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放下隨身的包袱，“喝水嗎？”
    無眷：“謝謝！”
    無眷笑容殷殷，男子似乎沒有在意，拿起桌上的茶壺進了裏屋。男子出來時身邊跟了位女子，無眷起身行禮，“打擾了！”
    女子微笑道：“不客氣，您請坐。”
    無眷隨女子坐下，接過男子倒的茶水。
    女子道：“聽說您找舍弟做事。”
    無眷：“是。”
    女子：“舍弟沒在工地幫過忙，不知是否做得來。”
    無眷：“我想請他代我和工頭聯絡，監督進度，不用親自幹活。”
    女子：“是有人介紹嗎？”
    無眷：“實不相瞞，我隻是偶然碰見他，覺得他一定能幫我這個忙。”
    女子聞言猶疑一瞬，隨即笑道：“難得您瞧得上，出力賺錢也是我們的本分，隻是還請您仔細給說說，免得他做差了。”
    無眷看得出這家雖不富裕卻也是見過世麵的，解釋道：“要建這座宅院的主人家不希望外人知道他的身份，我自己也不方便在太多人前露麵。除了建房子的地點保密之外，別的和平常一樣，報酬從優。”
    女子眯著眼睛，警覺道：“怎樣保密呢？”
    無眷笑道：“難走的路程由我施法送大夥過去，回來時也一樣。”
    女子笑道：“您真好法力！宅院的主人一定非同尋常吧？”
    無眷：“嗬嗬，您和令弟不也會法術嗎。”
    女子想了一想，沒有否認，“我們那是雕蟲小技。”
    無眷：“您自謙了。”
    談了工錢路費的算法，說到食宿。
    無眷：“附近沒有人家，隻能搭棚。”
    女子：“這倒是常事，炊具糧食也能帶。不知離村子有多遠，東西可好買？”
    無眷：“這些到時我來準備。”
    女子：“那好。您不方便露麵，那我跟去做飯可好？您也多個人傳話，至於工錢……”
    無眷：“一樣給。多謝您肯幫忙！”
    說到這兒，女子道：“請問您怎麽稱呼？”
    無眷：“我和令弟差不多大，您叫我瑤瑤就行。”
    女子：“好。我們呢，名字有點怪，大家都叫我小雲，你叫我雲姐也行，他叫小冷。”
    無眷：“唉。雲姐、小冷，有勞二位！”
    第二天，小冷去找了正在發愁的欒工頭和兄弟們，大家雖有疑慮，但看了相當於全部材料費用的訂金後，相互壯了膽，決定按人家的要求，備好糧食物品前往暗穀。
    時值開春，小冷正得空，雲姐安排了手上的活，大夥一起出發。無眷暗中隨隊，隻單獨和雲姐、小冷說話。
    開始隻是一般的趕路，隻是地圖十分精確，總能在村莊歇腳。後來到了艱險處，眾人蒙上眼睛，不多久便被相繼送到平坦路上，車馬物品也在。大夥心裏驚訝，但聽雲姐的不多問，反正在暗穀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如此反複幾次，到了地方。窮山惡水之中風景秀麗，除了幹活，欣賞風景也挺不錯，反正這地方來不了第二次。
    住的簡陋點，但有高人罩著，雨落不進來，不用操太多心；吃的不錯，雖然不知哪兒來的，但雲姐做菜的手藝真好。無眷忙著其他事，姐弟倆監工很得力，主要大夥多少有點兒瘮，都想早點幹完拿了錢回家，想都沒想偷工減料的事。
    雲姐放下心來，看起來瑤瑤真的隻是讓他們來蓋房，應該能安全返回，因為她沒做多餘的事，附近也沒其他人。雖不知這宅子的主人是誰，但他貌似沒來過。
    立冬之前房子蓋好了，瑤瑤很滿意，付了全部費用。從小冷手上拿到錢，欒工頭和大夥眉開眼笑，安下心來。回程和來時一樣，沒人想偷偷記路惹主人不快，安全回家買東西過冬才是要緊事。
    回到丹桂城，大夥謝謝小冷姐弟給找了好差事，並按照約定對外說是去槐中幹活了。
    瑤瑤給了雲姐和小冷額外的獎賞，雲姐推辭道：“我想要一份特殊的獎賞，不知是否太過分……”
    無眷：“您說。”
    雲姐：“那宅子獨立於荒郊野外，不知是否需要人打掃？”
    無眷著實沒想到，“雲姐的意思是？”
    雲姐眉目和悅，“如果隻是做些簡單的事情，我和舍弟願意給主人家幫工。以瑤姑娘的功夫，應該不用做這些雜活吧。”
    無眷想了一下道：“雲姐和小冷願意幫‘他’做事，主人家肯定高興，隻是以雲姐的才能為何要到那種荒涼地方去呢？”
    雲姐：“不荒涼啊，挺清靜的。”
    無眷笑了笑，稍稍嚴肅道：“如果我說出主人家的身份，雲姐會不會改變主意呢？”
    “主人家是暗影門的人嗎？”雲姐冷靜小聲道。
    無眷抿嘴低眉眼角含笑，“嗯。”
    沉默一會兒後，無眷問道：“雲姐認識暗影門的人？”
    雲姐：“算是吧。我們的殺父仇人也在暗影門。”
    無眷：“你們要找仇家？”
    雲姐看看瑤瑤，無奈笑笑，“我們不知道是誰。”
    無眷：“嗯？”
    雲姐：“娘最終也沒有說。她和師傅都不敢說的人想必是有權勢又厲害的角色吧。”
    無眷：“師傅？”
    雲姐：“是在我和弟弟小時候教過我們法術的人，法力高強，後來沒再見過。”
    無眷：“……那你們為何要幫暗影門的人做事？”
    雲姐：“娘去世之後，我們便照她臨終前的吩咐離開深淵，來悅原生活。娘一直很矛盾，她一麵將我和弟弟的名字改為冷雲愁和冷雨恨，告訴我們仇家如何凶惡，一麵又讓我們好好生活不要報仇；一會兒說我和弟弟平安長大父親才能放心，一會兒又歇斯底裏說父親九泉之下難以瞑目，怪她不為他報仇雪恨。”
    無眷：“令堂挺不容易。”
    雲姐：“確實。不過她這樣反反複複不能決斷，也讓我們不知怎樣才好——其實這樣說太沒良心了，是我們自己優柔寡斷，沒有趁她在世時問出仇家的身份姓名，事到如今……”
    無眷：“一點線索也沒有嗎？如果有權勢又厲害，會不會是掌門或哪位堂主呢？”
    雲姐搖搖頭，“父親被害時我才十一歲，暗影門是在那之後才有的掌門和堂主，而且掌門在昭潭，我家原來在圭山，家人和暗影門也沒什麽關係。我曾試探著問過仇家的姓名，母親說反正不是掌門，也不是他的手下，卻說就是暗影門的人，這點也很矛盾。”
    無眷：“確實……你們那位師傅說過什麽嗎？”
    雲姐：“師傅說我們的仇家已經不在那兒了，他不會回來了。但我確定他當時還沒死，因為離得不遠有一個大戶人家，那家的護院說那個人逃去了很遠的地方。”
    無眷：“你們打算怎麽辦？”
    雲姐：“其實母親過世時我也才十五歲。我和弟弟一起跟著遠房舅舅到悅原謀生，舅舅找了朋友幫我們安頓下來之後便回了家，我們靠自己的雙手和熟人的幫助過著普通平靜的日子……其實，就這樣平常地過日子也沒有什麽不好，隻是……”
    無眷溫和地看著她，沒插話。
    雲姐移開視線，看著門檻。“我們始終不知道父親為何而死，那個仇家為什麽殺他。母親說那人是殺人魔，但沒人說他瘋，沒人說他和父親有仇，可他隻殺了父親一人。”
    無眷：“……”
    雲姐：“家父是個非常普通的人，脾氣也不壞，沒欠債，沒幹什麽缺德事。他為何會被殺？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我們，繞不過去。”
    雲姐眼中露出哀愁，疑問團成了霧氣，令她的目光蒙蒙。無眷知道這世間有些事沒有答案，例如她自己這一族從何而來又為何存在，或許有某種答案，卻是無可奈何或可笑的吧。
    無眷：“您想怎麽做呢？”
    雲姐誠樸回答：“不知道仇家是誰，弟弟和我也不敢娶妻嫁人，這樣一直混下去也不是辦法。在暗穀建房子時，我們居然同時夢見了父親，雖然模樣不一定對，表情也記不清，但他就在那兒，在那個地方，平平靜靜。”
    無眷沒有笑，“你們想去那兒，和父親在一起？”
    雲姐：“我知道這很荒謬。另一個理由是——我們猜測那房子的主人和暗影門有關。我們並不想加入暗影門，更不會去殺人放火，但我們想接近一點，就算不能打聽仇家的身份，至少能知道他們殺人的目的，或許還有其他線索。”
    無眷聞言微微眯起眼睛，“如果他們果然濫殺無辜，你們會袖手旁觀嗎？”
    雲姐的表情沒有變化，隻是頓了一下，“以我們的實力不可能阻止什麽事，那是飛蛾撲火吧。”
    原來如此。無眷心裏被觸動了一下。
    無眷：“雲姐肯把那麽多秘密告訴我，是要讓我替你們做個決斷嗎？”
    聞言，一直沉默的小冷神情還是一樣冷峻，雲姐露出自嘲之情，兩人都沒答話。
    無眷思索片刻，繼續道：“您說的不會殺人包括仇家嗎？”
    雲姐苦笑道：“娘病重時經常一麵說她不敢死，沒臉去見爹，一麵反複讓我們保證絕不尋仇，說報仇就是找死，沒用。
    我們小時候，娘怕師傅教了我們法術和武藝後我們會自不量力，還叫師傅別來了。師傅說他教的隻是防身術，過了一段時間便沒再來。我和弟弟一直偷偷練習師傅教的東西，不敢忘記。”
    無眷：“……這麽說來，之前你們猜到我是暗影門的人還幫我建房子？”
    雲姐：“以前在深淵，經常有人幫暗影門幹活，做普通的事就和平常一樣，暗影門還不會拖欠工錢。舅舅說凡事都有表裏，我們隻在外圍掙點小錢，隻要不過分好奇貪心，應該沒什麽大事，除非運氣太差，不然正好幫欒工頭他們解決難題。”
    無眷微笑著點了點頭。
    雲姐：“那麽，瑤姑娘的主人會是我們的仇家嗎，你願意介紹我們去給他幫工嗎？”
    無眷：“如果我騙了你們，你們會恨我嗎？”
    雲姐：“被騙也是因為自己相信，我們會像恨自己一樣恨你吧。”
    無眷：“我怎麽那麽中意你的性格，以至於不得不說實話。”
    雲姐：“……”
    無眷：“那房子的主人不會是你們的仇家，除非她十歲便能在圭山行凶殺人。”
    “十歲……”雲姐睜眼盯著眼前的女子。
    無眷：“實不相瞞，我隻是扯個幌子給自己建座房子。”
    雲姐：“……”
    無眷：“我也確實是暗影門的人，瑤瑤也的確是我的名字，隻是暗影門的人反而不知道我的真名，他們管我叫無眷。”
    後來冷雲愁和冷雨恨回憶起當時的情景，當他們知道瑤姑娘竟然是暗影門的南堂主時汗都下來了。雖然他們已經商量好賭一次，看老天怎麽安排他們不知該如何把握的命運，沒想到居然碰到了她。
    他們跟著南堂主算不算加入暗影門也很難說，他們從未拜見過掌門，不用出席任何典禮聚會，甚至不用在人前露麵。他們的工作是看守並清掃南堂主的無擾居，卻又不是最外圍的幫工，而是南堂主絕無僅有的直接下屬。
    南堂主還教他們法術，把無擾居周圍變為幻境，讓人無法靠近。她沒有食言，他們無需殺人作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