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不以破賊為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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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回事?”
跟在劉黑闥身後的陳敬兒稟報說道:“二郎,俺與劉儀同兵才進清河縣界,尚未趕到戰場,王安部已被楊善會殲滅。”
李善道大吃一驚,忙追問是怎麽殲滅的。
卻原來,倒也不能說王安是廢物,隻能說是楊善會用兵太果決。他一收到黎陽兵馬、王安部都將要北來與李善道部會合的風聲,繼而又聞報王安部已從南邊的臨清縣進入清河縣的南界,當晚,——便就是昨晚,他就連夜出兵,親率精銳千人,潛行到了王安部駐營的地方。王安部並無防備,哪裏想到楊善會的兵馬會來的這麽快?遂一戰而覆,被楊善會殺了個人仰馬翻。
等劉黑闥、陳敬兒率部行了大半夜的軍,才剛摸到清河縣的北界時,王安部敗亡的消息已到。
又打探得知,楊善會昨晚襲滅了王安部以後,沒有停留,已經回到清河縣城。
於是,劉黑闥、陳敬兒無可奈何,白跑一趟,隻好帶著部隊也回來了。
漳南縣城不攻自降,壞了李善道“圍城打援”的計謀;一計不成,複生二計,卻不意這第二計又是胎死腹中,還沒動手,王安部便即覆滅。是連著兩計都未能奏效。
王安或稱不上廢物,劉黑闥罵罵咧咧,甚是為此惱怒,卻也不足為奇。
李善道摸著短髭,想象了一下楊善會接到軍報、迅速定策、夤夜出兵、一戰滅敵、旋而還城的這一些列快速的場景,本來就知道他善用兵,現在更是刷新了對他的認識,喃喃說道:“當機立斷,侵略如火。這個楊善會,嘿嘿,確然不是庸人,有用兵之才。”
“賢弟,你就別誇楊善會這廝了。王安部已被他攻滅,你引蛇出洞此策又沒用成。下邊咋辦?”
李善道問道:“王安可有消息?”
劉黑闥啐了口,又罵了聲:“廢物,狗才!”回答說道,“沒有確鑿的消息。有的說他率其殘部,逃回臨清縣了;有的說他被楊善會砍了腦殼。俺派人去了其部被滅處打探,尚未歸來。”
“一夜出襲,雖未功成,也有好的一麵。權當算是拉練部曲了嘛!賢兄,不必焦躁。”
這要換是別人說這“苦中作樂”的話,劉黑闥非罵回去不可,既是李善道說的,他哼了一聲,亦即罷了,再次問道:“賢弟,引蛇出洞的法子,兩次都沒獲成,看來是不好用啊。底下,賢弟是何計議?……要俺說,賢弟,清河縣城左右不過幾千守卒,薛世雄三萬精銳,咱都一樣殲滅了,還擔心它一個清河縣城,咱打不下來?蛇既難引,幹脆咱就直接去打清河算逑!”
“賢兄勿急。清河城堅,楊善會善戰,且其又新敗王安,守卒士氣正盛,我等就是要打,也要謀劃好了再打。一夜奔襲辛苦,兄請先入帳中稍歇。”李善道沉吟了下,摸了摸短髭,令王宣德,“備些飯食、湯水與我兄、五郎用;請我李賢兄、長史、蕭儀同、沐陽、季輔等來,再做謀議。”將入帳中,補充令道,“還有漳南令、丞,他倆應較為了解楊善會,也都請來。”
……
清河城內。
姓楊的長吏不是隻一個楊善會,還有一個也姓楊,叫楊得道,本清河通守,楊善會遷通守後,他借著楊善會的戰功,也得了升遷,現是清河郡守。
郡府,大堂上。
當李文相、於誌寧等絡繹趕到李善道的帥帳,開始議事時,兩楊正和一幹郡吏,也在議事。
楊得道四十多歲,穿著紅袍,坐在主位上,滿麵喜色,笑道:“通守親蹈鋒刃,趁夜出擊,來回數十裏,兩渡永濟渠,大敗賊王安,斬獲千餘,誠然大勝!足以提振我城兵、民士氣!”
左側上首,坐著一人,亦四十來歲年紀,盡管坐著,能夠看出,中等身材,戴軟腳襆頭,亦著紅色圓領袍,蓄著三縷胡須,雙眼炯炯有光,給人以精明強幹的印象。
他便是楊善會。
朝著楊得道拱了拱手,楊善會說道:“王安,蟊賊耳,眾雖號稱數千,烏合之眾,破如唾掌。”
他環視了下堂中的諸官吏,神色嚴峻,接著說道,“所不易者,係在李賊善道!李賊前率其部過我境時,我等俱以為,薛禦衛帳下步騎三萬,李賊縱與竇賊合兵,料亦必非對手。殊不料,河間縣城南,七裏井一戰,薛禦衛竟全軍覆沒、身為賊擒!聞之,七裏井此戰,戰前所定策者,正李賊善道。此賊先已克黎陽倉、陷武陽郡,而又複敗薛禦衛,斷非尋常小賊!”
頓了下,他再次看向楊得道,又拱了拱手,說道,“明府,王安易破,李賊恐不易破。李賊數日前,引其部賊兵還入我郡後,未有便返武陽時,我等就已起疑,他是不是想要順勢將我郡攻陷?昨天下官所得之軍報,‘李賊令王安賊部、堂邑之黎陽賊兵北上,與其會合,以將攻我清河縣城’,明府已知,這李賊他果然是打了借其大勝之威,順勢攻我清河之主意!
“王安雖已被下官擊滅,黎陽的賊兵卻還在不斷開向堂邑。下官若料之不差,或過不了多久,李賊可能就會來犯我清河縣城矣。明府,下官愚見,當下之計,須當早做完善之戰備!”
楊得道的笑容收起,他是從通守升遷為的太守,倒非一般的文官,亦知些兵事的。
他嗟歎說道:“薛禦衛向有我朝名將之譽,其帳下三萬步騎,悉燕趙之精卒也,卻怎也使人想不到,一夜之間而已,三萬精銳居然就灰飛煙滅,他本人也成了賊囚。”
說到痛心處,拍了下案幾,說道,“既使至尊征調諸路兵馬馳援洛陽,先殲巨賊李密,繼再擊剿定河北、河南諸賊之謀,尚未得開行,就已先挫銳氣;又使我河北郡縣,無不為之震動,李賊、竇賊及其餘諸賊,則賊焰因是高熾!”再次拍了下案幾,“更且累我清河,有今日之危!”
說到這裏,已從最開始的“嗟歎”,語氣神態變到了近乎咬牙切齒的“痛恨”。
“明府,薛禦衛部已盡覆滅,這些話,說再多,對我城而下所麵臨的情勢而言,亦無多益處。下官愚見,還是趕緊先把守城之策,給確定下來,方為當前最要緊之務。”楊善會說道。
楊得道恨恨地捶了下案幾,不再多說怨惱薛世雄的話了,問楊善會:“通守可已有策?”
“守城也者,隻靠守,是萬萬守不住的,須得攻守兼備,才是上策。目前,我城的城防諸務,基本已經齊備,下官愚見,所缺不足者,是‘攻’之一道的準備,還做得不夠充足。”
楊得道說道:“攻之一道?君有何高明之策,可做補充?”
“現於下,我守卒在城外的營寨,隻有城東北有一處。李賊現據漳南,若來攻我,定是從北而來,城東北的這處營寨,與城北牆成犄角,已堪夠用;然黎陽之賊兵再來,黎陽、堂邑在南,此部賊兵十之八九,就會駐在我城之南,下官愚見,因此在城南,也需急置營寨一處。”
楊得道以為然,點了點頭,說道:“通守此策,妥善之策也。”想了想,問道,“以通守之意,城南此營,駐兵多少為好?以誰為將適宜?”
“與城東北營一樣,亦駐步騎五百足矣。營將之任,下官以為,牛大眼可也。”
牛大眼,姓牛,大眼是他的小名。
此人本鄃縣縣卒,在楊善會為鄃縣令時,其就跟著楊善會打仗了,因為其勇猛敢戰,幾年中,楊善會步步高升,他憑借戰功,也一再升遷,早從一個縣卒,現是楊善會軍中的團校尉之一。
卻這牛大眼的驍勇,楊得道也是知道的。城外營相比城中,那肯定是要危險得多,所以負責城外營的營將,首要的兩個條件,就是勇悍和膽大,牛大眼這兩條都符合。楊得道乃無異議,說道:“牛大眼膽雄力勇,君帳下之頭號悍將也,用他領城南外營甚好,足可使你我放心。”
“明府,‘攻’之一道,急需補足,是其一。還有一件事,下官愚見,也需抓緊,多做補充。”
楊得道問道:“何事?”
“就是糧秣了。李賊挾大敗薛禦衛之威,其部賊兵的士氣,一定不低,又黎陽倉現在他手中,糧他也不缺,則他此次若來犯我城,下官憂之,隻怕會是曠日連月。城中現儲的糧秣,隻可夠兵士食用旬月,不足夠用,下官以為,宜當立即募糧,至少要儲夠足半年所食之糧才可矣!”
楊得道一下犯了難,說道:“夠半年所食之糧?通守,你又不是不知,郡中連年戰鬥,賊寇肆虐,百姓或死於賊難,或流離外逃,田地荒棄已久,就咱城中現有的這些儲糧,已是不斷地向各縣催要,才討得來的,存儲下的。再一下子催募夠半年所用之糧?難以做到啊!”
對麵右側首位坐著的人一直沒說話,在聽楊得道、楊善會對談,這時開口了,笑道:“通守未免過慮了吧?李賊再其部士氣高漲,再是黎陽倉不缺糧,他還能成月、長達半年地圍我城?張金稱其部數萬,作惡郡中多年,夠是可稱大賊了吧?也從來沒有成月地圍過城!”
此人是清河郡丞。
一郡長吏中,郡丞的地位最低,權力也最小,且不掌軍事,是以兩楊說話時,郡丞多隻在聽。
但郡府募糧、儲糧,不僅是軍事的問題,主要是政務上的問題,楊得道卻是將此務劃給了郡丞負責,又是以,在說到募糧、儲糧這塊兒的事時,郡丞就開口說話了。
“張賊,怎麽能和李賊相比?張賊敗亡前,在我郡中,燒殺搶掠,部無紀律,如郡丞所言,無惡不作,可如果說王安是蟊賊的話,張賊最多算是個惡賊。李賊與他們大不相同!豈不聞之,攻陷武陽郡後,李賊約束部曲,甚少有殺掠之舉;前過我境,北上時候,其部從我城外經過,我等更親眼目睹,其部賊眾旗幟林立,隊形嚴整,與張賊、王賊之部賊眾每當出行,散漫無章,迥然異矣!如張賊、王賊部賊者,攻戰是為擄掠,若遇堅城,自不耐戰;李賊部必非如此!其若來攻我城,曠日持久,非是不可能之事!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可不慮乎?”
楊善會會打仗,出身也高,係是出自弘農楊氏。
楊得道雖也姓楊,不是弘農楊氏的族人,族望不如楊善會家,因其雖為郡守,素敬重楊善會,這會兒便說道:“通守言之甚是。”盡管為難,接受了他的建議,令郡丞,“即日挑能幹吏員,分赴各縣,籌募糧秣。務要趕在李賊來犯我城前,把糧秣籌集足夠,以使無來日乏糧之憂。”
郡丞隻得應了聲諾。
楊善會補充的守城之策,就是這麽兩條。
議定完後,便著手布置。
牛大眼引五百步騎出營,配上臨時征募的數百民夫,當日便開始在城南擇地築營。郡丞挑擇郡吏,帶上郡府募糧的檄文,也當日出城,趕往各縣,搜集糧秣。
這些且不必多說。
隻說兩天後,城南外營已然築成,而計算路程,去各縣募糧的郡吏亦該陸續回來了,卻隻去西邊宗城、經城兩縣的郡吏歸來回稟募糧的情況,去往東邊、南邊各縣的郡吏不見一個歸來!
楊得道、楊善會、郡丞正自疑惑。
這天入夜起,一道又一道的求援急報,飛送進了郡府。