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玉姑的話，對這個時代的女孩子是振聾發聵的。哪怕是那些有能力、有見識走在時代最尖端的大家閨秀，也不敢輕忽這麽一個離經叛道的女子。
    不說其他人。就是本打算來上一堂課，確認秋玉姑可以很好地執行老師的職責後，就不再來的蔡學務長，蔡玨蔡老太太。人家如今是每堂課都來報到，隻要自己沒有緊急的公務纏身。
    固然她對於秋玉姑這些富有啟發性的話也感到興趣，但更大的原因還是怕這位帶壞別人家的小孩子。
    這位的本領確實有，但惹麻煩的本事也一樣大。不得不防啊。
    隻是蔡老太太防得了課堂上發生的事情，課後的事情可就不歸她管了。對於秋玉姑可以吸引一群學生下午自願留校，這種事情一點都不讓人意外。
    反正隻要不是在公學裏頭亂搞男女關係，對於學生的私生活，公學的老師們是不會多加幹涉的。
    嚴格來說，公學的老師們並非’天地君親師’五大恩中的’師’。公學的學生們既沒有提著束修上門，也不像個弟子一樣侍師如父。
    雙方有很大的機會就像是各自人生中的過客一樣，隻會相處一段時間。過了這段時間，或許路上相遇也會不相識。不見得是無情，很有可能是真忘了……
    所以公學的老師們也不會像教育自己的子侄輩一樣，方方麵麵都照顧周全。反正書教了，讀得是好是壞得看學生自己；孩子來了，讓他們全須全尾地回家，責任便已盡了。
    不過也不是沒有那種個別談得來的師生，在課後的時間聚在一起聊天，或是做課後輔導，甚至是額外的學習。因此而帶著束修上門，正式拜師的也不是沒有。
    像是那位剛來到公學的秋老師，第二天而已，身旁就圍繞著一群女學生吱吱喳喳的說話。那亮麗的風景線不光是賞心悅目而已，還吸引著其他人加入呢。
    就連那位在其他人心中很難親近的蘇家姑娘都願意留校，在用過午餐稍作休息之後，就找上了同樣留在公學的秋老師。
    這時的秋玉姑正和其他女孩們開心地聊著，眾人不時發出如青鶯般的輕柔笑聲。
    ”老師好。”蘇茵率先行禮。有別於男性打躬作揖或抱拳禮，女性行禮是自武周時期所傳下的萬福禮。蘇茵的動作做起來又快又颯，別有一番滋味。
    秋玉姑當然不會冷落人，她起身伸手托起蘇茵，問候道：”蘇同學好。我剛來漢津市，人生地不熟的，正想跟各位聊聊。快來坐下，請。”
    當下就有人讓了個位置給蘇茵。蘇家姑娘也不客套，點頭向讓位者示意後，就款款坐下。紀麗這個小跟班自然是站在自家大小姐身後，像個木樁子一樣。
    在課堂上，秋玉姑還沒發覺。但如今眾人皆坐，唯紀麗站著，這份站如鬆的站姿就額外顯眼。隻一眼，她就發覺這小姑娘的底子還不錯，練功夫算是練出個名堂來，到了立地生根的境界。
    功夫好不好，下盤先要穩。若是下盤不穩，站起來歪歪斜斜，像條無骨蛇一樣，這樣的人除非是精通奇門功夫，否則手底下的本領不會有多強。
    然而紀丫頭的站姿在秋玉姑眼中，已經高過很多江湖人士了。就不知道是師承何處。
    這樣的念頭，隻在秋玉姑心中一閃而過，就被蘇茵準確地捕捉到了。不過蘇家姑娘打斷了這位老師的審視，問道：”老師啊，妳們剛剛在說些什麽？笑得那麽大聲。”
    旁邊一個小姑娘說道：”秋老師剛剛在講她在國外遇到的事情，可有趣呢。”
    ”哦，怎樣怎樣？”蘇茵兩眼放光追問道。
    雖然身邊不乏去過國外開眼的人，但那些人都是男人，看的事情、覺得有趣的點都跟女人不一樣。所以蘇茵在問過幾次後，就沒再聊過了。
    況且這些人一個個都是大忙人，顧不上給一個小丫頭解惑。總算遇到一個同樣去過國外的女性，蘇茵當然對她的看法感興趣呀。
    秋玉姑則是笑說：”我跟妳們說國外的好，不是要讓妳們崇洋媚外。而是要讓妳們知道，好，究竟是好在哪裏；壞，又是壞在哪裏。我們才能學習好的地方，避免壞的地方。”
    ”老師，那些先進國家有不好的地方嗎？”有人問道。
    ”當然有。”秋玉姑這時聲音帶點嚴肅，說道：”我們黃種人出國，最大的問題就是洋人的歧視。畢竟外貌這種東西是天生的，妳就算裝扮得像洋人，學習洋人的禮節，妳也成為不了他們。”
    ”老師，假如是妳，遇到那樣的情形，妳會打他們嗎？”
    秋玉姑輕笑，說：”為什麽要打？證明我們真的是蠻夷之邦？”
    ”那就是學習他們的禮節囉？可是您一開始也不是說了，這樣沒用嘛。”
    ”我不知道有沒有什麽正確的做法，但我是這麽做的。要是有人在我麵前做出失禮的事情，我會不失禮地看著他表演。等到他們表演結束後，再給予一些掌聲。”
    ”這樣做，不是很奇怪嗎？”有心思單純的小姑娘說道。
    ”當然很奇怪呀。所以最後要補上一句，啊，原來歐美先進國家對待人的禮儀是這個樣子呀。真是漲了我這個落後國家國民的見識。我回到家鄉後，一定為各位廣為宣傳。但凡他們還要點麵子，都會忍受不了這樣的嘲諷。這可比打他們更好用呢。”
    眾人又是一陣輕笑。倒是有幾個狂放不羈的小姑娘，張嘴哈哈大笑。
    有人則是擔心地問道：”老師，要是有人生氣了，打人怎麽辦？”
    秋玉姑則是解釋道：”假如是那種自詡為紳士的男人，這些人再生氣，也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打女人的。假如歧視妳的人是個女性，這些人再生氣，也同樣不敢在大庭廣眾下動粗。
    ”但是要防著她們來一些小動作，譬如轉身時給妳來上一肘擊，或是在妳路過時，出腳拌妳。隻要防得了這些小動作，他們再生氣也無濟於事。
    ”不過我說的，是在那種公開場合的地方。像是宴會，或是大街上。對付的也是那些自命為紳士與淑女的人。
    ”要是在沒其他人的地方遇到地痞流氓，這就跟咱們這裏一樣，要麽先發製人，要麽轉身就跑，千萬不要猶豫。
    ”永遠不要把妳們自己的安全，寄望在豺狼虎豹的善良之上。那些先進國家的人也是人，不光有好人，同樣有壞人。知道嗎。”
    ”是的，老師。”眾人齊聲答道。
    ”老師，可是他們真要打，也打不過妳吧。怎麽不用簡單一點的方法？”蘇茵開口問道。
    秋玉姑拍了拍自己的手臂，說：”真要打，我的確是不怕的。但在別人最驕傲的部分折辱對方，可比單純的打贏對方，還要更解氣呀。
    ”所謂的殺人誅心，就是這麽一個說法。因為妳隻是打贏對方，他們還能用各種理由說自己在最擅長的領域並沒有輸。
    ”但假如在他們最驕傲的部分淩駕於其上，他們連自豪的籌碼都沒了，就隻能撕破嘴臉。一旦撕破臉，就可以盡情嘲諷了。
    ”看著對方打不贏，又說不贏，隻能生氣地大聲狂喊。這難道不比把對方揍到口吐鮮血還要更讓人愉快嘛。”
    明明是做了個壞榜樣，但一眾小姑娘隻覺得秋老師實在是太帥氣了，一個個都在尖叫大喊。
    稍微安撫眾人，秋玉姑問道：”對了，蘇同學，妳怎麽知道老師會武功啊？”
    ”老師，我是聽我母親說的。”
    ”母親。啊，徐卿徐師妹，對吧。”
    秋玉姑這可不是裝的，而是一開始沒想到這一層關係。更沒想到才過了一天的時間而已，就遇到熟人揭了自己的老底。她問道：”妳的母親還好嗎？我跟她確實很久沒見麵了。”
    ”母親她能吃能睡，很好呢。”蘇家姑娘對於日子過得好不好的評斷標準，就是這麽樸實無華。
    她想了想，又說道：”母親昨天才說要來拜訪老師呢。就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才會過來。”
    ”哎呀，卿妹要過來啊。這可真讓人等不及了。”
    期待的話才說出口，就聽到一個聲音：”秋哥兒。”然後是一個人影伴隨著香風而來。
    ”卿妹！”秋玉姑一個激動，直接把人摟入懷中，來了個大大的擁抱。絲毫不理跟在後頭，那個慢慢走過來，臭著一張臉的男人。
    兩人熱烈地抱在一起，就像是要把對方揉進自己的懷裏一樣。片刻之後，這才分開。秋玉姑不忘看著另一個男人，說道：”卿妹，我可希望妳的丈夫不會介意才好。我們可太久沒見麵了。”
    ”秋哥兒，妳理那個小老頭兒做什麽。讓他在一旁吃醋去。”徐夫人一點也不管自家那臉快要黑到成鍋底的丈夫，隻顧著緊抓秋玉姑的手不放。說道：”這些年，妳還好嗎。那場戰爭沒有影響妳吧。”
    ”我很好，沒事。那場大戰對我的影響不大，那時我人剛好在聯邦國，幫大金張羅著武器糧食呢。雖然量不多，後期也才有官方的身份，但好歹出了力。否則我都想回國上戰場呢。”
    像是在安慰人，更多是安慰自己，徐卿說道：”沒事就好。我們有好多同學，都在那場戰爭中沒了。能夠活下來，有多麽不容易呀。”
    ”真的嗎？消息確定？”秋玉姑訝道。
    ”嗯，我從很多渠道打探到的消息。雖然還有些人是失蹤失聯，但確認死亡的人可也不少。她們當初都是留在北邊的。”
    兩個久違的朋友，都是一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