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謀劃盡殲一營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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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竇建德微微俯身,目光如炬,細細審視沙盤上的薛世雄部的營地,與其周邊的地理山川形勢。片刻之後,他五指微微彎曲,在薛世雄部營上邊虛虛一抓,緊接著,五指並攏,握成了拳頭,露出袖外的手臂上,肌肉如樹根也似地隆起,他狠狠地向下一砸,砸在了薛世雄部營上。
    沙盤上的細沙被震得飛揚起來,——甚至曹旦等中有將校被沙子猝不及防之下,被迷住了眼,恍惚間,這揚起的細沙,仿佛是戰場上硝煙的前兆!
    “好!”竇建德沉聲說道,“就聽二郎你的,狗日的,咱們全殲了他!”
    這一刻,他既有大戰在即的壓力,可更多的,李善道可以感覺到,是他對勝利的渴望和興奮!
    ……
    夜更深了。
    已過三更。
    薛世雄營西邊和東邊,皆十來裏處,分有一支數千人的兵馬,步多騎少,都是從南邊悄悄開到。西邊這支兵馬,打著的是紅旗;東邊這支兵馬,打著的是黑旗。
    夜色中,紅旗鮮豔,仿佛跳躍的火焰;黑旗渾沉,如暗夜的幽靈。
    西邊的這支兵馬的軍前。
    一個身披玄色鎧甲的將領,橫槊馬前,眯著眼望了望前頭,又轉臉望了望東邊。
    東邊,遠遠的,隱約可見兩處星點的火光。
    一處略北,一處略南。
    略北的是河間城頭守卒所點的篝火;略南位置的,即薛世雄部營地,是其營牆守卒所點篝火。兩處隱隱的火光,遙相呼應。
    “是這裏麽?”這個將軍問道。
    兩個向導兜馬在他馬側,回答說道:“就是這裏了!黃家鋪,大將軍親自指定的伏擊之地。”
    “是何時辰了?”
    一個旁邊的裨將答道:“稟將軍,尚未至三更一刻,咱們比大將軍的軍令,早到了兩刻有餘。”
    風吹開了雲層,月光投射到了這個將軍的臉上,戰鬥尚未打響,他還沒有戴兜鍪,紮著發髻,二十三四年紀,精瘦的臉龐,一雙眼很明亮,他呲牙笑了笑,牙很白,說道:“不懸!”隨即下令,“步卒坐地,騎士下馬,吃些幹糧,休養力氣。隻等主攻開打,咱就殺過去!”
    包括兩個向導、那個裨將在內,約共七八個隨從其左右的軍將應道:“諾!”
    “在咱來前,二郎給我等的交代是甚麽?”
    十來人壓著聲音,可殺氣也隱藏不住,齊聲答道:“猛打、猛衝、猛追!必擒薛世雄!”
    類似的問答聲,亦出現在東邊那支部隊中。
    不同的是,東邊這支部隊提到的主將不是“大將軍”,是“大王”。
    卻這西、東兩部兵馬,分是李善道、竇建德部,李善道部帶隊的是陳敬兒,竇建德部帶隊的是曹湛,他們這兩路人馬,便是李善道部署的兩路“夾攻”之軍。
    ……
    “其南,為我主力掩伏所在;其西、東,為我兩路夾攻掩伏之所在;其北,為我截其退路所部掩伏之所在。這四路伏兵之外,還有一路兵馬。”李善道顧視眾人,說道,“最為重要!”
    竇建德說道:“二郎,這路兵馬,必定就是率先進攻,突襲薛世雄部營的先鋒了?”
    “正是!竇公,這路兵馬不宜多。如果過多,不等到薛世雄部營近處,就會被薛世雄營部發現,我之愚見,最好是二百到五百兵之間。兵不能多,但是兵卻要精,將領更得精!”
    竇建德同意李善道的意見,補充說道:“不僅僅是精,還要有膽勇,膽子夠壯才成!”
    他的視線最先掠過了曹旦,在董康買、曹湛、高雅賢、範願、王小胡等幾人身上來回遊移,最終落定在了王小胡的身上,正要開口,忽然一人搶在他前,先開了口。
    “竇公、賢弟!俺願領受此任!”
    竇建德、李善道不用去看,隻聲音就能聽出,說話的人是劉黑闥。
    劉黑闥退後了兩步,稍微離開了點沙盤,行軍禮,慨然地接著說道:“此任,亦非俺不可!”
    竇建德遲疑了下,搖手說道:“黑闥,你可是不行!”
    “怎麽?竇公,公是以為黑闥不夠精勇?還是覺得黑闥膽子小,不堪用?”
    竇建德說道:“黑闥,你須得知,引百眾率先突襲,此任極是凶險。”
    “竇公,是俺不夠勇,還是俺不夠膽壯?”
    竇建德隻好正麵回答他,說道:“若論精勇,黑闥你有賁育之勇;若論膽色,你的膽子如鐵!”
    “既勇足夠,膽亦足夠,竇公,此任非黑闥,還能屬誰?”
    竇建德求助地看向李善道,說道:“二郎,你看這……”
    李善道乃笑與劉黑闥說道:“賢兄,我知你膽勇絕倫,然你是我的副將,此任非你所宜。”
    “論公,俺是咱軍副將,今將擊大敵,俺身為副將,不首當其衝,還怎好令將士們奮勇殺敵?論私,竇公待俺有大恩,俺久思報恩,苦於一直無有機會,而下報恩的機會有了,難不成,俺反倒畏縮?如是這等,俺劉黑闥還有何麵目再見海內英雄?於公於私,此任唯黑闥可也!”
    這一番話,鏗鏘有力,真可以說是擲地有聲。
    曹旦、董康買等將,俱是頓皆讚聲四起;宋正本、淩敬等文吏也是不禁讚佩。
    隨侍李善道身後的小將蘇定方,正是重義氣、敬好漢的年歲,愈是投來敬慕之目光。
    齊善行笑道:“阿兄,黑闥兄講義氣,那當年在咱鄉中時,就是人人皆知。況乎,也的確是非得有黑闥此般的膽色、精勇,如李大將軍之言,才好領受先鋒突襲此任。要不然,以俺愚見,此任,就委與黑闥罷!阿兄和李大將軍若是不放心,不妨可再擇勇將,為其幫手。”
    “二郎,你看?”
    劉黑闥是“賢兄”,他要犯險,李善道肯定得作些勸阻,可既勸阻無用,明看劉黑闥已是定下決心,那麽勸阻的話也就不必再說。
    李善道斟酌了下,說道:“賢兄,你若執意要領此任,亦非不可,然有兩事,你須答應於我。”
    “賢弟,別說兩事,十事、百事,俺也應你!你隻且說來。”
    李善道豎起一根手指,說道:“先鋒的任務,不是攻入薛世雄部大營,隻要將其南營的轅門奪下,就可以了。以兄之勇猛,出其不意,奪敵轅門,必不成問題,但在奪下轅門後,兄卻決不能便趁勝直進,須當留在轅門,守住轅門,等主力殺到。這一點,賢兄能做到麽?”
    “應你!”
    李善道豎起第二根手指,說道:“薛世雄部營的戒嚴盡管鬆弛,然轅門是一營的重中之重,料其轅門守將定是薛部悍將,而且,轅門近處,必有應急的兵馬布置,轅門一遭到襲擊,其援兵可能迅即就到,故而,齊公說得很對,隻以兄一人為先鋒將,不成,得再給兄配勇將一二。這一點,賢兄答應麽?”
    “應你!賢弟,隨你意配。”搶下了先鋒將之任,劉黑闥心滿意足,嗬嗬笑道。
    李善道已有心中人選,便就往立在他手邊的高延霸、高曦等幾將處瞧了眼,喚道:“延霸。”
    高延霸早也是心中有數,李善道話音未落,他已出列,大聲說道:“小奴在!”
    “你,為我兄之副。”
    高延霸彎腰接令:“諾!”
    竇建德示意王小胡也出列,令道:“三郎,你亦從黑闥為先鋒。”
    能得被竇建德在其手下諸將中單單揀挑出來,王小胡的膽勇自是上佳,之前,當曹旦等怯戰,不乏建議竇建德逃回豆子?,王小胡便是堅決反對的竇部將領之一。他赳赳然,行以軍禮,說道:“大王放心,末將此從劉將軍先擊,不破轅門,提頭來見大王!”
    “好!”竇建德很欣慰,自己的部將沒有比李善道的部將遜色。
    四路伏兵,一路先鋒,李善道已將他的計議謀劃,悉數道出。
    等劉黑闥、高延霸、王小胡站回隊中,李善道向竇建德說道:“竇公,我的計議大致就是這樣。能不能用,妥當與否,敢請竇公決策。”
    竇建德片刻的耽誤也無,立即就應聲說道:“二郎,你之部署,正合俺意!這場仗,咱就這麽打了!”將他剛才砸扁的薛世雄部營的模型,捏了捏,勉強把之又立起來,歪著頭乜了兩乜,手指彈出,又把之遠遠彈開,撫須笑道,“一戰,將薛世雄部三萬步騎,盡殲於此!”
    “還有一點,我得再多說一句。”李善道說道。
    竇建德等,盡注目於他。
    “仗,能不能打贏,戰前的謀劃很緊要,但不是隻靠謀劃,仗就能打贏。仗要打贏,還是得靠將士敢戰,還是得靠軍令一下,便是前指刀山火海,無人敢違。竇公、諸位,方略上,我等可藐視薛世雄,具體到作戰上,薛世雄到底是隋之宿將,其帳下不缺勇將,其部三萬步騎,皆隋之精卒,我等卻也不可小看,須得重視!故我之意,此戰打響後,竇公,不論你部部曲,抑或我部部曲,都應令行禁止,參戰將士俱當勇往直前,若有違者,悉行軍法,以律從事!”
    竇建德肅容說道:“正該如此!”
    李善道環視眾人,舉起了拳頭,說道:“盡殲薛部!生擒薛世雄!”
    即使宋正本、淩敬等文吏,縱然早前膽怯的曹旦,在思緒隨著李善道的這通如似實戰的部署轉了一圈,又在目睹了劉黑闥的慷慨請纓之後,現亦皆是熱血沸騰。
    眾人盡把拳頭舉起,大呼道:“盡殲薛部!生擒薛世雄!”
    竇建德一邊隨眾亦呼,一邊投看向李善道的目光,第三次露出不明的意味。
    ……
    四更時分了。
    約三百人上下的一支小部隊,沒有穿黃色的戎裝,統一著深色的甲衣,為免反射月光,橫刀都沒出鞘,安靜到沒有一點聲息的,緊隨在劉黑闥、高延霸、王小胡三人身後,半彎著身子,快速地穿行在田地之上。他們人人都抬著頭,緊緊地盯著前邊。
    前邊,數裏外,火光點點。
    是薛世雄部的營地。
    劉黑闥一馬當先,在殘留著麥稈的田間,跳躍著前進,偶爾越過一條小溝,時而從野樹間穿過,沒有任何能夠拖延他速度的東西!近了、近了,離薛世雄部營還有兩三裏;還有一兩裏;火光更明亮了,營牆上、轅門口守卒們說話的聲音已可隨風聽到,還有不到兩裏!
    帶著濕氣的風從不遠處的河上吹來。
    驀地,一點淡淡的白霧好像是從地忽生,好像是憑空驟現,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劉黑闥腳下不禁一慢,怔了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