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黑闥喜呈回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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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外進來這人,戴黑襆頭,穿紅色圓領衫,腰圍蹀躞帶,掛著荷包諸物,佩橫刀,足著皮靴,觀其體量,身材魁梧,而視其相貌,膚色黝黑,虎頭燕頷,固可稱雄武,左臉頰一道疤痕,添了三分殺氣。還能是誰!正是李善道的賢兄,現居官上儀同三司,擁眾萬人的劉黑闥。
李善道忙不迭起身,親到廊上相迎。
劉黑闥人尚未近,他郎朗的笑聲已出,笑道:“賢兄,愚弟在此!”
“賢弟!著實讓俺好找。先去派人去匠營問了問你回來沒,又到前院堂上尋你。”
接住裹兒呈上的濕巾,等劉黑闥上到走廊,李善道遞給他,笑道:“賢兄,剛從匠營回來,飯還沒吃上兩口。賢兄尋我,有什麽事麽?天熱,兄請先擦把汗。”
劉黑闥胡亂擦了擦,將濕巾丟回給裹兒,瞧見了康三藏在堂中,——康三藏這會兒已經站起,躬身垂手,畢恭畢敬地立在案後,便學著李善道對康三藏的稱呼,說道:“老康也在啊。”
“三藏給我送來了一道西河方麵的情報。賢兄,入堂說話。”
康三藏最是識趣,叉手為禮,迎了劉黑闥登堂,即提請告辭,說道:“將軍,劉將軍必有要事與將軍商量,小奴不敢耽擾,敢請拜辭。”
“你吃飽了?”
康三藏本就不餓,適才吃,是陪著李善道勉強的吃,答道:“多謝將軍賜食,小奴已然腹飽。”
“好吧,那你要走,就去吧。我給你說的事,你記著,章程盡早給我上來。”
康三藏應諾,再分向李善道、劉黑闥行個禮,就倒退著,出了堂,直到下了台階,又倒退著走了好幾步,這才轉過身,猶不敢背對著李善道,側著身,從院中出了去。
“賢弟,這胡兒,論察言觀色、阿諛奉承,沒的說,真是把好手。”劉黑闥目送著康三藏出了院子,與李善道各自落座,搖了搖頭,笑著說道。
裹兒將茶湯倒上,然後將王嬌嬌送來的吃食,給劉黑闥也端上來了些。
劉黑闥看之,一盤乳酪餅,一盤幹鱠,一盤脫骨白鱔,俱是既費功夫,又需一定烹飪技巧的吃食,還有一樣,他不識得是何物。應該是米飯,盛在碗中,所用的米晶瑩白淨,一看就是上等好米,但有酪香散發,且米是冷透的。劉黑闥指之問道:“賢弟,怎麽冷米也端上來了?”
裹兒抿嘴一笑,代李善道解釋,說道:“好請將軍知,這米,本就是涼的。此飯名叫清風飯,選上等水晶米,摻入龍睛粉、龍腦末,用牛酪漿調和,置入缸中,垂進冰池,待冷透後方可食用。盛夏暑季,一口清風飯吃下去,渾身涼爽,如清風拂麵,是得此名。”
“哎喲,哎喲,一碗飯,做的這麽費勁啊!賢弟,俺今日算是在你這兒開了眼界了。”劉黑闥舀了一勺清風飯,吃到嘴中,隻覺粒粒分明,香甜滑潤,下到肚裏,果是暑熱略消。
事實上,莫說劉黑闥不知此飯是甚麽,李善道他也是不知道的!
剛才他吃的時候,的確是覺到了這是冷米,但他隻以為是放涼了,天熱,涼了一樣吃,因也就沒問裹兒,沒想到此飯本就是應當涼著吃的!又什麽“龍睛粉、龍腦末”,都是何物?他亦壓根不知。聽裹兒介紹了,李善道也重舀起一勺,又嚐了嚐,說道:“確是涼爽。”肚皮裏卻不禁尋思,“此飯,我聞所未聞,王家昔在衛南時,當是也沒有吃過,卻如今?”
卻如今,王家連這等一聽就造價頗為昂貴的飯,也吃得起了!
他們家哪兒來的錢?不用說,隻能是靠著與李善道的關係,別人送給他們的。
“罷了,水至清則無魚,況我阿兄與王家走得近,有些事,我就睜一眼閉一眼吧!”李善道將米咽下,心中這樣想道。
劉黑闥貪新鮮,多吃了幾口,將勺放下,抹了把嘴,喝了口茶湯,說道:“賢弟,說正事吧。”
“大中午的,賢兄一來,我就知道賢兄肯定有事。什麽事?”
劉黑闥說道:“一個是俺今天原想著跟你一塊兒去匠營看看的,營裏不是出了點事兒麽?沒能去成。俺來問問你,匠營咋樣?兵器能不能造?再一個嘛……”他手好像想往懷裏掏,又止住了,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摸了摸胡須,笑道,“先說匠營吧!賢弟,怎樣啊?”
李善道起將身,親將放在門口蘭錡上的那支從匠營帶回來的矛和那柄橫刀,拿給劉黑闥看,說道:“賢兄,兵器已經造出來些了。你看,這就是我帶回來的矛、刀,專就是給賢兄看的。”
劉黑闥也起身來,先拿住矛,手裏掂了掂,夾在腋下,往前刺了一刺,頗有意外之喜,說道:“不錯呀!重量合適,也無頭輕尾重,或尾輕頭重。”摸了摸矛尖,剛打造出來的,泛著鋒銳的光芒,“好呀,好呀!也夠鋒利!”接著,又換了橫刀在手,一樣地試了試,亦是誇讚,說道,“不錯,真不錯!非是經驗豐富的老匠,斷難打造出這麽合手的矛、刀!”
把矛、刀放回蘭錡,他說道,“賢弟,這件差事,王四郎幹得不錯,你得賞他!”
“賞,賢兄發話,能不賞麽?”
劉黑闥哈哈一笑,問道:“賢弟,一天能打造出來多少的矛、刀?槊、弓弩、鎧甲可能打造?”
“才剛開始打造,暫無統計數字出來。今天我去到時,打造出來的都是矛、刀,槊、弓弩、鎧甲尚未開造。槊、弓弩耗時長,需要的原材料也多,非是隻鐵即可,現下肯定是打造不出來的。但箭矢、弩矢,可以製作。至於鎧甲,我的意思是,先緊著刀、矛打造,你我而下兩三萬新兵,把新兵裝備起後,再造鎧甲。皮甲也能製。回頭,我看不如幹脆就再專立一甲坊。”
劉黑闥連連點頭,說道:“好,好!賢弟的這番算計好。是得先把新兵至少大部分裝備起來,隨後才好再造鎧甲等物。……賢弟,匠營的工匠現在還是太少,俺有個主意,不知可否?”
“賢兄請說。”
劉黑闥說道:“據俺打聽,不僅林慮產鐵,滎陽、潁川、汝南都產鐵,北邊,河間郡西的博陵郡也產鐵,而且這幾個地方,不僅有冶鐵的鐵官,還有少府監所掌的弩坊、甲坊等兵械坊。賢弟,是不是可以派些人手去這些地方?一方麵,增加咱們買鐵的來源,一方麵,若能尋得本弩坊、甲坊等兵械坊的兵器匠人,咱就把他們弄來,咱缺匠人的現狀不就也可得以改觀?”
“滎陽等地產鐵此事,我早已知。賢兄,比起林慮,滎陽等地的鐵,不好搞來啊。”
劉黑闥問道:“為何?”
“翟公、魏公各皆已設匠營,滎陽等地的鐵,包括匠人在內,可能還不足翟公、魏公用。你我身為臣屬,不在這方麵為翟公、魏公解憂,已頗失為臣本分,又怎好反遣人去購鐵、尋匠?”
劉黑闥怔了下,說道:“這倒也是。”又說道,“可是博陵呢?賢弟,博陵咱總可遣人去吧?”
博陵郡在河北中部靠北,東邊是恒山郡,過了恒山就是河東;西邊是河間郡;南邊是趙郡、信都郡,過了信都郡,即清河郡。這裏,不但不是瓦崗的勢力範圍,離李善道現有之武陽郡,還隔了好幾百裏。此郡,顯然和林慮也不能比。幾百裏地,去時運糧,還時運鐵,根本不用想就知道了,太危險了。劉黑闥不是愚蠢的人,怎會提出這麽個建議?
李善道聞弦歌而知雅意,聯係到他剛才神神秘秘的樣子,一下就猜出了他提出此議的真正原因,摸了摸短髭,笑道:“賢兄,你老實說,是不是竇公有回書到了?”
劉黑闥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由裹兒轉呈李善道,撫須笑道:“賢弟聰敏,一下就猜對了!半個時辰前,剛剛送到俺手上。一接到這封回書,俺馬不停蹄,就趕緊地到處找你了!”
李善道大喜,三兩下打開竇建德的回書,一目十行,很快看完。
看罷了,李善道滿麵喜色,說道:“賢兄,竇公回書中說,他也正有意還鄉,這可不就與你我想到一起去了?”
“是啊!察竇公回書中意,他顯是也有取清河的打算。賢弟,則就竇公的這封來書,你說,俺怎麽回複為好?”
李善道問道:“賢兄打算怎麽寫?”
“竇公既然也已有意取清河,那俺便將你我的意思與他挑明,告與他說,你我也想打清河,然後直接與他相約用兵的時間,南北夾擊,共取清河,何如?”
李善道沉吟片刻,說道:“賢兄,這麽回書,當然好。唯以愚弟愚見,換個說辭,會否更好?”
“換何說辭?”
李善道說道:“清河一郡太小,何足顯你我兄弟豪氣?便與竇公相約,你我願與竇公南北聯兵,共取河北!”
“共取河北?”
若隻是為一個小小的清河郡,李善道值得費這麽多功夫,去和竇建德取得聯係?他請劉黑闥與竇建德去書,本來為的就不是與竇建德共分清河,而是要與竇建德結盟,共圖河北!
何況,竇建德是什麽樣的人?
某種程度言之,李善道可能比劉黑闥還要了解。
一個清河郡,滿足不了他李善道的胃口,也斷然滿足不了竇建德的胃口。
李善道說道:“賢兄以為何如?”
劉黑闥猛地拍了下案幾,意氣飛揚,說道:“好也!好也!共取河北,好也!確比共取清河豪氣太多。和賢弟一相比,哈哈,哈哈,愚兄小家子氣了。那俺就這麽回書!共取河北!”
“賢兄,回書可及早送出。你我這段時日,宜當練新兵不輟。且候竇公之意,隻要他願與你我兄弟先取清河,再共圖河北的回書送到,咱們就揮師北上,與竇公聯兵,先下清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