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出汲入武肅軍心

字數:6107   加入書籤

A+A-




    行百十裏,入武陽郡郡界,駐在頓丘的秦敬嗣、季伯常迎住。
    在此地休整了半日。
    複行一二百裏,過繁水、魏縣,到了貴鄉,魏征等早迎候在縣界。
    與魏征同在迎候的,有兩個陌生人。
    魏征介紹,分為高季輔、李育德。
    乃他兩人及其部曲,卻是現尚駐留在武陽。
    起先,他倆本是前幾天就打算去洛陽的,恰好聽說了楊廣調集各路兵馬往援洛陽的消息,他兩人出於顯而易見的原因,——前有堅城,遲遲不下,後已又有各路隋兵星夜馳援,李密攻洛陽這一仗,還能再打下去麽?怕是說不好了,因兩人俱起了觀望之念,遂滯留武陽至今。
    洛陽可以先不去,但是已經打出了投奔李密的旗號,現下李善道奉李密之令,北上河間,聯兵竇建德,以阻薛世雄,高季輔、李育德兩人自是不能置身事外。
    與李善道相見罷了,兩人主動提出,願率本部,隨從李善道,共阻薛世雄。
    李育德倒也罷了,原本時空中,先從李密,後以武陟降李唐,得拜為陟州刺史,再後來,其名在史書中就不再顯;而此高季輔,“季輔”是他的字,其名馮(g),在原本時空中,卻也是唐初時期一個較有名氣的人物,曆仕李淵、李世民、李治三朝,在李世民當皇帝時,曾仕太子右庶子、吏部侍郎,到了李治時,晉中書令、檢校吏部尚書,居官已至宰相之位。
    唯隻是,比之房玄齡、杜如晦等,高季輔的名氣畢竟是沒那麽大,故而李善道竟是對他不知。
    他倆前陣子,剛到武陽郡時,李善道沒想著留下他倆,為自己所用;現在,他倆願意跟著李善道去打薛世雄,李善道也沒多少高興,——當然了,表現出來的樣子,還是挺高興的。
    李育德的年紀較大點,二三十歲了,高季輔的年紀很輕,才剛二十出頭。
    聽了他倆的主動請纓,李善道親手把他倆扶起,滿臉歡笑地說道:“好啊,好啊!君兩人之名,我久仰得很了!我知君二人,俱是身出名族,簪纓世家,兩位都是文武兼備,前聞二君引部到武陽,我實是就想與二君一會,以睹二君之英俊,奈何軍務倥傯,不得抽閑。今與二君一見,當真是盛名之下,無虛士也!此討薛世雄,有兩君相助,勝算可謂又多三分。”
    魏征說道:“明公,有一件事,可能明公尚不知曉。”
    “什麽事呀?玄成。”
    魏征說道:“仆亦是在與季輔閑聊時,乃才得悉。明公,汲郡衛縣之令,明公猜是何人?”
    “衛縣令?”如前所述,衛縣是汲郡的郡治,就在黎陽的南邊,與黎陽接壤,郭孝恪曾經遣兵攻過衛縣,沒攻下來,李善道前時回到黎陽後,原是打算再攻一攻衛縣,但如他自言,確實是忙,這個打算就先放到一邊了,沒有實施,不過李善道記得,郭孝恪與他提過一嘴,說過衛縣縣令的名字,他記不太清了,隻記得其姓,好像也是姓高,——知道魏征絕不會無緣無故地提起這位衛縣下令,李善道心中一動,目重落高季輔,說道,“莫不是衛縣令與高君?”
    魏征說道:“敢稟明公知,這位衛縣令,即是季輔的長兄。”
    “伯仲叔季”,隻看高季輔字中的“季”,就知道他上頭有三個哥哥。
    李善道怔了下,再看高季輔時,就不太一樣了,多了兩分真心的親熱,——倒不是為圖讓他為自己勸衛縣投降之故,衛縣,一縣而已,不用他幫忙勸降,李善道也能將此縣打下,而是他大哥能在郭孝恪、劉胡兒等的圍攻下,將衛縣城暫時守住,這份能力有點說道,也就是說白了,這因此而多的兩分真心親熱,是因他大哥守城的能力而出,此係是因兄敬弟;另外再則,大哥能有這樣的守城能力,那麽作為親兄弟的高季輔,雖尚年輕,想來也應不是庸人。
    高季輔叉手禮道:“啟稟將軍,馮已與家兄去過書信,家兄已明昨日之非,懊悔不該助紂為虐,居然頑抗將軍義軍,本是已是約定,隻等馮到了黎陽,便向將軍獻城。卻不意,馮尚未到黎陽,拜謁將軍,將軍領率大軍,已先北上,到至武陽。”
    李善道心裏有數,甚麽“到了黎陽,便向將軍獻城”?卻既是已有獻城之意,為何不早點獻城?還非要等到高季輔到了黎陽再獻?很明白的事情,這兄弟倆,其實是就沒準備向李善道獻城。他倆必定打的主意是,直接向李密獻城。大哥獻城投降、四弟帶兵投附,又有城、又有兵,這份“投名狀”不算小了,他兄弟倆的這番謀算若能順利得行,李密勢會對他倆重用。
    無奈人算不天算,洛陽的形勢而下有點危急了。
    到底還要不要去洛陽,高季輔現下是已生遲疑觀望之念,可卻他大哥在衛縣,是衛縣令這件事,魏征已知,他則又已是瞞不下來,是故,他隻能當著李善道的麵,說出這麽一通漂亮話。
    李善道對他兄弟的這點小心思,隻當不知,又說了兩聲“好啊”,握住高季輔的手,用力晃了晃,笑道:“高君,我看你年紀亦不大,咱倆應是差不多。不必這般見外,你呼我‘二郎’就是,我便喚你的字,可好?”
    “敢不從將軍之意?”
    李善道就改呼他的字,說道:“季輔,衛縣獻城此事,不著急。而下的重中之重,是先把薛世雄給消滅了。衛縣的事嘛,等打完薛世雄,凱旋再說。不過話說回來,你兄便是衛縣令此事,我知道的也算及時。我本是打算,滅掉薛世雄後,還兵到黎陽,接下來就要把衛縣拔掉!此縣鄰著黎陽,我是早欲取之了。現在好了,已經知了,都是自家人,衛縣這場仗,不用再打了!……季輔,育德兄,你倆今願從我北討薛世雄,很好,隻不知你倆部曲各有幾何?”
    高季輔稟道:“前在鄉中,馮蒙鄉裏信重,得眾四千餘,今南下來投魏公,老弱盡已沙汰,現部中計有精壯兩千餘。”
    李育德等現下所處之地,是縣界,與李善道說話的這個位置,是官道邊上。
    就在他們說話的此時,李善道、劉黑闥等部的步騎兵馬,絡繹不絕地正沿著官道,自南向北,開向貴鄉城外的兵營。
    隻見得路上,旌旗如林,各營不同顏色的各色彩旗迎風飄飄,又步卒所組的行軍隊列,伴隨著鼓聲前進,整整齊齊,甲械耀眼,並有一兩千數的騎兵,馳行揚威,整個隊伍,前已出兩三裏,後頭的步騎兵士,尚還源源不斷,塵煙滾滾,真也不知是兵馬多少,端得是威武雄壯!
    這和李育德、高季輔原先對李善道部的想象,截然不同。
    李善道僅是李密帳下諸多將領之一,地位確是不低,然亦隻是六衛十二將軍中的一個而已,按他倆的想象,哪怕是打下了黎陽倉、打下了武陽郡,李善道的部曲應該也不致太多,或者退一步說,就算不少,也應當多是“烏合之眾”。
    萬未料到,李善道的部曲不僅足夠的多,軍容還相當得好,——且觀騎兵,雖然行軍途中,人馬皆未披甲,但從跟在騎兵隊中的輜重可以看出,輜重車上載有馬鎧,亦即他竟還有甲騎!
    這一些,完全是他倆沒有想到的!
    已被李善道部的軍容震驚,再瞅著李善道和高季輔談笑甚歡,李育德不免得,心中生羨,緊跟著高季輔回答完後,他趕忙也恭恭敬敬地稟道:“敢稟將軍,仆部亦一兩千眾,皆精壯也。”
    “薛世雄部共三萬步騎,今我率兩萬步騎北上,竇公處亦兵馬數萬,再合以季輔、育德兄你倆之部曲,咱們這一仗,以多打少,隻要我等不掉以輕心,此戰勝之必矣!”李善道顧盼他兩人,說道,“唯有一點,我須話在前頭。”
    李育德、高季輔躬身應道:“請將軍指示。”
    “兵法雲之,‘天時、地利、人和’。昏主無道,民心在我,是此戰,天時在我;河間乃竇公久居之地,是地利亦在我;但這‘人和’,卻不是隻人多勢眾,就可稱‘人和’。行軍打仗,無令不可,‘先以令行,然後進戰’,此亦兵法所教,故要得人和,首要一條,就得軍紀肅然。”
    李育德、高季輔凜然應道:“今從將軍征討薛世雄,唯以將軍令是從!將軍軍法,斷不敢違。”
    不錯,硬仗、大仗,李善道是打過好幾場了。
    如打張須陀、打劉長恭,都是硬仗、大仗,可這兩場仗,俱是在李密、翟讓指揮下打的,他盡管參與其中,指揮作戰的人不是他。這一回援助竇建德,實才是他親自指揮的頭一場大仗。
    ——至於打黎陽倉、打武陽郡,這都不算大仗,更談不上硬仗。
    更且別說,不論是比名氣、抑或是比部曲之精、之眾,薛世雄和其部,皆是一點不比張須陀、劉長恭兩將及兩將之部差。
    薛世雄,隋之宿將,征過西域,打過高句麗,戰功赫赫;其子薛萬均、薛萬徹,勇冠三軍,連劉黑闥都稱讚他哥兒倆的武勇;其部三萬步騎之眾,多是征過高句麗的悍卒,悉燕趙精銳。
    哪一點,比張須陀、劉長恭差了?
    乃至,某種程度上,還要比張須陀、劉長恭兩將及其部為強!
    兵力上,薛世雄部比張須陀部多,精銳上,薛世雄部則比劉長恭部強。
    是以,對此次援竇建德之此戰,實打實地說,李善道何止不可能掉以輕心?他是打足了精神!
    聞得李育德、高季輔凜然應諾,言說不敢違他軍令罷了,李善道按劍揚眉,轉視魏征,下令說道:“玄成,我在貴鄉隻留一日,明天就繼續北上。但在我繼續北上前,有一事,須得先做,要勞煩你,為我做個準備。”
    魏征受李善道的殺伐之氣感染,肅容行禮,恭謹問道:“敢請將軍示下,何事也?”
    “為我在營前,搭建高台一座。”
    魏征問道:“敢問將軍,築此台何用?”
    “我要行軍法,肅軍紀。”
    當天,諸部入營休整,魏征親自督監,在營外將一座高台築起。
    第二天一早,李善道一聲令下,休整了一夜的各部出營,在營外空地上列隊。
    李育德、高季輔兩部,也被他兩人帶了來,列於外側。
    劉黑闥、趙君德、李文相、張升、高延霸、蕭裕等等諸將,俱在台下,悉立本部之前。
    李善道披盔貫甲,腰佩橫刀,後係紅色披風,登上高台,巡視台下眾軍,令道:“押犯將!”
    焦彥郎等親兵押著兩人,上到台麵。
    台下兩萬餘將士望之,大多認得這兩人是誰,可不就是李善道的鄉人,頗得李善道重用的,現俱任新兵副將此職的顧三郎、王夜叉?將士們雖多疑惑,不敢作聲,靜靜關注。
    高曦步前,到高台邊沿,提高音調,大聲說道:“顧忠、王狗兒,既得將軍授任營副將,不思盡忠恪守,勤謹軍事,反屢觸營規、違犯軍法,依軍律,當斬!其罪名如下……”
    台下周邊站著的有百十大嗓門的兵士,高曦說一句,他們大聲地重複一句。
    顧忠、王狗兒,即顧三郎、王夜叉的名字,他倆觸犯的營規、軍法足足十幾條,好一會兒才說完。說完了,高曦退至李善道身前,行軍禮,請示說道:“敢請將軍令,斬此二犯將,以明軍法!”
    李善道言簡意賅,一個字道出:“斬!”
    即有刀斧手,推顧忠、王狗兒到台邊,哪裏顧他兩人涕泗橫流,求饒不已?手起刀落,兩顆腦袋落地,鮮血噴湧,濺落台下滿地。
    兩萬餘將士,誰不知顧三郎、王夜叉是李善道的重用鄉人?見到此狀,盡皆惕悚。
    卻此兩顆人頭,換來了大戰之前的軍心整肅。
    “開拔,北上河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