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怨天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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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鵬之所以自己來見這幾個年輕人,用現代的話就叫考察。
畢竟他也不想招到幾個紈絝廢物,大宋的官二代好像名聲不咋的。
在此之前他也打聽清楚,這些人雖然此前在臨安,但沒一個認識陸明風的,否則當時許龔就會請其出麵了。
這幾個年輕人給他的感覺還是相當不錯的,至少有著年輕人的朝氣。就算本有不少毛病,在經曆過這數年的磨難後,也已經改了不少。
他以陸鵬的名字與眾人中的包大中結交,自稱是福建士子,因見風景優美遂遊曆客居於此,很自然便混到這小團體當中。
幾天下來,便對這幾個年輕人有了頗深入的了解。
薑西平,其父薑元起,前吏部侍郎。
尚安國,其父尚洪,前給事中。
包大中,其父包敏,傳聞是包拯之後,前戶部官員。
尚敏若,尚安國之妹,才思敏捷,個性頗似男兒。
……
這幫年輕人的父輩有一個共同點,都是許國公、左丞相吳潛一黨,被稱為吳黨。
吳潛與賈似道似同水火,被沈炎彈賅罷相後,貶至循州,不久後被賈黨劉宗申毒死。而吳黨則被朝廷詔令“永不錄用”。
對於這些人來說,無異是一次天崩地裂般的巨大打擊,人生的至暗時刻。
但這些年輕人身上還帶著希望,還能夠聚在一起談論朝政時局。
甚至因為遠離臨安的緣故,他們更能放開思維和束縛,思想更加成熟。
除此之外還交流詩詞和見聞,以及彼此的誌向。當然,避免不了的是對家庭和自身處境的苦悶、失意和絕望。
陸鵬在這幾天裏說話並不多,但每有一言,便引發眾人的思考和爭論。無他,見識領先太多。
一次薑西平與包大中爭論餘玠案時,陸鵬在旁邊聽著就不由搖頭失笑,向兩人問道:“二位覺得我宋朝與蒙古軍力孰強?”
薑西平和包大中沉默了一會都承認:“蒙古軍強。”
其他人也都點頭,隻有年紀最小的柯方信搖頭說:“也不見得。”
陸鵬又說:“當年金國與我大宋誰強?”
眾人都道金國強,柯方信道:“也不見得,嶽爺爺當年打得金人抱頭鼠竄。”
陸鵬便問道:“我大宋明明地廣物博,為什麽會不及蒙、金乃至遼、西夏呢?難道我們不如他們富嗎?”
薑西平說:“我大宋之富,自然遠超彼輩,眾所周知。”
柯方信搖頭:“也不見得,這欽州就最窮不過,這裏難道不是大宋之境?”
陸鵬說道:“那就奇怪了,都說‘富國強兵’,我聽諸君談論時,也多言治國之道,那為何明明富卻不強呢?”
眾人都茫然不解,薑西平誠懇地拱手道:“請陸兄指點。”
於是陸鵬便將宋朝最根本的積弊向他們講解出來,也虧得這裏是欽州,隻需要稍微隱晦一點便可暢談。
在現代社會,隻要稍對曆史感興趣的年輕人,都知道宋朝的毛病,已經是爛到根子裏。但這時代的人卻鮮有能跳出時代局限,看到這些深層次的東西。
宋朝是富弱之國,從根本的製度上就注定了這一點。
一眾年輕人聽得目瞪口呆,深深地感到震駭。
隻有柯方信大搖其頭:“也不見得,以你陸兄所言,文尊武卑難道是錯的嗎?”
陸鵬終於向他笑道:“難道是對的嗎?”
“也不見得……”柯方信連連搖頭,“反正自古以來皆是如此。”
“什麽自古以來。”陸鵬嗤笑,“孔子身長八尺,臂力過人,六藝精熟,能騎善射。兩漢名士動輒持劍殺人,劉琨祖逖聞雞起舞,這些不都是文武雙全的人物嗎?”
柯方信搖頭:“也不見得……你這是譎論……武人非武夫也……”
陸鵬不再理他,向眾人道:“積弊不除,觀念不改,不要說一個餘玠,便是嶽武穆複生,諸葛孔明轉世,又豈能改變大局?”
眾人都默然不語,陸鵬所說的在他們心裏已經是留下一顆種子。
隻有薑西平拱手,誠懇地求教:“以陸兄之見,我輩當如何更除時弊,複興家國,以安天下?”
“家國、天下,其實都太過籠統遙遠了。我覺得年輕人應該著眼於當下眼前。”
陸鵬轉過身,指著破舊的欽州城:“就比如這欽州城,你們有想過此地為何如此窮苦嗎?可有辦法能讓百姓過得好一些?”
眾人再度陷入思考中,隻有柯方信嘟囔道:“此州縣官員事,關我等何事?”
除了他之外,其他人卻都暗自思索。年輕人大都是積極向上的,在陸鵬的刻意引導下,都開始描述自己對欽州治政的想法。
陸鵬便笑吟吟地聽著。
薑西平對他極為佩服,幾天相處下來,他是感觸最深刻的。他從未想過能在一個同齡人身上見到如此超卓的見識、精準的觀點和成熟的思想,似乎任何問題一經這位陸兄的剖析,便即明明白白,讓人恍然大悟。
他暗自慶幸遇到這樣一位奇人,心裏想著要多多向其請教。
但不料第二天眾人就沒見到陸鵬了,包大中道:“陸兄遣人告知,說他已離開了。”
眾人無不失望,就連柯方信也搖頭歎氣,這一天的聚會,便似失了主心骨一般人人無精打采。
薑西平怏怏回家,剛推開小院門,一眼就看見有人坐在大廳之中喝茶,見到他後笑吟吟地點頭:“薑兄。”
薑西平瞪大眼睛,又驚又喜:“陸兄?你怎在此?”
陸鵬笑而不語,他這幾天已知道薑西平的老爹薑元起在他們的父輩中算是首領,此前官位威信都是最高。說服了他,其他人就好辦了。
不過,這老家夥脾氣卻相當不好,對著他這知縣也是擺起了臉子,壓根不見。
聽說這老小子怨天怨地,整個欽州恐怕沒一個被他放在眼裏的。
最後還是顧潭秋出了主意,陸鵬去拜見了州中管營,由他陪著才見到了薑元起。
此時,這老家夥就臉色陰沉的坐在對麵,整個人仿佛是一股怨念集合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