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第三卷 附章 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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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仲恒第一個清醒過來,看到受傷的任朔,深感錯愕,但沒有立刻上前問詢,他感到氣氛詭異,夫人和孩子不在,身旁的昆侖子和觀臨子也不見了。回想最後一個畫麵——夫人所使用的,能讓自己昏倒的劍,不是“卻邪”……
秋仲恒輕輕走到任朔身旁。眼中空空如也的男人麵無表情,如木偶一般格支支轉過脖子,看到秋仲恒,方才皺眉露出悲楚。
秋仲恒小聲道:“發生了什麽事?”
任朔看了他一會兒,轉回頭,仰麵朝天,閉上眼睛。“就當什麽事也沒發生吧……”
秋仲恒愣了一會兒,沒再詢問夫人和孩子的去向,轉而道:“先包紮傷口。”
其他人也陸續醒來,有人趕忙取來藥箱,有人馬上去林園請來瘍醫,有人不知所措也不敢吱聲。
莫染問任朔:“姐姐呢?孩子呢?”
任朔並不感覺傷口有多痛,但他抬手扶住肩膀,垂下目光。莫染也想忍住心中的焦急,卻難以安靜下來。周彬彬讓大家把園子收拾一下,所有人留在關心園待命。
瘍醫將任朔的傷口處理好,任朔起身走回莫然的臥房,莫染和秋仲恒跟過去,其他人留在外麵。
任朔打開櫃子,孩子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是忘了帶走,還是根本不需要……
此時秋仲恒發現——“妝奩上有一封信(注:奩,音lián;妝奩是女子梳妝用的鏡匣)!”
莫染三步並作兩步過去拿起信封,上麵熟悉的筆跡寫著:弟莫染親啟。莫染看了看任朔,取出信紙。
“今生姐弟緣盡於此,願你一切安好,勿要掛念。我和孩子有要事在身,請勿煩擾,這是天意,難為,難違。莫然。”
莫染看完一遍,又看一遍,拿著信箋的手有些顫抖,“這是什麽意思?”
任朔接過信,看了看,還給莫染,“這是給你的。”
莫染:“什麽是天意?”
任朔:“我也不知道。”
莫染:“姐姐和孩子到哪兒去了?”
任朔:“我也想知道,但她不讓……”
任朔坐到床上,看看旁邊空空的搖籃,“莫然成了‘沉星’的主人,刺了我一劍,把孩子給了昆侖子和觀臨子,走了。”
秋仲恒聞言又吃一驚,“昆侖子和觀臨子?”
任朔:“嗯,他們好像就是來帶走孩子的。”
秋仲恒:“……夫人怎麽會成為‘沉星’的主人?”
任朔似乎費了很大勁才站起來,帶著二人來到書房,關上房門,打開密室的機關,進去一看,果然隻有“沉星”不見了。任朔現在沒有心情解釋,然而秋仲恒和莫染也明白了大概。
刺殺公爵,帶走皇家秘寶——世間傳說的魔劍,這罪名……莫染不敢相信,但任朔不可能說謊,這是難以捏造的事件,可怎麽會!莫染的心情從焦急變為忐忑,雖然很想找到姐姐追問緣由,雖然姐夫對姐姐很好,但這一次,事關生死。
任朔關上密室,坐在案前凝思許久,對秋仲恒道:“幫我傳話吧。”
秋仲恒:“好。”
一旁的莫染十分緊張。
任朔:“夫人不小心動了寶器的機關,令各位受驚了。我為了止住寶器不小心受了點兒傷,還望各位不要伸張。夫人和孩子……回了娘家休養,請大家不必擔心。”
任朔說完,看著莫染,“房間櫃子裏有些銀兩,你分給大家壓壓驚吧。”
莫染說不出話,感激地點點頭,退了出去。
任朔對秋仲恒道:“好在沒有外人,告訴陳釗守口如瓶。”
“好。”秋仲恒嘴上答應,卻沒有行動。任朔沒有催,等他問。
秋仲恒:“你……真的不去找她們嗎?”
任朔:“啊。這是我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秋仲恒佇候許久,方出去傳命。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夜深人靜。周彬彬帶著瘍醫和隨從回了林園,秋仲恒和莫染留在關心園,他們不敢離開任朔身邊。侍女們搬到稍遠一點的房間,在屋裏悄悄討論著事情的經過。
任朔吃了碗粥,喝了藥,像平常一樣回到臥房。就在昨天,他的妻子和孩子都在這裏……他感到從胃裏到喉頭一陣酸楚,很想嘔吐。他捂住嘴,倚靠在櫃子上,不經意間看到櫃門開著的半邊下層有些他之前沒見過的衣服。
他慢慢蹲下去,拿起一件,打開,是茶色暗花常服,正是他的尺寸。終於,淚水逃脫了束縛,滴落在這件針腳很新的衣服上,漣漣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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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不住》
鏡花水月手中沙,海市蜃樓夢裏她;
湖雲潭影雪上景,暮霜晨露月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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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伯回來之後,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和關心園密室的機關,隻能嗟歎。秋仲恒回月桂城時帶走了關心園的幾名侍從,其他侍從由伊伯安置。
事情的後續更加令人意外。尚未傷愈的任朔留下一封給承熙皇帝的信,隱退無蹤。伊伯一邊派人尋找,一邊親自和陳釗一起送信到皇宮。
承熙皇帝看了信,詢問了陳釗後,第二天下令查封關心園,並讓伊伯留在臨安城待命。
承熙皇帝身體不適,太醫診治後告知女皇已有身孕。夏薰休養數日後還是沒收到任朔的消息便親自去了戊己山,不久退位。皇子夏昂還父姓,成為代明德公。夏薰退位前解封了關心園,讓伊伯代為管理。
莫染在風波過後終究不能安心,獨自四處尋找姐姐、外甥,或是能讓他放下的機緣,踏遍千山萬水,最終回到臨安城,在莫家的老宅裏見到周彬彬,被帶回林園,後來與周彬彬成親,做了伊伯的女婿。
其實伊伯與莫染姐弟的父親早就相識,但他並不知道莫然將孩子交出並獨自離去的原因,而他知道的那部分他還不能說。
現在,回到孩子滿月的那天,說說再未回來的莫然。
走出關心園的莫然什麽都不能想,現在還沒離開,怎能懷念。她已經換上了樸素的著裝,憑借常年生活在臨安城的記憶順利走出城門,她背離所有之後唯一想去的地方是洪荒鎮安祠——母親的身邊,雖然可能無法到達。
自從來到臨安城就很少出遠門的莫然最熟悉的是到織物最多的悅原鬆桂城的途徑,臨安城的商隊經常去那兒進貨,佰一坊所用的布料、絲線很多產自那裏。但她現在不能在臨安城停留,隻能步行到鳳儀,那裏是商隊離開臨安城後停靠的第一站(注:鳳儀,地名,位於臨安城北)。
城外的村莊正值秋收時節,到處是忙碌的人們。莫然從未時一直走到酉時,沒吃東西也不覺得餓,沒有喝水也不覺得渴。日已西斜,附近的房屋越來越少,應該找個地方借宿的想法一直都在,隻是雙腳一直沿著道路向前走,停不下來,仿佛隻要一停下就會半途而廢。她不能回頭,不能後悔。
一輛小馬車經過她的身邊,和之前經過的幾輛車差不多,然而這輛車在她旁邊停了下來。
“姑娘,你去哪兒呀?捎你一程吧。”說話的車夫是個皮膚黝黑、上了年紀的老翁,旁邊坐著一個小女孩。
這情形,這心境,莫然不想懷疑別人的用心,何況,還能怎樣。
莫然:“我去鳳儀,想找個地方借宿一宿。”
老翁:“你若不嫌棄就來我們村吧,往北二裏地就到。”
莫然:“好啊。”
老翁:“你坐後麵吧。”
莫然:“唉。”
事情比預想的還順利些,不用自己找,有熱心人安排,付一點點錢,在農家小院住一晚。別人都在忙,沒空打擾她,她不用說太多話,稍微幫幫忙,累了就睡了。第一晚,居然也睡著了一會兒,這是好事。
第二天,村裏有人要到北邊地裏去,又捎了她一程。她繼續趕路,中午吃點幹糧,下午到了鳳儀。住店,吃飯,生活原本很簡單,沒了誰也照樣過,隻要有命、有錢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