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神識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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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大姑娘在不認識的人麵前,總是表現出怯生生的模樣。端是演技高明,欺騙性也十足。
梳著兩條大辮子,穿著水藍色綢布衣裳的她,在按照父親的指示打完招呼後,就躲到了自己的母親身後。就像是大部分怕生的小孩一樣,總要緊靠在認識的人身邊才會有安全感。
這時一些比較拘謹的大人,會跟她父母吹捧個幾句,這事兒就算過了。要是那些手段比較好的,少不得拿些糖,或是說些軟話來哄孩子。
隻是演歸演,蘇茵腦子裏複雜的心思可沒停過。被留在蘇家的悟智和尚,這些日子可沒少被蘇大姑娘刺探過。
要耍那個腦袋空空的莽僧,還真不是一般的容易。別說成就感了,蘇茵都有些負罪感。
不說月麓寺的功法被她刺探到多少。那點本事,上輩子帶來的武經七義一點也不比對方差,也就一些參考價值而已。
最重要的是,悟智和尚給蘇茵打開了另外一個世界的窗戶,讓她看到不一樣的天空。一個修行者的世界
憧憬嗎?
不,當然沒有。對一個曾經生活在皇宮之中,見識過最為奢華糜爛,也最為黑暗齷齪世界的人,區區的問道長生,還不至於動搖蘇茵的心。
就說皇宮中那些諱莫如深的老太監,有不少人可是前朝留下來的閹人。不是被上輩子那個大夏所滅的前朝,而是更早之前的大一統王朝所留下的。
看著那些寄生在皇家的長生者,上輩子的周氏女雖不至於感到厭惡,但也沒有多少好感。當然也不可能希望自己成為他們的同類人。在蘇茵眼中,那真的不如一死。
當然,這也跟蘇家大姑娘兩輩子的人生,都還沒能活到為了壽限而焦慮的年紀有關。所以對於長生與否,沒有那麽迫切的需求,自然就不會有相對應的渴望。
蘇家姑娘之所以窺探對方,不過是出於自我防備的本能。上輩子的經曆告訴她,有時就連親爹娘都不見得能信任,更別說在深宮內院中,那些圍繞在身邊的侍女們了。
這輩子重活,真正取得蘇茵信任的人,是一個沒有。這也是為什麽她從沒放鬆對他心通這門神通的訓練,哪怕負擔很大,也在大多數時候聆聽著他人心中的肮髒思想。
既然聽得到東西,蘇茵自然會去過濾哪些訊息對她是重要的,哪些忽視了也無妨。當然,’聽’到一些陰私的時候,她也難免在心中批判一下。
這不是什麽熱愛八卦!她一個六歲多,七歲不到的小姑娘家,哪裏會對八卦有興趣呢!當然不可能!
不過蘇茵從沒想過,要是碰上另一個擁有同樣神通的人時,會發生什麽事情,以及她應該要怎麽做?
通常情況下,當蘇茵窺視著某個特定對象時,這個人的心音會在蘇家姑娘的凝視下放大數倍,直到壓過其他人的心音為止。
這是蘇茵自己琢磨出來,他心通的諸般應用之一。可以更有效,有針對性地窺視一個人的內心想法。
但是蘇茵先是注意到老比丘尼對自己的弟弟一頓誇,差點沒眼紅發光。然後又是一篇金剛經,接著就聽不到任何心音了,其他人那細微的心音反而後來居上,蓋過了她所關注的心音。
這時就算蘇茵再遲鈍,也知道她暴露了。
要知道,縱使是那個她沒把握對付的男人,蘇茵也沒有遇過這樣的情形。哪怕是對方腦袋空空,望著燭火發呆時,都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心音。
沒有人可以真正放空自己。假如要問做得到的人,可能有兩種,一種是到達佛境,成了大超脫功果的人;還有一種是死人,真正意義上的萬籟俱寂。
但是像眼前這種完全空白,就像是自己主動關上了神通,還自己的世界一片寧靜的情形,是前所未見的。所以蘇茵才會覺得自己暴露了。
:老尼姑?
:是……
’尼姑’一詞雖在漢人社會內被廣泛使用,但因為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三姑六婆之流,所以這個詞在佛門中往往被視為歧視用詞。隻不過大部分出家人都極為大度,不去和人爭論這些而已。
不過眼下,蘇茵在心音中直接蹦出這麽個詞來,多多少少也代表了她心中最原始的想法。
諦聞比丘尼也沒氣惱,字麵用語歧視與否尚在其次,心裏頭是否懷著歧視念頭,這才是一個人的態度。
蘇茵就隻是依舊大多數人的說法,來稱呼這個群體而已,談不上什麽歧視。就說她上輩子,佛教不過是初入東土,當然也沒有什麽先入為主的惡感。
:原來妳也會佛門的他心通呀。
:既然是佛門的神通,那麽我會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吧。
老比丘尼應了句不軟不硬的話,但以她的脾性與教養,這樣的回話很是特別。隻能說心音交流,人們連最基本的掩飾都做不到,完全是最真實的自我呈現。
不過本質上,老比丘尼不是壞人。修佛數百載,心性早就是一等一了。之所以還沒到達完美無瑕,表裏如一的境界,也是她仍在人間修行的原因。
但是心音交流的好處就是快,彈指間有三十二億百千念。就算兩人原先沒這個打算,她們還能禁製自己的念頭不成。
所以沒一下子,兩個人能泄漏的底牌都泄漏,半點也沒保留。這倒是讓兩個當事人都有些無語問蒼天的味道,因為她們真不想說那麽多的。
幸好泄漏的那些事情,也就是個大概而已。這跟人的線性思維方式有關。
在對話中,但凡有人問起,或是觸及某些關鍵詞,人總會不自覺地想起一些東西。
不過想起的東西不會包括細節,充其量算是個目錄之類的。假如有人細問,才會循著聽到的線索,一層層向著更深處去回想起。
不會有人提起一個問題,回答的人刷地一下,就把跟這個問題有關的事情在腦子裏全部展開。
這就好像有人問:’你知不知道汽車?’然後被問的人腦子裏直接想起汽車的設計圖一樣。這種狀況,可是相當不正常。
但即便沒有細節,光是看到目錄,知道個大概,對某些人來說就夠多了。
諦聞比丘尼的年紀,代表著她有足夠多的經曆去理解一些事情。哪怕沒有細節的部分,她自己也可以編出一套合理的故事來。隨著線索愈多,這個故事也會愈豐滿。
所以蘇茵的幾個念頭,就差不多快把自己賣光了。
同樣的情形,諦聞比丘尼在琢磨著別人的時候,也沒辦法停止自己的思緒。所以她所能想到的事情,也差不多都被蘇家姑娘’聽’得一乾二淨。
兩人的差別在於,諦聞比丘尼對蘇茵整個人都很有興趣;然而蘇茵隻對佛門的功法感興趣。
考慮到這種神識交流太過直接,一點遮掩也沒有。想要知道細節的話,還得用一些手段才能’問’到。所以兩人一致同意,還是用嘴巴交流吧。
蘇茵雖然上輩子待過皇帝的後宮,但她本質上是一個將軍,然後是一個被逼迫長大,卻又被保護得很好的少女,最後是一個宮鬥的失敗者。
比起諦聞比丘尼這種行走世間數百年,見識過無數大風大浪的老怪物,蘇茵的心性真的不如人。
所以蘇家大姑娘率先沉不住氣,本色問道:”老尼姑,妳既然是想為月麓寺的事情出頭,那打算怎麽擺平呀?”
說話同時,蘇家姑娘流裏流氣地扳了一隻腳,屈到椅子上。隨即立刻被自己這一世的便宜親娘賞了個頭殼洨,徐夫人怒聲低斥道:”規矩!”
悻悻然將腳放下,蘇茵也沒再裝出那副可憐神色。她就像忘了才剛被自己的親娘賞了一巴掌一樣,嚴肅地盯著眼前的一群僧人尼姑。
諦聞比丘尼一點也不惱怒。到了她這個年紀,不論是怎樣的羞辱都不會讓她真正生氣。再說剛剛一番神識交流,’老尼姑’也不知道被叫幾回了。犯不著為此生氣。
但總歸他們現在是在現實中,講話可以先過腦子,後天養成的性情也可以很好地保護起自己的本性。諦聞比丘尼垂眉合十說道:”蘇姑娘可有條件?”
先前的神識交流,蘇茵已經知道這群僧人的目的是什麽。簡單地說,就是’贖回’悟智和尚。
別看這個莽僧在蘇大老爺跟蘇大姑娘心中像條狗一樣被嫌棄,但人家可是正經八百的佛門弟子,而且還是最為核心的那個部分。
就是放到江湖上,悟智和尚的地位也十分高。
別看他不長腦就以為這是個小年輕。蘇燦這位老爺子在月麓寺外門習武的時候,悟智和尚就已經在月麓寺門下了。而這至少是六十年前的事情。
隻要別去質疑,這貨都活到這把可以當人祖父的年紀了,為什麽做事還是這麽毛毛躁躁的,這故事就還說得下去。
硬要質疑,那就是人的性格早早就固定下來,並不會隨著年紀增長而有所改變。
年少時莽,年老時不莽是因為沒本錢莽;但隻要身體本錢仍在,看這些個老人家莽不莽。很不湊巧,這些個修行長生者的身體本錢,並不會因為變老而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