠中帶著一絲譏諷,讓薑西平內心極其難受。
    但他沒有怪這些百姓,他從小跟著李可齋先生學習家國天下道理,古今道德文章,深知民眾的愚,都是地方官不作為的緣故。
    在臨安時,薑西平就是同輩中最為出類拔萃的存在,甚至有些被周圍的小夥伴們排擠,因為時常被他們的父輩拿來教育其人。
    在這汙穢不堪的欽州城裏像是掙命一般擠出一條路,總算是到達了城門口。
    出了城後,一股天地之間最美妙清新的氣息便滲入鼻端,讓他全身舒暢無比。
    而映入眼簾的絕美如畫風景,亦是讓他心神一暢,發自內心地輕鬆起來。
    這就是欽州,明明有如此美麗的天地,人們卻偏生掙紮在肮髒和汙穢之中。
    薑西平知道父親極為憎恨這個地方,但他對欽州感情卻有些複雜,在這裏的數年中,他明白了很多以前沒有想過的道理,看到了從前絕不可能看到的東西。
    心裏胡思亂想,薑西平快步地向著城邊一處長亭走去。
    “西平!”
    “薑兄。”
    幾個招呼聲傳來,都是共患難的夥伴。他們先到的原因是住的地方較近。
    流放到欽州後,官員們是不能隨意自己找地方居住的,需要在州管營的監視之下。
    而薑西平和朋友們幾乎每日都會聚會,在一起談論詩文,議論時事,言誌述懷。
    這既是對家中惡劣氣氛的回避,也是這枯燥漫長的歲月裏,能夠抱團取暖互相慰藉的方法。
    越是黑暗的夜晚,身邊朋友的依靠就越發珍貴。
    “安國、大中、阿若……你們早啊。”
    薑西平揚著手,衝著那些站在陽光底下的金色身影打著招呼,但卻忽然一愣,驚異道:“這位是……”
    一個笑得一臉溫和,神情無比從容的青年嗤地搖開一把折扇:“在下陸鵬,幸會。”
    薑西平瞪大眼睛看著這人,他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人物:明明是個突如其來的陌生人,但給他的感覺卻好像自己的夥伴們全都眾星捧月圍著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