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竇建德坐調爭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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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話之人是竇建德的妻兄曹旦。
    陪著李善道走了這幾天的路,李善道與他已是較為熟悉了。
    路上走的時候,李善道就覺得這個曹旦好像沒甚能力,頗有點小家子氣,言語粗俗,且貪愛財貨,因見他數覷自己用來鎮紙的玉虎,自己便把這鎮紙送給了他,他就高興地合不攏嘴。
    這會兒聞得他之所言,愈是映襯了李善道對他判斷的正確。
    隻聞得,他說的是:“阿弟,薛世雄這老狗,威名在外,其部三萬步騎,多是打過高句麗的狗官兵精銳!於今,雖有李大將軍、黑闥領著兵馬,來幫咱了,可李大將軍和黑闥領的兵馬也不很多,隻兩萬多,加上咱現可用的部曲,才四五萬人眾。這仗,難打!照俺看,阿弟,還是俺此前給你說的,趕緊請劉神婆,讓她給咱算上一卦!……阿弟,你派人請劉神婆了麽?”
    竇建德搖了搖頭,說道:“尚未見。”
    曹旦拍著大腿,說道:“阿弟!俺去接李大將軍時,就與你說了,讓你抓緊去請劉神婆,給咱算一算吉凶好賴。你是咋搞的!這都幾天了?薛世雄兵馬已到七裏井,你還沒去請她!”
    這位“劉神婆”,是樂壽鄉間一個頗有名氣的巫婆,早在奉竇建德的令,去長河縣等迎李善道之前,曹旦就向竇建德提出了此個建議。竇建德是甚麽人物?他怎會相信神婆所言?故此,曹旦這建議提時,他是權當聽聽,提過以後,就把之拋到一邊去了。
    宋正本略蹙了眉頭,說道:“大將軍,薛世雄兵入河間、又到七裏井後,各項軍務十分繁急,是故大王無暇,遣人往尋劉神婆。當務之要,大王,臣之愚見,不在劉神婆……”
    曹旦大怒,打斷了宋正本的話,說道:“甚麽叫‘不在劉神婆’?劉神婆是九天仙子下凡,能掐會算,算吉凶、卜好賴,準得很!這場仗能不能打,怎麽打,能不能打得贏,咱在這兒瞎胡扯咧得再多,也是白搭!阿弟,你聽俺的,你趕緊地派人去把她請來,讓她給咱一算,是按老宋的意思,迎戰打,還是按俺的意思,咱先避讓他,退回豆子?,啥不都知道了?”
    宋正本咳嗽了聲,說道:“大將軍,劉神婆卜算得或許很準,但現在我軍的形勢,與之前已有大不同。李將軍、劉將軍等領兩萬餘精兵,星夜來助,已到樂壽。於今我軍可用之兵力,如大將軍適才所說,已足足四五萬眾!是薛世雄的部將近兩倍。就別說我等尚有城池可依,便是尋機出城,與其野戰,我軍也不是沒有勝算。當下之計,宜當妥議進守之方略,而不……”
    “而不啥?而不是請劉神婆給咱卜算?”曹旦怒極,奮力起身,怒視宋正本,說道,“你這個老宋,李大將軍、黑闥領兵到前,你就攛掇俺阿弟迎戰,於下李大將軍、黑闥到了,你還是攛掇!攛掇得還更起勁了!各營將士私下裏都是怎麽說的,你是不知道麽?”
    訓斥了宋正本一通,曹旦轉向竇建德,苦口婆心地說道,“阿弟,三軍將士私下之議,你是清楚的!凡俺所聽到、所知的,俺一五一十都與你說了啊!阿弟,三軍各營,諸將士,於今私議,薛世雄兵馬強壯,咱們斷非其敵手,因以為,不如且還豆子?者,比比皆是!阿弟,將士們都不願打這一仗,你還要非聽老宋的,打這一仗麽?好,你要打,愚兄陪你打!可是,至不濟,打之前,你聽愚兄的好不好?你先把劉神婆請來,請她給咱算一算,行不行?”
    李善道、劉黑闥等是來援的“友軍”,劉黑闥,竇建德當然是很熟,可李善道他不熟,昨天才剛見麵,並且李善道才是來援的這支友軍的主將,今天是兩邊頭一次坐下來商議迎戰薛世雄的方略,而曹旦作為竇建德的妻兄,卻在商議剛開始,就把本軍內部就“這一仗要不要打”的激烈矛盾,直白無隱地暴露在了李善道、劉黑闥等的麵前,竇建德再是英雄,也不免尷尬。
    他摸著胡須,看了下李善道,與曹旦說道:“阿兄,俺知道你是為俺著想。”
    “這還用說麽?阿弟!俺要不是為你著想,薛世雄兵馬未入河間,俺就率俺部曲回豆子?了!阿弟,俺為啥未走?還不都是因為你是俺的妻弟,俺是你的妻兄?是死是活,你阿兄俺都不能舍下你,得陪著你!你就聽俺一次,行不行?你去把劉神婆請來,請她算算,看她咋說!”
    竇建德不得不把心裏話與曹旦說出來了,說道:“阿兄,劉神婆若果真如你所說,神機妙算,算的恁地準,她到如今,還會居鄉間之陋室,諸子孫皆在鄉間務農?她家不早該富貴了麽?”
    “阿弟,你又不是不知,卜算之人,能算別人,算不得自己!這就像好醫士一樣,能醫別人,不能醫己!再則說了,阿弟,劉神婆家有良田幾百畝,她的幾個兒子也從未下地幹過活啊!”
    被曹旦攪和的,眼看這議事是沒法再議下去了。
    竇建德正不知如何是好,李善道笑著開了口。
    他說道:“竇公,曹公所言,以我拙見,確乎良言。”
    竇建德怔了下,說道:“良言?”
    “竇公,既然按曹公所說的,這位劉神婆算得這般準,那竇公,何不就把她請來,請她算算?”
    竇建德說道:“請她算算?”
    宋正本等幾個文吏,登時急了。
    眾文吏中,論地位,宋正本最高,論親近,作為竇建德的妹婿,齊善行與竇建德最親,但論直言敢諫,首數主簿淩敬。淩敬忍曹旦好半天了,但因知竇建德不會聽他的建議,所以一直沒有發言,此際突聞李善道居然也這麽說,好似是讚同了曹旦的意見,他終於忍不住了。
    卻見淩敬振袂起身,說道:“大王,恕臣直言,李將軍此議,有可商榷之處!”
    李善道、劉黑闥等目落其身。
    竇建德說道:“主簿何意?”
    “大王……”淩敬向著李善道也行了個禮,說道,“將軍……”然後發表他的意見,凜然正色,說道,“誠然用兵之道,含陰陽五行之術,然此陰陽五行,絕非民間巫者之讕言。巫者所言,誣妄不實,妄生穿鑿,智者所鄙也,焉可取信?今我軍與薛世雄部對陣,樂壽等諸縣之得失,聯李將軍、劉將軍等部,數萬將士性命,盡是係於大王一手,當此之時,理當眾誌成城,謀者獻策,勇者獻力,然後唯大王之令既下,三軍將士,勇往直前,決生死於疆場,分勝負欲謀定,卻若此時,竟車載巫入宮,諸縣之地、數萬將士之性命,悉托巫之一語,下傷三軍之氣,上墮大王英名,臣耿直敢諫,不可取也!斷不可取!若竟取之,敗亡之道也!”
    先是曹旦搞了這麽一出,淩敬的這番直言進諫,道理是對的,也很合竇建德之意,可淩敬話裏的意思,分明是把李善道也給“批評”了,竇建德這會兒的心情,不好形容。
    卻也虧得他確有雄主之姿,待淩敬進言過後,沒就淩敬的話表達自己的意見,撫摸胡須,笑與李善道說道:“二郎,俺這個主簿,與俺阿兄一樣,都是心直口快的人。薛世雄統三萬精銳而來,來勢洶洶。說實話,這一仗能不能打贏,俺心裏是沒有底的。幸賴二郎與俺素未謀麵,義氣為重,率黑闥等諸君,兼馳趕來相助於俺,感謝的話,俺不多說了,這份情意,俺銘記在心。俺久聞二郎智勇兼備,這一仗怎麽打,尚多依仗二郎。主簿所言,不知二郎怎看?”
    昨晚一頓酒宴,竇建德亦是主動與李善道親近,已是以行第呼他。
    李善道坐在席上,向著淩敬拱了拱手,說道:“主簿骨鯁之士,勇於敢諫,真公之良臣也。主簿,你先請坐。”候淩敬坐下,對竇建德說道,“竇公,我還是那個意見。”
    “還是那個意見?二郎是說,請劉神婆來算上一算?”
    李善道說道:“曹公既這般推信劉神婆,請她來一算,並無壞處。再一個,竇公,我昨天才到,薛世雄部的敵情何如,隻聽竇公為我說了下,尚未親眼得見,我意,要不今天的議事就先到此為止。竇公去接請劉神婆來算上一算,我親自去瞧瞧薛世雄部的兵馬到底有多精壯!”
    “二郎,你要親自去打望薛世雄部?”
    李善道點了點頭,說道:“不錯。”
    竇建德皺起了眉頭,勸阻說道:“二郎,此去七裏井,百裏之遙,道路不近,且則,薛世雄,宿將也,在其營外周邊,必有遊騎、巡邏,二郎親身往去打看,萬一若是遇險,如何是好?”
    李善道摸著頷下短髭,從容笑道:“竇公,正是因其宿將,其部兵眾,乃是大敵,我才要去親自去瞧瞧,看看他威風的。如果隻是小貓小狗三兩隻,我還沒必要去瞧了呢!”
    “二郎,主意已定?”
    李善道說道:“百裏地,也不算甚遠,我等下就出城,現在是上午,至遲明天傍晚前,就能回來。竇公,那個劉神婆家在何處?離樂壽縣城遠麽?”
    “遠是不遠,半天就能把她接來。”
    李善道起身,說道:“好!竇公,公若無有異議,就這麽說定了。公遣人去接劉神婆,我這就準備一下,出城往覘薛世雄部虛實。等到明天傍晚我回來後,劉神婆的卦,也已給竇公你算過了,薛世雄部的底細,我也已經看過了,到那時,咱們再具體計議進戰方略,何如?”
    竇建德見他心意已定,他是援軍主將,做不了他的主,也就隻好同意。
    確實是擔心李善道這一去,可別遇到危險,竇建德問他,說道:“二郎,你打算隨行帶幾多人馬去探?”
    李善道笑道:“我去瞧一眼就回,值當帶幾多人馬?百騎足矣。”
    竇建德說道:“百騎怎麽能夠?二郎,你地理不熟,俺再調俺親衛百騎與你。”令侍立在李善道身後的蘇定方,說道:“定方,俺這親衛百騎,你來統帶,你必須要保護好二郎。”
    蘇定方躬身抱拳,大聲應諾。
    便即就此定下,李善道親去探視薛世雄部虛實,竇建德派人去接劉神婆來卜算。
    竇建德親自送李善道出府,卻在出府之後,李善道沒有立刻就回營準備動身,而是說道:“竇公,請借一步說話。”與竇建德走到邊上,與他低語了兩句。曹旦、宋正本等,看見竇建德在聽完了李善道的話後,很明顯的,最先是呆了一呆,但旋即他露出了恍然之色,點了下頭。
    李善道與竇建德說了甚麽?
    這個疑惑在曹旦、宋正本等人心頭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