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文武濟濟確寬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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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接魏公致書,知勞將軍引眾北來,援俺抗擊薛世雄,不勝之喜!本當遠迎,奈何薛世雄部日前已入河間,現今駐在河間城南七裏井,距樂壽百裏遠耳,故俺不敢稍離,因竟未有遠迎將軍,失禮之處,尚請將軍勿怪。”竇建德拱手,客客氣氣地朝著李善道行個禮,說道。
    他這番話裏,說到了兩個“河間”,意思不同。
    頭一個“河間”,指的是河間郡;第二個“河間”,指的是河間縣。
    河間縣是河間郡的郡治,西鄰滹沱河,南與樂壽縣接壤,兩縣的縣城相隔百裏遠近。
    “七裏井”,在河間縣城的南邊,“七裏”也者,距離河間縣城七裏地遠。
    薛世雄部是在五天前,進到的河間郡,又在三天前,到達的七裏井。
    這些情況,李善道在來樂壽的路上已經知道了。
    李善道不及細看竇建德,——禮節上,也不允許他細看,聽得竇建德話後,便忙叉手為禮,敬重中帶著熱情,回答說道:“公太客氣了!從至長河起,這一路上,悉有公部接迎,又煩勞齊公、曹公引導,已是令善道不安,豈敢再勞公親迎?沒得折煞善道也。”
    ——關於見到竇建德後,怎麽稱呼他,這個問題,李善道和於誌寧、杜正倫、劉黑闥等商議過,一致的意見都是,隻稱“公”就是。他和李密沒甚關係,互不統屬,總不能以“大王”稱他;再則,李密才自稱“魏公”了,竇建德就已稱王,真要以大王稱他,比李密還高一頭。
    看來,竇建德在稱呼此一問題上,肯定是也已有考慮,對李善道,沒有自稱“本王”、亦未稱孤道寡,而是徑以“俺”來做為自稱。這樣挺好,也算是少了李善道這邊的麻煩。
    竇建德多看了李善道幾眼,移目到趙君德等人身上,笑問道:“將軍,這幾位是?”
    李善道一一給他介紹。
    趙君德、李文相、張升俱是河北地界的義軍首領,趙君德且此前主要是活躍在清河郡,竇建德雖與他們都沒有見過,但他們三人的名號,都聽說過,當下互相又是一番見禮。
    竇建德然後亦給李善道介紹從他出迎的這一幹文武軍將。
    名字大多比較陌生。
    幾個文吏,分叫宋正本、淩敬、孔德紹、張玄素、王斌等;一眾武將,分名董康買、曹湛、高雅賢、王小胡等。眾人中,竇建德著重介紹的是文吏,又以宋正本、孔德紹,他最為介紹。
    宋正本之名,李善道早前聽說過,知他本是清河郡饒陽縣的縣長。高士達兵敗身死之後,竇建德引百餘騎亡去,行至饒陽,將其打了下來,擒得了宋正本,甚是禮敬,宋正本於是便降從了他。現在竇建德帳下,或說是竇建德的“長樂王府”中,宋正本於文吏中最得其重用。
    孔德紹,李善道不熟悉。竇建德介紹說,此人本景城丞,孔子之苗裔,係孔子三十四世孫,也是在其縣被竇建德攻下,自身成了竇建德的俘虜後,投降的竇建德。聽竇建德介紹的重點,是在“孔子後裔”上頭。觀瞧此人,個頭不低,額頭高,似確與相傳中孔子的體貌有點相類。
    ——饒陽縣,在樂壽的西邊;景城縣,在樂壽的東邊。此二縣俱與樂壽接壤。
    此外諸文吏,在介紹時,竇建德也都一一地說了他們的來曆,卻居然基本上都是“降人”,原本都是隋室的郡縣官吏!如張玄素,本是景城戶曹;王斌,本是信都司功書佐,等等。
    宋正本等年歲不一,高低有別,俊醜不同,但有兩個共同點,一個是衣裝都很合體,一個是或多或少,都透著文雅之氣,隨著竇建德的介紹,一一向李善道恭謹地行禮。
    李善道一邊與他們見禮,一邊肚皮裏不禁想道:“傳言無虛!早就聽說竇建德與大多數的義軍渠帥不同,每獲隋官吏、士人,絕不殺戮,必加恩遇,以得為己用。今以此觀之,一點不假啊。他領來出迎的這幾個文吏,必皆是得他信用者,而多為降吏之身。”
    董康買等武將,竇建德介紹的就簡單很多,隻是介紹了他們的名字。
    其中,有一兩人,如董康買,或須髯滿麵,或深目高鼻,與漢人相貌略異,河北,尤其北部,有不少包括西域胡在內的各族胡人與漢人雜居,彼等應是有胡人的血統。
    這幾位無不是竇建德手下的重將,一個個披掛鎧甲,身材魁碩,見禮時聲音洪亮。
    卻有一員小將,年紀不大,當在十七八上下,然已長得熊腰虎背,著精甲,跨刀持弓,赳赳然地隨在高雅賢的身後,竇建德把他也介紹了,說他是高雅賢的養子。
    這員小將,比之董康買、高雅賢等將,更引起了李善道的注目,其人姓蘇名烈,字定方。
    前幾天,聽到了薛萬徹之名,今日又聞得蘇定方之名!
    這個叫蘇定方的小將,可就是那個原本時空中,於唐初,東救新羅、西滅突厥、開拓西域、夷滅百濟、南鎮吐蕃,“前後滅三國、皆生擒其主”,後於宋時名入武廟七十二將的蘇定方麽?
    他怎麽會在這裏?是高雅賢的養子?
    李善道大是驚奇!
    竇建德注意到了李善道的神色微變,不動聲色地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看見了蘇定方,轉回視線,撫須微笑,說道:“將軍與定方可是故識?”
    已經很克製情緒了,沒想到還是被竇建德瞧出來了。
    李善道摸了摸短髭,從容笑道:“今日之前,我從未來過河間,與蘇小郎並不相識。隻是見蘇小郎年紀雖少,形貌魁雄,非同尋常,不自覺間,多看了兩眼。”
    “定方,不聞李將軍言乎?李將軍甚喜愛你,你還不近前來,拜見將軍?”竇建德吩咐說道。
    蘇定方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是哪裏入了李善道的眼,要說“形貌魁雄、非同尋常”,董康買、高雅賢諸將,俱是血海屍山裏殺出來,一刀一槍乃才拚得了今日之地位,哪個不是雄健魁梧?且董康買等帶兵已久,就是蘇定方自家來看,也得承認,他們都比自己多出了許多的威重。一眾猛將、大將在前,卻這李善道,單單對自己多看多瞧,倒也是古怪!
    心中嘀咕著,蘇定方從高雅賢身後轉出,到李善道近處,放下雕弓,就要下拜。
    李善道一把拽住了他,笑道:“竇公說得不錯,真可謂知我者,竇公也。蘇小郎,你我今雖初見,卻你不僅是雄壯威武,真是英雄少年,令我喜愛,且小郎,你的相貌……”
    竇建德在旁,見李善道話到此處,神態轉入深邃,似在回憶什麽人似的,便問道:“將軍,定方的相貌怎麽了?”
    “誒,不瞞竇公,我多年前,昔在衛南鄉中時,有一知交好友,相貌與定方頗有幾分相似。”
    竇建德笑問說道:“將軍的這位好友,隨將軍來了麽?可在軍中?若在,敢請來一見。也好看看,與定方究竟有幾分相像?”
    李善道歎了口氣,說道:“竇公,昏君伐高句麗時,我這位知交好友被征入伍,卻是從軍而去,一去不還。自此,分毫消息也沒有。料應是戰亡在高句麗了。”傷感地說道,“常使我思之啊!”握住了蘇定方的手,仔細看蘇定方的容貌,連聲說道,“像,像,竇公,真是像!”
    蘇定方被他看得稍不自在,又不好抽手出來,隻好低下頭,任由他看。
    “蘇小郎,你把頭抬起來。……像,太像了,竇公,越看越像。”
    竇建德慷慨說道:“昏主無道,三征高句麗,不知多少好人家的子弟,因是枉送了性命,成了異國他鄉的孤魂野鬼!將軍,俺亦有好幾個好朋友,也是因從征高句麗,命喪異土。亦是因是,我等好男兒,為民請命,才不得已甘冒大險,聚眾舉義!將軍,故交已逝,幸勿過傷。”
    “是啊,是啊,竇公所言甚是。我等舉義,實是為民請命,如今天下未靖,民猶處水火,故交之思,是應當稍做克緩,而當先以推翻隋室,還海內萬民以太平為要為務!隻是……”
    竇建德說道:“怎麽?”
    “像啊,真是太像了。”
    竇建德笑道:“將軍,定方從投我軍,到今也有一段時日了,樂壽內外、我軍中上下,他大都已熟。他與將軍故交相像,說來也是與將軍的緣分,這樣吧,將軍若不嫌他年少愚鈍,俺就叫他暫從將軍,在將軍馬前做個驅使所用,亦算兼為個地主侍陪,將軍意下可否?”
    蘇定方雖是高雅賢的養子,竇建德是主公,不需問高雅賢意見,對蘇定方,竇建德自可安排。
    而至於怎麽李善道幾句話,竇建德就主動提出,叫蘇定方暫去李善道帳下聽使喚?
    原因也很簡單。
    卻是薛世雄三萬步騎來犯,竇建德軍中盡駭,乃至前已有將領提議,要不幹脆放棄樂壽,逃回豆子?去吧。李善道之援到,實打實地是幫了竇建德的大忙。如此,便莫說一個高雅賢的養子,就是李善道指著高雅賢說,說他像其故交,竇建德實也不介意暫令高雅賢侍陪李善道。
    李善道大喜,說道:“這?竇公,這合適麽?”
    “將軍喜愛他,是他的福分。定方,還不快快拜見將軍?”
    李善道再次拽住了蘇定方,說道:“竇公,我與公相同,亦不好繁文縟節。禮,就讓他免了!”拉著蘇定方,把他拉到了自己的身邊,示意焦彥郎去將他放在地上的弓撿來,又親手還給了蘇定方,——扯著他的手,猶且未放,轉過臉,笑與竇建德說道,“宋、淩諸公,皆儀表堂堂,文儒智士;董、高諸公,盡威風凜凜,當代名將,公之帳下,文武濟濟矣!”
    “已在城中略備薄酒,敢請將軍進城,一洗征塵。”
    李善道說道:“薛世雄已駐七裏井,距此百裏,敵情甚急,事不宜遲,正欲與公計議戰策!”
    乃傳下令,命各部將士到竇建德已提前給他們築好的營中休整,李善道自扯著蘇定方,與劉黑闥等,和竇建德等進城。
    於誌寧、杜正倫幾個文吏,和高延霸、高曦、蕭裕等將奉令,把安置部隊的事宜交給了各營將等負責,也從軍中趕了來,一並入城。卻在見得緊跟在李善道馬後的蘇定方,聞李文相說了他的來處,高延霸撓著頭,犯起了迷糊,怎也想不起,李善道何時有這麽個知交故友了?
    入進城中,一場酒宴,賓主皆歡,不必多言。
    次日上午,在竇建德王府中,眾人正式開始計議迎戰薛世雄的方略。
    而計議才剛起始,竇建德帳下一人之言,就使李善道不禁訝異,有點不知何以接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