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郡縣凋敝示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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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鄉鄰永濟渠。
順著永濟渠,一路向北,過館陶,入進清河郡界。
清河通守楊善會,因李善道部兵馬強盛,且是沿渠而前,乃不敢貿然阻擊,隻派出了些兵馬,遠遠地監視隨行。
沿渠而行,有兩個好處。
一個是隨軍的輜重多在渠上,由船隻運輸,這就減少了行軍隊伍的負擔。
一個是永濟渠在李善道部的西邊,也就是左邊,這樣,較於在曠野中行軍,最起碼,某種程度來說,他的左翼就比較安全,不論是行軍時,還是夜晚築營時,隻需要著重防範前、右、後三麵即可,又再加上隊伍中沒有太多的輜重這塊兒的負擔,敵若來襲時,應對亦能快速。
楊善會不敢貿然阻擊,卻這楊善會亦知兵能戰之士,他本鄃縣令,因先後數次擊敗張金稱等部,得遷清河郡丞,去年太仆楊義臣接替段達,大敗了高士達、張金稱,又在這幾仗,尤其徹底殲滅張金稱部的這一仗中,楊善會功最大,遂再得升遷,乃遷至他現任的“通守”此職。
清河郡,李善道早有意打,一直沒打,一方麵固然他是希望能通過打清河,與竇建德達成“同盟”的關係;另一方麵,實際上也有楊善會的原因,此人能戰,得做足準備,才好進攻清河。
因是,既然楊善會不敢貿然阻擊,李善道也便不去招惹他。
畢竟,當下的作戰目標不是清河郡,是援助竇建德,會戰薛世雄。
就在彼此互相提防,而兩邊又都不主動進戰的情況下,李善道部先過臨清,再過清河,又過武城、曆亭,沿著永濟渠,安然地通過了清河郡界,再往前,就是平原郡的長河了。
——過臨清等縣時,無驚無險,唯在過清河縣時,李善道、劉黑闥等略微緊張了一點,因為清河縣是清河郡的郡治。清河縣城在永濟渠的西麵,從渠道東邊經過時,李善道令各部將士保持警惕,為防楊善會突襲,還令了高曦、蕭裕分領步、騎精銳,陣於永濟渠岸邊,為整個的行軍部隊壓陣。好在楊善會並沒有派兵出擊。李善道遙遙地望了望清河縣城,初秋的上午,陽光明媚,見那城頭上旗幟颯颯,各類守城器械充足,一點點小如黃螞蟻的守卒遍布城上。
因為已經計劃好,幫助竇建德打完薛世雄後,就回師來取清河郡,是以,在過臨清等縣時,李善道都遣了斥候,迫近城外近處,查探城中防備的虛實,唯此清河縣,係楊善會坐鎮之地,城裏的守卒也最多,為避免引起楊善會的誤會,別生不必要的枝節,李善道未有遣斥候去探。
但隻這遠遠的一掠,對清河縣城的城防狀況,李善道已有了一個大致的印象。
果然是知兵名將,城防戒備森嚴,來日若來攻時,恐怕不會易打。
也就罷了,清河郡,是打完薛世雄後的事兒了,當前之要,是先心無旁騖,先搞掉薛世雄。
……
出得清河郡,兵馬到了平原郡的長河縣。
此地,離竇建德現下身在的河間郡樂壽縣,已不很遠了。
直線距離,兩百裏上下。
竇建德是繼承的高士達部的餘部,高士達部最早是起於高雞泊、豆子?(gang)。
高雞泊位在清河郡西北部,鄰信都郡;豆子?則位在平原郡東南至渤海郡西南一帶。
亦即,平原郡,本來就是高士達、竇建德這一部義軍的發源地之一。
高士達兵敗身死後,竇建德最先逃回的就是平原郡的平原縣,——平原縣與清河郡的曆亭接壤,在曆亭的東邊,北與李善道部現下所至的長河縣接壤,東為黃河,河對岸便是齊郡。
竇建德繼掌了高士達的餘部後,經過恢複、發展,於今其部的聲勢已然重振,平原郡、清河及高雞泊輻射到的信都郡作為他這一部義軍的兩個起源地,他自然是要重占,現而下平原、信都兩郡之大部,都已被他再次占據。
話說到此處,不妨多說一句。
竇建德之所以選擇在河間郡的樂壽稱王,正是與清河及信都、平原三郡是他這部義軍的兩個發源地這一點,有著重要的關係。如前所述,河間、信都、平原三郡互接,河間郡在北,信都郡在河間郡的西南,平原郡在河間郡的東南,而樂壽縣,則位處在河間郡的最南端。
亦即是,樂壽縣的西南就是高雞泊勢力所輻射到的信都郡、樂壽縣的東南就是豆子?所在的平原郡。
選擇在樂壽稱王,把樂壽作為他的“王都”,既可使高雞泊、豆子?成為他後方的牢靠兩翼,並且北向河間郡的腹地,西向河北西北部的博陵等郡,東向渤海郡,同時利於他開疆拓土。
且也不必多說。
平原郡既大部已被竇建德部重占,長河縣離樂壽又不遠,此處當然便亦是已被竇建德部重占的平原郡諸縣之一。
並因此縣南鄰清河郡之故,駐在此縣的還是竇建德帳下的一員重將。
此將名叫張青特。
李善道出兵前,在向李密請令的時候,也給竇建德來了回書。竇建德已知他率兵北上,前來相助於己,早給張青特下了迎接的命令。張青特興師動眾,在城外隆重相迎。
張青特也是漳南縣人,是竇建德的同鄉,與劉黑闥也是老鄉。
彼此係是舊識。軍中相見,故人重逢,彼此俱是十分歡喜。
竇建德另派有兩人,從樂壽趕來長河,專為迎接李善道,以及充作隨後李善道部行軍的前導。這兩人一個文臣,一個武將。文臣名叫齊善行,是竇建德的妹婿;武將名叫曹旦,是竇建德的妻兄。竇建德稱王後,這個齊善行和這個曹旦,在他王府中,都是位居高位,手握掌權。
齊善行、曹旦和劉黑闥的關係沒那麽熟,但也認識。
是日在長河縣駐兵休整,張青特捶牛宰羊,好生地招待。
長河縣與清河郡的兩個縣接壤,一個是南邊的曆亭,一個是西南邊的漳南。
相較之下,漳南離長河更近,兩座縣城相距幾十裏地。
李善道問了下劉黑闥,要不要順道回家去看看?相距再近,幾十裏地,就算馬不停蹄,來回也得一兩天,大戰在即,劉黑闥自不會在回家上浪費時間。李善道這一問,亦是出於人情,本知他不會回去的,因亦就算了,隻與劉黑闥笑言,且待殲滅薛世雄部,回攻清河際,第一仗肯定是要打漳南,待至其時,打下了漳南,再親與劉黑闥一道,讓劉黑闥風風光光地還鄉。
沒有休整太長的時間,隻休整了一日,李善道便領兵繼續啟行。
兩條道路選擇,一條是繼續沿永濟渠前行,行一二百裏,在東光、南皮間,渡過永濟渠,轉而向西南,經弓高,出平原郡界,總行百餘裏,到樂壽;一條是在長河縣此處便渡永濟渠,這一條路,就是長河到樂壽的直線距離的那條路。
李善道選擇了後者,這裏已經是竇建德的地盤,行軍路上不必擔心有敵人突襲,因不用再沿著永濟渠走了,選這條路的話,能少走百十裏地。
在齊善行、曹旦的前引下,渡過永濟渠,走水路的輜重,從船上搬下,改用輜重車載運。
一邊接著向樂壽方向前行,李善道一邊觀察行軍所過之處的地方民情。
沿途所見,田地頗多荒蕪,鄉裏人煙稀少,路上不時遇到流民,道邊餓殍,白骨露野,還碰見了幾夥聞風竄逃的盜賊。——一應所見,甚是凋敝,但比起在清河郡的所見,已是強過一些。清河郡之前的張金稱部,於各部義軍中最為殘虐,其部所至,民無孑遺,後來楊義臣、楊善會又在清河郡和張金稱等部打了好幾仗,清河郡當下的地方情況,比平原郡等地還要凋殘。
軍行一日多,約百餘裏,到了弓高縣城外,於此縣又略作休整。
弓高縣的駐將姓賴,是竇建德的一個養子,年紀比李善道還大點,然卻對李善道執子侄之禮,倒是弄得李善道不大適應。
魏征被李善道留在了武陽郡,大軍北上,黎陽有郭孝恪坐鎮,武陽亦不能沒有具備足夠能力的重臣留守。於誌寧、杜正倫等皆從在軍中。
杜正倫目睹姓賴這竇建德的養子,不以客禮對待李善道,而竟以子侄禮自居,私下遂與李善道分析說道:“足見竇公頗畏薛世雄,對明公之率大軍來援,定是喜出望外,故其乃方先遣妹婿、妻兄遠迎,複今其養子又以子侄禮而拜明公,意在向明公示親近耳。”李善道以為然。
前為漳水,水上有橋,李善道部的兩萬多部曲、數千民夫,數百輛輜重車,依次經橋渡過。
接著前行,又行三四十裏,樂壽縣城已近。
齊善行先在十餘騎的隨從下,趕回了樂壽縣城稟報。
時當下午,距離樂壽縣城還有十來裏地時候,百餘車、騎,自西南,行官道,旗鼓而到。齊善行馳馬還回李善道軍中,下馬行禮,恭敬地向李善道進道:“敢稟將軍,我主親迎已至。”
李善道急忙下令,命各部暫停行軍,張望來者,車騎不多,就沒有帶太多的將領,隻叫上了劉黑闥、趙君德、李文相、張升四人,便出隊伍,以三二十騎護從,前往與竇建德相見。
竇建德已經稱王,但很明顯,他並沒有為“王”的架子。
不僅親自出城十來裏,迎接李善道部,而且隨行車騎隻有百餘,亦是輕車簡從,並又且,他本人沒有乘車,隨行的車是給兩個文臣坐的,他也是騎馬。
又且,他更沒有穿“王袍”,戴黑襆頭,穿了一襲黃色的圓領衫,束革帶,配了一柄劍,簡簡單單,如此而已。以致李善道在與他見到後,猛地一下,都有點沒搞清楚,到底哪個是竇建德?跟著竇建德一起出迎的那些他手下的文武們,有的比竇建德穿得都好,打扮得都奢華。
沒等齊善行介紹,劉黑闥一步躍上,已然是撲身在地,納頭就拜,口中大聲說道:“竇公!黑闥這廂有禮,拜見竇公!與公上次分別,轉眼已是年餘。黑闥無日無夜,不在想公念公!今日,終於能得再拜公顏,黑闥滿心喜悅,不知何以表達!竇公、竇公,黑闥想煞公了!”
李善道通過劉黑闥行禮所衝著的人,這才知道了誰是竇建德。
齊善行恭謹相介,說道:“將軍,這位便是我主。”
劉黑闥行禮所衝之人、齊善行所介之人,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紫棠色臉皮,麵圓耳大,唇闊口方,三捋掩口髭須,年已過不惑,體態健壯,露出在袖外的小臂,肌肉虯結。
這中年人先上前,把劉黑闥扶起,麵帶微笑,拍了拍劉黑闥的胳臂,隨即抬臉,迎向李善道。
一雙眼,精光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